看看她心里到底有多大地方,有他几分分量,他以为他做的已经够明显了,却还是等不到她推心置腹。
可他不过是沉默了一瞬,她便煎熬的受不住了,这样的性子,如何能逼她?
再说,即便再有私心,以她的胆子不敢主动做出这种事来。
说到底,她还是被人逼的,顺水推舟罢了。
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把什么都给了他,偏偏心地又软,每日受着伦常的煎熬,连吃醋都不敢说出口。
僵持间,陆缙打量她一眼:“你就这么走?”
江晚吟一怔,一低头才发觉自己衣服没穿好。
她抿了抿唇:“那我穿好才走。”
说罢,她便要去拿衣裳。
“真傻,正话反话都听不懂。”
陆缙却忽然低沉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极轻,江晚吟心底却微微发麻。
紧接着,陆缙倾着上身,揉了揉她发顶:“我说了让你走了吗?”
“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你可真有本事!”
声音温沉,丝毫不见怒意。
江晚吟心口一酸,直到此刻,才敢在他面前哭起来。
“你为什么不早说……”
眼泪一掉,像开了闸一样。
陆缙也没阻止,握着她后颈靠到肩上,笑:“就这么委屈?”
江晚吟闷闷地嗯了一声。
没人依靠的时候,她也不是不能忍,在知道裴时序死讯的每一天每一刻,她都在咬牙忍着,想着如何既能保全舅舅,又能为裴时序报仇。
然一旦有了倚靠,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委屈和心酸此刻尽数涌了出来。
她埋在陆缙的颈间,仿佛要把这两个月的羞耻和煎熬都哭出来。
肩膀都微微颤着。
这下,委屈的真像个孩子了。
“你若是早说,我未必不会帮你。”
陆缙叹息一声。
江晚吟却只是抱紧他的脖子不说话。
他说的轻巧。
可她怎么敢呢。
她不过一只小小的蝼蚁,一阵微风便能将她吹远,一滴露水便能将她溺毙。
只有在确认来人不会捏死她的时候,才敢亮亮自己的触角,小心地爬上他掌心。
还要随时担心他的呼吸会不会把她掀翻。
渺小至此,以至于,她不敢去想他会爱她。
即便到了此刻,她依旧没有向他要什么承诺。
只是抱紧了他的颈,贪恋这一刻的温暖。
陆缙宽厚的手一下一下地抚着江晚吟的背,发觉从崖底回府的这些日子因着不用再伪装,她瘦了不少,一把腰愈发的细,别的地方大约是已经长成了,倒是没太大变化,衬的她身材愈发玲珑。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养出来。
再计较一个死人,还有何意义?
陆缙表面虽温和,骨子里却极其自负。
既然人已经到了他手里,剩下的不过时日多少的问题罢了。
他拍了拍她后腰:“你舅舅那里,我会帮你,等把他接过来,确认他无虞,就把一切摊开。”
江晚吟闷闷地嗯了一声。
阖着眼,却没敢问他接下来的安排。
陆缙却很自然:“接下来,挑个日子,咱们把婚成了,然后你随我赴任去。”
“……成婚?”
江晚吟睁眼,双臂撑在他肩上,眼睫上的泪还没干,显得微湿的睫毛愈发的黑。
“不然呢?我不纳妾。”
陆缙一句话直接戳穿了她的隐忧。
江晚吟听他说过。
但那时,她不过以为是随口之言。
仍是有些怔愣:“可……”
“可什么?还是你嫌弃绥州地僻,不愿随我去吃苦?”陆缙反问道。
江晚吟知道他这是在给她台阶下,连颜面都替她考虑好了。
她从未想过有一个人替她事无巨细,考虑的如此周全。
可哥哥的事,她还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完全放下。
纠结万分,江晚吟刚止住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像断了线一样,鼻尖都红了。
陆缙轻笑,屈指刮了下她哭红的眼角:“衣服又被你哭湿了,怎么办?”
