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昼未出声,但宋晏宁没敢看江昼的眼睛,所以,没见到人眼底的几丝坚定。见江昼没啃声,宋晏宁的心再次沉了沉,侯府现境,只有江昼能解。
宋晏宁垂眼细声道:“侯府刀架颈侧,我只能这般做。我并非有意利用大人.....”
江昼抬手,接过宋晏宁手中快握不住的绢帕,凑近了些将宋晏宁面上的泪拭掉,“那声声能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滁州祖孙的,又是如何笃定圣上就这般容不下侯府。”
现下傅闻却有忌惮之意,但面前这个看似柔弱娇气的姑娘,可是在三月就将滁州祖孙说服,转移到汀州,而定远侯大战得胜,可是在五月,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钱嬷嬷带着孙子能藏身偏僻的边陲小州,定是每日小心谨慎的,轻易不信谁,怎的就信了她这个闺中姑娘,甘愿放弃安稳藏身的滁州大水村,去了汀州。
宋晏宁顿住,方才江昼抬手擦过她面颊的冷香似还逗留在鼻尖,本是冷冷的看着不近人情,宋晏宁却好像见到了上一世的景象,初见便是江昼从高头大马上翻身下来。
而彼时的宋晏宁正被官差狠踹一脚而扑在地上,宋晏宁只能看得见来人衣摆绣了腾云而起的白泽,便是在雨后被来往行人踩的越发脏污的地上,也纤尘不染。
宋晏宁头顶响起一阵清冷好听的声音,只听他道:“这些是定远侯府的家眷?”
其实家眷也就宋晏宁一位府内姑娘和一众丫鬟罢了,所幸二姐姐出嫁禹州,祖母先帝受封在身,于相国寺受软禁之苦。
小吏有些谄笑的声音响起:“是啊,小的正准备将这些罪臣女眷一并发买处置——”
好听的声音再次打断,听出隐隐的不悦:“圣上圣昭未下,你们倒是会揣测人心,提前就将人处置了。”
小吏闻言像是愣了愣,才明白来人的话中之意,忙告罪道:“右丞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的亦是听着上头吩咐......”
扑在地上起不来的宋晏宁费力的挣了挣眼,右丞,原来是那传闻中的天之骄子。
不待宋晏宁反应,因无力而有些看不清人的模样,宋晏宁却清晰的看见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有些冷竹香,闻起来冷淡淡的。
而那只手却拉住了宋晏宁臂膀,格外有力的将她搀了起来。
宋晏宁昏晕而有些视力模糊,现下想努力看清面前的人,只见这位右丞接过侍从递来的剑,在宋晏宁惊恐的眼神下,将她束绑于身前的双手解开。
江昼抬眼,声音冷冷道:“在圣昭未下之前,谁敢处置?”
宋晏宁忙拉下塞堵在嘴里的麻布,顾不得嘴角被拉扯的疼意,也忘了男女该有的大防之意,忙伸手拉住人的袖边,干哑着嗓子道:“大人,求您,也救救她们.....”
江昼闻言,果真抬眼见旁边被困在一边的宋晏宁的三个丫鬟,冷声道:“这几人也一并带走。”而那时,执月已经不知所踪。
宋晏宁思绪缓缓回神,见江昼还在耐心的等着她说出,好像只要她说出难言之隐,他亦如上一世一般,虽是傅闻的亲侄,还是毫不犹豫的对众人避之不及的侯府伸出援手。
宋晏宁轻轻吐了口气,喉头梗着的酸意才缓缓退去,宋晏宁看着江昼那漆如点墨的眼,轻声道:“因为,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又不是梦。”
“梦里父兄大捷,凯旋而归,人声鼎沸,鲜花载满长京大街,可是——”宋晏宁一顿,有些止不住的滚了泪,哽声道:“圣上忌惮侯府兵权,联合宋速和时家,藏了反叛的罪证,侯府满门含冤入狱,兄长流放,母亲和父亲下了昭狱!”
察觉到宋晏宁轻颤,江昼指间动了动,抬手扶住人,轻声安抚:“我在。”
昭狱不同大狱,昭狱直属皇室宗亲,更是直属圣上,宗室犯重大过错者,自然关入昭狱,便是大理寺和江昼的监察司台,亦是无权干涉!
谁料原本江昼的冷静在听到下一句骤然而失——“我找了这些人,是因为长乐长公主,身死存疑。”
江昼瞳孔一颤,看见宋晏宁眼底闪过几丝有些不忍,沉声道:“你且说清楚。”
宋晏宁抬眼,看江昼面色紧绷,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又有几丝难怪如此,宋晏宁继续道:“钱嬷嬷费劲心机,先后让独女和自己诈死,定是十分怕上头的人。”
至于江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头能是什么人?
