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陵在北乞监军回来后,傅闻为了加固时家的势力,将北大营的辖权给了傅陵,只是近期又让傅陵协助傅度治理滁州蝗灾预防之事,对大营之事确实顾不周全。
傅陵确实没顾周全,听宋晏宁所言,还眼底闪过几丝讶异。
傅陵接过宋晏宁斟的茶,看着前面身形纤薄的姑娘,低垂着眉眼,指腹有些薄粉,端着青白瓷茶盏,格外的赏心悦目。
傅陵掩了掩眼底的深色道:“此事是我御下不周,才出了这起子事情。”
傅陵入营视察,自然是见到的都是军将和谐的场景,这些私下的龃龉哪会让他看见。
宋晏宁抬头,看着人细声道:“六殿下言重,只是家父近来实在头疼,我身为女儿,也只想让他思虑少一些,才私下斗胆来找殿下帮忙,也没敢让别人知情。”
傅陵面上闪过几丝柔和,带这些暖意的笑,低声喃道:“你能来找我帮忙,我很怡悦。”
宋晏宁方弄出瓷器叮当一身,有些不大听清,微皱着眉轻声问道:“殿下说什么?”
傅陵摇头,“无甚。”随后保证道:“此事我定会仔细探查,肃正军营风气。”
“实在有劳殿下了。”
傅陵真意道:“晏宁姑娘可知,为何早春时候我会从北乞无召而归?”
宋晏宁闻言面上淡了淡,缓缓摇头。傅陵到底是皇家人,还是世家时家拥护的人,有些话怕是不能从她口里说出。
傅陵也不在意,缓声道:“有句话道‘将不知兵,以其主于敌;主不择将,以其国与敌。’令尊能率军破敌,是位良将,监军只会徒增事端。”
宋晏宁默声,指间无意识的摩擦这杯沿。过了会儿才道:“殿下话外之意我知道,在此替家父和北乞的众军将谢殿下。”言毕举盏一敬。
傅陵一笑。侧头一看,夏日烟柳画桥,绿意盎然,清风送爽,对面的姑娘也是一身青碧色罗纱裙,清爽怡人,今日被母族消磨出来的脑意霎时烟消云散。
宋晏宁疑惑,笑问:“殿下莫不是想到了什么趣事?”
傅陵再次笑着摇摇头,桃花眼尽是漾开的波澜,方要开口,陡然听闻门外的动静。
门外的岸雨和诸羽道了一声‘大人安。’清晰的映入屋内,宋晏宁眼底闪过几丝异色。
旋即,隔间镂杏花春燕的门被诸羽打开,宋晏宁一眼便撞进了江昼的眼里,幽深,如同往日一般泛着霜冷之意,是不消的冰雪。
诸羽对着面上暖意渐消的主子道:“殿下,江大人和鲁长史来了。”
傅陵如同主家一般点点头,看着望向自己的江昼,挂上淡淡的笑意道:“江大人,鲁大人,竟这般巧,也来这湖洗楼喝茶?”
江昼不言,后面的鲁长史忙道:“见过殿下,回殿下,我与右丞大人正下了衙署来这简单用些午膳。”
鲁长史言毕,对着方才行了万福礼还站在一边的晏宁县主颔首见礼。
江昼开口道:“殿下今日倒是有闲情逸致。”
傅陵眯了眯眼,回道:“近来确实是杂事繁多,久未出府,今日难得得空。”
鲁长史笑呵呵道:“殿下可要与我们一道。”
傅陵闻言一顿,暂未回复,看向宋晏宁。
江昼见此眼底越加幽深,便是旁边的鲁长史都觉察出江昼此时心情不大愉悦,非常不愉悦。
到底也是江昼身边的属官,近日定远侯陷入风波,他们监察司台接手宋家二爷的案子,江世子为人正直,今日这般,怕是对定远侯府里的都有些微词,一时间他也有些为难。
宋晏宁看了眼瞄了眼站在大肚白瓷栽植兰花旁边的江昼,兰花平居与萧艾不殊,分明是如寒梅冷竹一样的人,竟也似兰花一般君子傲然,宋晏宁倒是有些忽略了人面上的几丝不快之意。
宋晏宁屈膝行了个万福,笑意盈盈道:“君子之宴当美酒为伴,诸位大人,就恕小女子不能奉陪,惟愿诸位大人把酒尽欢颜。”
鲁长史闻言笑呵呵,心道这县主是个识数知礼的。回头一看,江昼面上越发有些冷了。
鲁长史笑容讪讪:?
岸雨岸晓搀着宋晏宁到了马车边,扶着人上了马车,岸雨问道:“姑娘,如何了?”