江晚吟声音顿时止住,瞥了一眼他被哭湿的肩,脸颊又烧的厉害。
“那、那我替你擦。”
“算了,湿都湿了。”陆缙握着她后腰的手一紧,忽然道。
江晚吟比陆缙矮上许多,此刻坐在他膝上,一仰头,额角刚好碰上他下颌。
她心跳砰砰,明白了他的意思,闭着眼主动吻上他的薄唇。
双臂也缓缓环上他的颈。
像蝼蚁张开了她的触角,去迎接带给她无限温柔的微风。
“真乖。”陆缙喟叹一声。
回吻的一霎那,陆缙又沉声命令外面的康诚。
“再绕一圈。”
隐约听到了玉质腰带“咔哒”一声打开,康诚连忙低了头,鞭子一甩,绕着朱雀大街奔了起来。
銮铃阵阵,踏碎一地浮金。
第69章 醒来
马车第二回停下的时候, 鱼肚白的天已经变成浅白,日头也缓缓穿过云层,破出一道金光。
江晚吟明明解了药, 却觉得好似还没解药似的。
伏在陆缙膝上,全靠他双掌托着,才没化作一滩泥流下去。
然这回是当真耽误不得了。
匆匆收拾了一番,她指尖还是软的,后面的带子怎么也系不上。
陆缙干脆接了过去。
江晚吟抿着唇,任由他帮忙,又懊恼自己一时昏了头,光天化日之下竟被蛊惑的做出如此行径。
一定是残留的药效作祟。
她才不可能如此不坚定。
江晚吟揉揉发青的眼圈。
一回头, 却见陆缙神采英拔, 目光熠熠, 比昨日精神还要更好。
江晚吟真是怕了他了。
收拾完, 陆缙捋了捋她额角汗湿的发, 问道:“自己能走吗?”
“能。”江晚吟环顾四周, 低低嗯了一声。
“那刚刚怎么一直说‘不行’?”陆缙笑。
江晚吟脸颊微烫, 抬眸微微瞪了他一眼。
陆缙笑了笑, 没再继续逗她,拍了下她后臀:“行了,时候不早了, 去吧。”
又是极煽情的一声,江晚吟拧着秀气的眉,却又敢怒不敢言。
她往下扯了扯衣摆,鬼鬼祟祟的下了马车。
康诚早已站的远远的, 江晚吟也不敢多看他,
进了侧门, 她做贼似的,拉低了白狐裘兜帽,低着头悄悄从小径上往水云间去。
直到确认那背影消失,陆缙方放下了帘子,吩咐康平换一个门进去。
一切都如计划一般。
长公主早起时果然叫了江晚吟过来询问。
陆缙实在太过熟悉长公主,连长公主的问话都猜了十之八九,提前教了江晚吟话术。
江晚吟按着他教的一一作了答,只说是怕让陆文柏瞧不起才不肯跟他走,去医馆时试了几味解药,刚好碰到了一种,遂解了药。
言毕,她又将剩下的药拿了出来。
长公主自然不可能拿药去试试真假。
陆缙的说辞又同她一样,长公主一向最知道他的秉性,闻言便没追问,只是拉着江晚吟的手有几分愧疚:“此事说来也怪我,若不是我替你安排了相看,你也不会差点出事。昨日安平来告知我的时候,我这一整晚都没阖眼,可你昨晚吃了药需要静养,我便没去搅扰,这一早才叫你,你不会怪我吧?”
江晚吟赶紧摇头:“去酒市是我自己答应的,且此事实属意外,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
“你这孩子,一向宽厚。上上回是宛宛落水欠了你,上回因着红莲教的事是你长姐害了你,这回相看出了差错,我又差点误了你。我明明是想好好补偿你的,怎么一来二去的,不但没补偿,反倒愈发害了你?”
长公主揉着眉心,甚是头疼。
江晚吟闻言也觉得波折,又有些心虚。
说到底,此事还是因着她相替,若是她不曾来上京,后面自然也不会有落水,不会被长姐推下去,更不会因一时赌气去相看。
因果循环,一环扣一环,江晚吟也怪不得谁。
只是前两回还能找到缘由,这回的酒……着实有点蹊跷。
她抿了抿唇,一时也想不明白,陆缙又说交给他查,她便简略地道:“大约只是意外吧,您不必多心了。”
长公主一向养尊处优,所有人从来都是敬着她重着她,压根不会有人想害她。
嫁到公府之后,她每日看戏听曲,办个家塾,教养教养族内的小姑娘,博个贤名,日子过的顺风顺水。
她这辈子,唯一的不顺便是长子早夭。
但此事,也不过是意外。
是以她自然不会想到江晚吟这事会是人祸,只安慰道:“无事便好,今儿一大早,陆文柏便来了立雪堂,你对他,意下如何?”
江晚吟听闻陆文柏来了,心口一紧,只道:“这几日劳您费心,但我同陆堂哥并不合适。”
“为何?是他有哪里不好?”
“不是,是我配不上他。”
“可我瞧着陆文柏对你倒是颇为满意……”
江晚吟却只低着头,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之,我们不合适。”
长公主见她执意不肯,叹了口气:“那便算了吧。本来二房对你也有些意思,可你不利子嗣,便也作罢了。我瞧着,你还是先养好身子要紧,若是能治好,日后未必找不到比陆文柏更好的。”
长公主不过随口一说,但这话落在江晚吟耳朵里,瞬间把她浇熄。
对啊,她怎么被冲昏了头脑,忘了子嗣的事呢?
