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炎热多雨,岸雨使着几个丫鬟将箱底的衣裳都常拿出来熏熏烘烘,省得主子临时要穿的时候才知晓衣裳受了潮气。
宋晏宁由着人伺候穿了件樱草色缠枝莲花纹冰绡衣裳,才趿上鞋走到窗边,看这瓢泼的大雨,格外愁眉不展。
岸晓见姑娘忧虑的有些上火嘴干了,只能宽慰道:“知道姑娘心急,可怎么也不能出去淋雨不是?等放晴自是可以去邀江家姑娘.....”
也不知宋晏宁听没听进去,只囫囵的点了点头。
前日,宋晏宁去逸清苑磨着宋晏舸许久才知道那日宣明殿发生了什么,傅闻听了宋竭对于北乞军将的安置迫切,借口让宋竭全权接手相关事宜,让宋竭在散兵营和京都卫营中做出选择。
京都卫营掌京都十八卫和半数东大营,其手中之权可见一斑。而散兵营则是各州外编,或是犯军纪之人,才打入散兵营,军长规管懈怠,人员散漫。
便是宋晏宁这不接触朝堂之事的闺中姑娘都知晓,这散兵营和京都卫营孰轻孰重。若是让这些上阵杀敌的将士随意的安插在规矩懒怠,纪律松懈的地方,宋家如何对得起万万将士?
这也是傅闻的厉害之处,若是宋竭和宋家能识时务,自然可以揽下散兵营的筹建安置问题,若是宋竭要接手京都卫营,便是宋竭在向他揭示他的不臣之心!
......
长乐长公主留下的传闻很多,上能向先帝直言上谏,下能体恤民情,喜诗词爱制香,典范威仪。
护国公府中央,占地数亩的鸾镜湖便是长公主所起的名字,绿黛遥浮玉镜间,峰峦千叠水弯环。宋晏宁由着江矜身边的丫鬟弄月领着,顺着鸾镜湖走往护国公府东北侧的云雁阁,那正是江家大姑娘江悦的住处。
虞氏给江矜指派的丫鬟都是性子活泼的,只盼着能让江矜也活泼些,是以现下弄月也没闲住,遇着那朱瑾牡丹小园都要逮着话说:“前几日总是大雨,二夫人让前院的小厮架了些雨棚,才将这老祖宗喜爱的花毫发无伤的保存下来......”
宋晏宁本就心情急切,闻言倒是真静下些心来揽了些景。二夫人便是虞氏,掌家素有机敏能干的贤名,这重瓣的橙黄朱瑾也被称为朱瑾牡丹,可不好种,本就是南方之物,现下在京都的院子里,更是要细心打理了。
弄月见晏宁县主身边的丫鬟开始有些搀扶着人,也知走了一盏茶时间了,贴心的放缓了些脚步。
临着朱瑾小园有一处月洞门,宋晏宁注意到方才从里面匆匆跨出一着蓝衣梳双丫的清秀丫鬟,心下有些疑惑,这护国公府的丫鬟,可都是着鹅黄色系的衣裳。
弄月见人留意看了几瞬,忙笑着解释道:“此处是凝月轩,都是留给后院的女眷亲戚客居的。”
宋晏宁道:“护国公府今日有客,既如此,我可会叨扰?”
弄月一笑:“县主放心,这里面住着的是虞家二姑娘呢,虞二姑娘在此小住是常有的事,公府上下都习惯了。”
宋晏宁倒是闻言有些微微颦眉,许是虞嫣与虞氏姑侄关系亲厚,而江老夫人因国公爷和长公主一事后,格外热闹,这才让虞嫣在国公府久居。
宋晏宁的心思在稍后之事上,也没注意旁边的岸雨面色有些变了变,旋即,岸雨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弄月,道:“此处是接着大姑娘的云雁阁吗,难怪都道几位姑娘关系深厚。”
弄月不在意的瞥了瞥手,“这东面确实是近着大姑娘的云雁阁和我家姑娘的寻春院呢,只是一开始虞二姑娘也是不打算住在此处呢......”
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的弄月后头话音渐消,见这县主还在按在沉思,心上像是挂着事,她身边的丫鬟也没多在意,暗自吐了吐气,指着前面的半丈宽的鹅卵小路通向的月洞门,上头题字“云雁阁”,笑道:“县主辛苦,前面便是云雁阁了。”
里头江矜和江悦听见守院的丫鬟过来禀报,也知人是来了,江悦忙让身边的绛珠添些茶具,旁边捏着个香块的虞嫣闻言先不紧不慢的将之夹进了铜斗里,抬眼看时人已经到了宽庭的阶前。
见人一身妃色散花烟笼梅花绡纱裙,有些鲜艳的颜色称得来人有些娇艳,往日病白的面色也多了些气色,腕上带着对儿白玉梅花缠枝手镯,冰润的玉质称得人的越发纤白糯糯的似藕节,格外有些惹人眼。虞嫣见此暗自暗自挑了眉,起身见礼:“晏宁县主万安。”
旁边的江悦就熟稔许多,拉着人落座,夸道:“我就说,原是平日穿得太素了,今日倒是气色格外好,便是我一姑娘看着晏宁都有些面红。”
旁边的江矜难得开口道:“妃色格外适合晏宁姑娘。”
宋晏宁被夸得面热,道:“大姑娘谬赞,再夸我的尾巴可是要上天了。”
江悦又是咯咯的一串银铃笑声。
宋晏宁坐下闻着丝丝缕缕的香气,从前倒是少闻,当即好奇道:“这香倒是好闻,有些熟悉,也不知在何处闻过。”
江悦张口,没待出声便听虞嫣不紧不慢的回道:“县主不知属实正常,在护国公府倒是寻常了,这是长乐长公主所制的乐幽香。”
宋晏宁闻言倒是没多在意,接话道:“是我见识少了,听闻乐幽香是长公主所制,素有安神功效,丁香菖蒲各香料的各展其性,今日倒是见识了。”
虞嫣闻言倒是暗自抬眼看了两眼。
见气氛不对,江悦笑着插话道:“其实也是我们府内用着,老夫人数来喜爱此香熏衣物,大家就熟悉些。”
不待虞嫣再开口,一位蓝衣小丫头走进院里,几人一时看了过去。宋晏宁定睛一看,正是方才在凝月轩看到的蓝衣小丫鬟。
虞嫣未动,出声问道:“何事?怎的过来扰了姑娘们的雅兴?”