江昼手上似卸了力,宋晏宁目光下垂,见江昼那修长好看的双手,现下格外紧握,复又狠狠的捏了指骨,江昼冷声道:“你可知,那云珠在入护国公府之前险些在长京大街遇害,那兵器,就是北乞的回旋戬,上头还有万青图腾——”
宋晏宁抬眼,有些茫然,“大人难道不信侯府?”手指挣了挣,终是抬手拉着人的袖摆,亦如上一世初见那般,动作小心翼翼,确是心底的恳求和害怕。
宋晏宁眨眨眼,上一世是江昼自己探查出来的,而现下,却是她在江昼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步步的将人引入局中,绞入这漩涡。而傅闻,至少现下还是对江昼信任、关切的好舅舅。
想到这,感觉一股骤然而失的情绪如同攀爬的藤蔓一般,顺着她有些疲软的小腿爬满全身,宋晏宁晃了晃,有些站不住。
江昼垂眼:“侯府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我从未不信。”
这话像是安抚了宋晏宁,宋晏宁喃声道:“那大人......”
江昼出声,却并未回答,沉声道:“钱嬷嬷接来我院里,汀州别院你的地契,买卖合契均一清二楚,你可想过你沾手这件事的后果?”
宋晏宁自然清楚,若是被傅闻知晓她碰了那年的那件密辛,那不简单单的将侯府下昭狱,怕是早百余人活口亦不想留。
想到此,宋晏宁心下狠颤,是她疏忽了,一心想保全侯府,却不知那人地位本就只手遮天,若是让傅闻察觉到钱嬷嬷假死,怕用不了两日,她也被抖落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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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出自《诗经·大雅·卷阿》
第65章
江昼目光沉沉,垂开眼道:“我会探查钱嬷嬷一事,若此事——”江昼一顿,像是有些不愿开口说出那件事,只道:“我会尽我所能,哪怕只是为了忠臣之心,壮夫之节,我亦不会放任不管。”
宋晏宁眼睛发红,听闻江昼所言,倏尔抬头,只见江昼径直往案桌便走去,这次宋晏宁并未跟上,方才的欣喜过后,现下是一阵松怔,有些不知名的沮丧,却不知该说什么。
一时之间又静寂了下来,窗外竹林被湖风带起来的沙沙声,复又清晰的传入室内,看着江昼那背过身的背影,身长玉立,此刻却显得有些寂寥。
宋晏宁脚尖往前挪了挪,想走过去说话,她还有父兄和母亲,而江昼,就只有他自己了。
旋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宋晏宁回头,跟来到门口的长调撞了个照面。
长调见到屋内的情形一愣,这晏宁县主泪眼婆娑的站在屋中,主子却在案桌旁边负手,看着窗外,背影也称的人有些冷硬,一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见宋晏宁看过来,长调拱了手,心下想着还是将东西带出去,怕两位主子有些矛盾了。
长调一转身,倒是江昼回头开口,冷淡淡的:“出去作甚,拿进来。”
宋晏宁闻声目光下移,果真见长调手中拿着一吉祥如意纹腊梅缠枝的锦盒。
长调忙道了一声是,闭息凝神,将锦盒端端正正的放在案桌上,再次向宋晏宁一拱手才道:“属下告退。”
就在宋晏宁以为江昼不会说什么的时候,江昼回头,看了眼在一边站着的宋晏宁,虽是鲜艳的衣裙但是宋晏宁这般泪眼婆娑,规规矩矩的站在一处,透露些小心翼翼和自责的模样,江昼见此目光闪了闪。
听见旁边的动静,宋晏宁看向江昼,只见江昼伸手拿起了那只锦盒,走到宋晏宁面前,沉声道:“今早下人收捡库房的时候看到的,你若是——”
不待江昼言毕,宋晏宁伸手接过,手指无意识的扣了扣边缘。
江昼心下轻叹一口气:“你莫要多想。”江昼软了些声音,“我并未想到你所知道的密辛与我亲人有关,自是一时难以接受,并未怪你。”
宋晏宁闻言轻声嗯了一声。至于这件密辛,哪怕是上一世的宋晏宁,也并未完全的知晓就是因果如何,只知长乐长公主之死,有傅闻的手笔。而傅闻,对失恃失怙的江昼多了许多偏爱,哪怕是愧疚,哪怕是仅剩的一些良心。
回去路上,岸雨和岸晓见宋晏宁即便是洗了脸,还有些像兔子一般红红的眼,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问,又怕伤了宋晏宁的心。
可看姐儿这般,莫不是受了江大人的欺负,岸雨想了想,斟酌了言语,问道:“姑娘,可是方才在书房,江大人......”
岸雨话音一落,还抱着那吉祥如意缠枝腊梅锦盒的宋晏宁回神,沮丧道:“不是,是我欺负江大人了。”
话音一落,两位姑娘如雷炸耳,对视一眼,岸晓道:“姑,姑娘何意?”