甚至连长公主本人,当年因着不利子嗣都免不了受流言非议。
她又如何能避免?
且陆缙又是长房独子,比之陆昶更要受看重。
江晚吟顿时觉得果报来了。
她这些日子犯的错,终究还是要她自己偿还。
便是陆缙答应,长公主同老太太也不可能答应。
江晚吟没再多说什么,只低低地应一声:“我明白的,此事,暂且随缘吧。”
长公主一时也没想到比陆文柏更合适她的人了,她不利子嗣,这婚事上注定困难,便叹了口气,
出了门,江晚吟又同陆文柏道了歉。
陆文柏也并未勉强,只笑了下:“昨晚我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是我太蠢钝了,你在人后一贯唤我陆堂哥,偏偏到了陆缙面前时,唤我的是文柏哥哥,这般明显,我早该看出来的。”
“有吗?”江晚吟垂着头,尚不知自己如此明显。
“你不用觉得抱歉,情爱这种事,万般不由人。我大约没同你讲过我的亡妻。她嫁过来时,我并不知她心里有人,后来临产前,她刚好听闻心上人病故,急火攻心,早产血崩,一个时辰便没了。我虽是太医,却治不得心病。”
江晚吟顿时觉得更难堪。
陆文柏却笑:“我并不是要你歉疚,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再说,渊停兄应允将我引介给太后,对我的仕途大有裨益,算起来此事,我还该感激你。只是……我也要劝你一句,你太过单纯,进了高门未必是好事。”
江晚吟心思敏感,很敏锐的捕捉到了陆文柏的字眼。
他用的是“进门”,不是“嫁进门”。
看来,在他眼里,她同陆缙也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好心的劝她不要做妾。
“我都懂。”
江晚吟答应了一声。
陆文柏却觉得她不懂。
陆缙那样厉害的人,她恐怕被拆骨入腹了,都不知自己是何时落入的陷阱。
不过糊涂有糊涂的好,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无声地笑笑,缓着步子扬长而去
解决完桃花醉的事,回了水云间,江晚吟昨晚的情热又冷却下来。
他们说的都对,除了情爱之外,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阻隔。
子嗣,身份,以及……裴时序。
每一个,都不是轻易能解决的。
江晚吟略有些心烦。
且她始终说不出口哥哥的事,对他也心怀愧疚。
算算日子,还有半个月便到了她和裴时序当初定下的成婚之日了。
江晚吟撕了一页挂在墙上的历纸,只是想,不管陆缙如何,哥哥的仇她是必报的。
便挑在本该成婚的这一日揭穿吧。
到时,一切是是非非都做个了结。
至于陆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的事。
江晚吟揉了揉眉心,暂且不去想,只叫了水沐浴。
然这回实在太过,她忍着尴尬擦洗了几回,还是觉得里里外外都填满了他的气息。
前院书房
陆缙听着康平的回禀,眉宇间微微沉着。
今早一回来,康平说他们走后不久,便从酒楼里搜到了桃花醉的解药,说是一时不查,采买的人偷偷买进,打算暗暗的卖给客人,没曾想,上错了桌,误给了江晚吟。
这事倒也常见。
只是放在江晚吟身上,接二连三的出事,却是让人不得不怀疑了。
她一个刚入京的同旁人无甚交集的小姑娘,怎的如此命运多舛?
唯一有仇怨的江华容,如今还在被禁足,且没有最后撕破脸,想来她的手也不至于伸的这么长。
若是人祸,还有谁呢?
陆文柏?不对,他同江晚吟正在相看,且家世清白,又是他母亲找的人,即便不成,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剩下的……当日在场的,就唯有安平了。
安平对他似乎尚未死心,若是洞察了他的心意,也不是没有动机。
但她,会吗?
若是连江晚吟一个庶女,且是他的妻妹,她都容不下。
江华容如今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安平想必更加容不下。
那江氏突然被掳走的事,她有无参与?
可江氏又分明是被红莲教掳走的……
陆缙食指搭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
平南王镇守西南,绥州从前是他的辖地,去年西南土司叛乱他方被调离去镇压。
虽离开了,但这些年他同红莲教打了不少交道,负了不少伤,也立下不少功劳。
红莲教却并未被剿灭,势头极猛,一度出了绥州,甚至已经到了上京。
打的还是弥勒下生的名义。
虽说朝廷视其为邪教,但在百姓尤其是底层中间,红莲教却是帮他们惩恶扬善,出了一口恶气的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