方才她在外间,两人说话声音有些刻意压低,自然不知是否办妥了。
宋晏宁闻言眼底闪过笑意,点点头,还没说话,便察觉马车停了下来。
旁边的岸晓有些疑惑掀帘,边道:“出了何事?”
车夫有些吞吞吐吐,指了指前面,岸晓看过去——
长调被看得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叨扰县主了,能否请县主移步半刻?”
宋晏宁掀帘一看,定湖边的垂柳人行处,正是现下应当同六殿下鲁长史把酒言欢的江昼。
宋晏宁面露疑惑,让人将马车停到一旁,走了上去,道:“大人?”
江昼侧身,一时无言,几息后道:“可曾用膳了?”
宋晏宁摇摇头,“并未呢,正准备回府用膳呢。”
江昼看着人清丽婉约的模样,又想起了方还没见到小姑娘时,萧与讲的六殿下与她的一些闲话。
傅陵在汀州治洪时为她所救,而傅陵为了她不顾皇命,不行监军之职,违旨归京受军棍。
多感人,多绘声绘色,但他都不知情。想到此,江昼眼底如同被搅翻了的墨,墨黑晕染着风雨。
江昼有些沉声道:“今日倒是有些难得,见你与六殿下独处一室,相谈甚欢。”
宋晏宁暂未察觉到语气里的不妥,认真回道:“今日是有事相求,才相邀一见。”
闻言江昼面上的冷意缓了不少,但还是有些霜然,江昼低垂着眼,问道:“我记着六殿下的辖制不多,是有要事请他相助?”
面上客气,但眼底有些不满,他位至右丞,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倒是没见她找他帮忙。
宋晏宁面上犹疑一瞬,抬头看着人如实道:“侯府二房陷入牢狱风波,这些本就是做错了事情,受人指摘是应该的。只是都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兄的名声也越加受了连累。
都道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北乞众军将好不容易平安归来,只求谋安稳的职缺,今日在北大营和东大营受到排斥,也是受到我定远侯府所累。”
江昼闻言倒是没再多说,北大营之事,若想不惊动圣上,确实只有傅陵能解决。
“贵府二爷所犯之事,在我监察司台我也只会秉公处理,现在已经呈报圣上。”江昼看着人缓声道。
宋晏宁闻言点点头,她巴不得江昼秉公处理,但与二房之事,确实不宜与外人道。
今日这般着急寻傅陵,便是怕傅闻会以此为借口,做出不利于侯府的事情。只盼着傅陵能尽快解决将士们的编入军营的事宜。
一时静默,清风擦着两人而过,江昼轻声道:“在别院时的那问题,声声的回答想好了吗。”
宋晏宁闻言仓然抬头,见江昼眼底亦如那日一般,如同有将人吸入漩涡的深潭,宋晏宁忙避开了眼。
江昼低垂着眼,自然很容易便见着人逐渐爬上粉色的耳尖。
宋晏宁有些吞吞吐吐:“我......”
江昼见此,眼底总算闪过几丝笑意,也不想让人为难,扯开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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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将不知兵,以其主与敌;主不择将,以其国与敌。——出自《世要论·择将》
2、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出自李白的《关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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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回到马车上,岸晓给宋晏宁摇着蒲扇,轻声疑问道:“姑娘与江大人......”
宋晏宁闻言默声,江昼的心意她知晓,只是他们之间现在横贯着侯府的安安危大事,若是向江昼坦白......可宋晏宁多了一层顾虑,生怕江昼以为是她的蓄意接近。
方回到侯府,玉嬷嬷就过来有些隐晦的道须得进宫一趟,宋晏宁一问才知,原是宋苡月竟然滑胎了!
宋苡月是正月末怀孕的,现下也才跨入六月,胎儿还没有完全长全,按理说应当是稳稳当当的安着胎才是,怎的就流产了。
府上的昭仪滑胎是天大的事,便是陆瑜也得跟着进宫,为娘家的姑娘撑场面,祈福诵上半日的经。
宋晏宁忙让人换了身象牙色的绡纱齐腰裙,头钗低调些,跟着陆瑜一处马车往宫里赶了,一路上还隐隐能听得到邱氏啜泣哀嚎之声。
见二房这般,宋晏宁心情说不上多舒爽,宋速和宋苡月等人是罪有应得,只是幼儿无罪。
宋晏宁暗自皱眉,前世她记得宋苡月的胎儿始终稳健,宋速入狱有受了刺激的可能,但宋苡月本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哪怕是二房的亲人,在荣华面前,也都是可以随意抛弃之物,哪会因此而流产呢。
陆瑜倒是眉头的几丝愁容始终没消,宋晏宁用手拍了拍母亲,道;“母亲可是在忧虑大姐姐?”