宋晏宁不再啃声,将那盒子放在一边小塌上,抱着双膝,想寻求一丝安全感。
确实是她欺负江大人了,且江昼他这般好。
回到內寝,见宋晏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岸雨只伶俐的下去端了盆热水,明日便是十五去老夫人院里请安,要是明日眼睛还红肿肿着,难免让外人看出端倪。
宋晏宁回来见到案桌上的信笺,也想起来正事,忙问留在阁里的执画执月两人:“这是六殿下那边送来的。”
执月闻声抬头,放下手上扭着的帕子,道:“正是呢姑娘,早上姑娘出去方一会儿,六殿下就来拜访侯爷,好像是六殿下身边叫诸影的侍卫将信送来的,听闻姑娘去了护国公府,还有些可惜呢。”
宋晏宁闻言点点头,问道:“你可打听了六殿下今日来拜访父亲,可是为了北乞军将的安置事宜?”
宋晏宁在进宫的前一日,找了傅陵帮忙,原以为来得及,只是她也没料到,翌日父兄就被召入了宣明殿,且父亲将军将的安置事宜揽了过来,就没有回头路了。
从傅闻去了嘉庆宫向宋苡月表达了对侯府的忌惮,从宋苡月狠下心来亲手将腹中胎儿的胎儿打了之后,一切都来不及了,矢在弦上,不可不发。
执月闻声道:“奴婢方才在大厨房撞见了世子爷身边的纪平,方要套话,纪平就摆手说,世子说了,要是姑娘想知道,自个去逸清苑问去。”
宋晏宁手上拿着粉彩荷花小调羹喝药的手一顿,将苦药吞了进去,闷声道:“不去。”
岸晓见方才姑娘拿在手里,却始终也不打开的盒子,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问道:“姑娘,这锦盒可要帮忙收起来?”
宋晏宁闻言抬头,眼光闪了闪,轻声道:“这件不用收拾,你们且先去收拾其他的。”
宋晏宁搁了药碗起身,像是才察觉浑身酸酸涨涨的,又吩咐人烧水准备沐浴。
见人都下去准备沐浴事宜,宋晏宁转身去內寝换衣裙的脚步一顿,折回去将那锦盒拿起,“啪嗒”一声,一只玉镯浮现了出来。
宋晏宁面上难掩讶异,和田藕粉玉,产自昆仑一带,比之玄玉更加珍贵难求,这只玉镯粉色之均匀,可称为桃花玉,怕是整个大靖都难以找出第二只。
宋晏宁想起早些年,二哥哥也是在昆仑一带着了一块藕粉玉料,挑最好的给祖母和大伯母做了对儿耳坠,其余便劈了两个手镯,二姐姐和她一人一只,那只粉色不够均匀,却也是可以做压箱底的首饰了。
宋晏宁抬手将腕上带着的那对儿白玉梅花缠枝手镯褪了下来,拿起锦盒里的那只桃花玉戴了起来,玉质温润粉嫩,宋晏宁的肤色本就带着些娇养得过分的白嫩,这玉越发称的人皓腕一握,玉指纤纤嫩剥葱。
听闻外欧传来动静,宋晏宁伸手将玉镯褪下,方要放去妆奁里,手伸到一般边愣住,还是走了几步将它放到床帐的枕边,妥善放好。
......
湖洗楼的小二笑呵呵的身后接过丫鬟递来的帖子,看了看帖子其上的隔间,耐不住好奇的看了看这丫鬟旁边的姑娘
——只是带着帷帽,朦朦胧胧的,只见是个身形姣好的女子,小二暗叹一声可惜,心里如是想,还是手脚麻利的将人请上了楼上的隔间。
小二回头再看了看这姑娘,谁料一头撞了个人,一身酒味,小二忙回头,一见来人,忙连连告罪:“爷,对不住,恕罪恕罪.....”
时旭同眼冒不满,仗着站在上一级台阶上,揪住这小二的葛布衣襟,烦郁道:“没长眼睛不若剜了去,敢径直往你爷身上撞!”
小二脖子一缩佚䅿,不知是怕的还是被他的酒气熏的,嘴上的告饶不停。
旁边跟着等着带路的丫鬟瑟缩了一下,带着自家姑娘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了台阶下,免得厮打起来,最后还摔在自家姑娘身上。
湖洗楼的掌柜是位有些心宽体胖的,面色红润,看着颇为和善。听了动静忙出声道:
“哎呦,原来是时公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而后看向小二斥道:“眼睛丢哪犄角旮旯了,什么人你都敢往上撞!今日是时公子宽宏大量,只训你两句,你要是换个严厉些的主,腿脚也不要要了!”
时旭同被带了高帽,也拉不下脸来计较。正巧旁边跟着时旭同来的小厮忙道:“公子,公主怕是快到了。”
这位主,要是不到门口毕恭毕敬的迎接,怕是有得苦头吃。
时旭同挥了挥,将连连告罪的小二踹到一边,一脸宽宏大量道:“今日本公子事忙,懒得计较,若是下次还冲撞了小爷,定给你长长记性!”
时旭同酒意上头,有些站不稳,哼哧哼哧下楼,路过那带着帷帽的姑娘,倒是多看了两眼,身影熟悉,旁边的丫鬟也是好像在哪见过,但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