陆瑜眼神还在出神思索,缓缓点头道:“自是为月儿惋惜的......”还没分家,二房到底也是他们侯府方一份子,况且陆瑜觉着,宋苡月算是二房这些姑娘里,比较识数懂事的了。
旋即,陆瑜扯出一笑,侧头看着自家幺女,道:“索性执画带了两盘点心,声声现下快用些垫着肚子,又没吃午膳,等下忙得不可开交,怕是今日能用上晚膳也得等戍时了。”
还有另一个原因,方才临走时,宋竭近侍来留风堂通知,宋竭同宋晏舸还被叫去了宣明殿。
这总让陆瑜有些不安,他们定远侯府本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这几日各个大营对北乞而归的军将的安置也看到了。
都道“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那些将士为了家人能安定事农耕,享安宁之福,谁不是在战场是拼命厮杀?战事结束了,他们也合该能得安稳的职差,但是形势如此。
时家掌着大营辖权,这些军将现下编入大营若是没有个定远侯,怕是越发难捱。
今日他定远侯府若是为了保全自身而将兵权全卸,完全不管数万将士的安置事宜,来日还有何颜面享着侯府食邑,祭告先祖?
他们几道消息时便没用膳赶忙赶了过来,现下也是午时末,随着宫人的引路,很快便到了宋苡月的嘉庆宫,他们来时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宋苡月人亦是醒了。
嘉庆宫今日有些格外的肃静,还没到大殿的阶前,就听闻声声的啜泣声,邱氏一听,哪还顾得了规矩,哭着跑进殿里。
皇后娘娘那边使来的女官巧云见几人进来,见礼道:“侯夫人安,县主安。”
旋即,巧云起身道:“劳各位主子舟车劳顿,切莫思虑伤身。按照往日的规矩,须得昭仪娘娘的娘家人去后殿抄写经书,诵经祈福,为小皇子小公主超度,待几日后,会将几位主子的经书一并送去相国寺.....”
邱氏哑着嗓子,有些急切问道:“这些都是合该的规矩,能否让我们现下进去看看昭仪娘娘。”
巧云闻言侧开了身子,叮嘱了几声:“昭仪娘娘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几位主子莫要过多叨扰,给昭仪娘娘说些宽心话便是......”
宋晏宁跟在陆瑜身后,进入了內寝,一眼便见在香帐后头的宋苡月,面色苍白,带着个赤色绣石榴缠枝的抹额,格外惹人心疼,邱氏忙快步走了上去——
“月儿啊,我的月儿.....”邱氏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宋苡月拉着邱氏的手,有些虚弱的哑声唤道:“娘......”
陆瑜见状也好受不到哪去,走上去宽慰道:“娘娘还年轻,修养阵子,孩子还会有的.....”
至于宋苡绮和宋苡熙几人也只暗暗的在后头摸着眼泪,他们二房,近来真是犯了太岁了。父亲如今入了监察司台,凶多吉少,而他们的仰仗,大姐姐又滑了胎,失了龙嗣,这不是彻底在圣上面前盛宠了吗.....
宋晏宁听着几人说这话,也跟着宽慰了几句,而后悄声站在了宋苡熙和宋苡绮身边,陡然,有丝丝几缕的气味入鼻。
宋晏宁眉头一皱,待细闻这时便消逝不见。
宋苡月分出神来,余光瞥见宋晏宁暗自在內寝里移步,像是在寻找什么,见人停在一处搁在妆奁后的屏风处,宋苡月眉心一跳,有些虚弱的轻咳一声,细声道:
“看五妹妹面色苍白,青果,去搬个凳子给县主坐着......”言毕又是两声轻咳,面色更加摆了几分。
这下倒是将邱氏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看了眼宋晏宁,一见就是不为自己的姐姐担忧的,来月儿的寝殿里竟也随意的走动,而不是安抚滑胎的姐姐,实在教养的难看。
陆瑜瞥见了邱氏面上划过的厌嫌,看着宋晏宁出声道:“是了,声声和三丫头四丫头都找个凳子歇下。”而后陆瑜转向青果,吩咐道:“办事妥帖些,让人多拿几根凳子,二夫人忧虑过重,让人坐着歇歇。”
宋苡月半垂着眉,不甚在意自己的贴身宫侍被人训了话,只就这半倚的姿势,始终打量着宋晏宁,企图在人面上看出什么不妥。
宋晏宁心下翻腾,面上不显,细声的歉意道:“大姐姐恕罪,劳姐姐挂念,方才我见这窗子撑得不严,想着过来将它扶稳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