意莲闻言,暗自看了眼旁边妃色衣裙头挽百合髻的姑娘,回道:“会姑娘,方才世子那边来人了,将姑娘练的字送来,说是要见到姑娘一面......”
闻言在庭中坐着的几人除了虞嫣外,均是一愣。
虞嫣倒是神色镇定,起身看着几人歉意道:“昨儿我见表哥休沐,将我这几日雨天闷在屋里临的字帖送去让表哥指正,今儿倒是有些快的批注好了,既如此,我倒是不能奉陪了。”
江悦最先反应过来,看了眼暗自思索的宋晏宁,笑了两声:“原是这样,那表妹快些回去,许是有什么要说呢。”
江悦笑容讪讪,坐下道:“二哥就是这个性子,往日我们这些妹子学业上有些什么不妥,也是较真得很......”
宋晏宁闻言,笑了笑也跟着揭过道:“江大人学识颇丰,我倒是还羡慕江姐姐呢。”
江悦闻言笑咯咯回道:“令兄骁勇善战,文采亦是斐然,仔细莫让宋世子听到了。”说话间留意着旁边的江矜,果真见人眼光一闪,不等江悦回应,绛珠从院外走了进来。
绛珠道:“晏宁县主,方才世子身边的侍卫过来,说是上次的棋谱有缺漏,可否移步过去看看。”
江悦面露揶揄,停了手上摇的团扇,笑道:“今日我这院里这般热闹?”
宋晏宁面上一顿,这,去江昼院里会不会不合乎规矩?虽今日她是来护国公府是为江昼而来,但......
江悦看见人顾虑,笑道:“二哥的清玉苑向来是隔了个前院做会客之用,便是女眷前去也是使得的。”
宋晏宁闻言亦是想起了江昼职权之故,在江昼还没正式接任受封公爷之前,便是护国公府的前院荒废着,亦是合该在江昼自个的院落里见客。
是以江昼的院落亦是扩建了数次,足够右丞的各级属官聚集商讨事宜。前院用了梨花木建造,平排连接苑内小湖一角。
见前面引路的长调径直绕过前院,宋晏宁脚步一顿,脚步不自觉的换了下来,旁边的长调察觉到,忙解释道:“方才鲁长史在前院翻查卷宗,丫鬟小厮还未来得及打扫呢,还烦请县主在步行至内院。”
闻言宋晏宁也并未说什么,旁边的岸雨搀着宋晏宁的手紧了紧,有些犹豫,但想到江世光风霁月的模样,顾虑又散了些。
见宋晏宁抬步往前走,亦是忙跟上。
宋晏宁垂眉,江昼身为护国公府的世子,现下已经是府内的当家人,其院里自然是一应紧着好的来,只是宋晏宁现下有些心跳如雷,无心看着绿珠绕湖和各色花草精匠之作。
这几日宋晏宁暗自思索许多,侯府现下已经是笼中困兽,二房已经上了傅闻的贼船,于侯府来说便是架在颈侧的刀已经扬起,她不得不做出些选择。
她想向江昼坦白,这几日大雨耽搁,反而让宋晏宁的想法越加坚定,哪怕江昼知晓她的蓄意接近,为此而厌恶她,她也要赌,但宋晏宁在赌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许是再赌江昼君子般的为人不会坐视不管,许是有些坏心肠的赌江昼对她的心思。
长调沉稳的一声打断宋晏宁的思绪,长调拱手道:“县主,到了。”
宋晏宁抬眼一看,眉心一跳,正是江昼的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观阅和支持~~~~
第64章
许是主子个人喜好的原因,清玉苑的青石板路一反路上的花团锦簇,多是些兰华君子之类,倒是双开的花黄梨木镂如意纹腊梅门前,左右各摆放了不符这清雅之景的两株蓝田玉和迟兰,这一时节,正是开得极好。
屋内的长幕端着卷宗出来,见长调将人带来了,忙躬身见礼,道:“晏宁县主安,主子正在屋里呢。”
宋晏宁点点头,见几位侍卫都退出去了院外,心下多了几丝安定,也让旁边的丫鬟退了下去,才轻提着裙摆拾级而上。
屋内,正坐在小案旁边煮茶的江昼听闻脚步声侧头,见人缓缓走进来,眼底似有什么渐渐消融,面上少了难以接近,让人更加发觉此人芝兰玉树。
宋晏宁无端呼吸一顿,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今日的江昼着一身象牙白色如意暗纹薄锦绣寒梅圆领袍,行坐端正,身形修长,指骨纤长有力,看人摆弄着茶具也是赏心悦目。
江昼抬眼,见面前盯着自己微微出神的姑娘,唇角浮现几丝笑意,将茶盏搁置到人的面前,笑道:“这是立夏得的春茶,尝尝。”
宋晏宁道谢,见面前的江昼垂眼安静的翻弄着,早已打好的腹稿一时之间却如鲠在喉,半个字也吐露不出。
江昼余光看着对面人哪纤白的指节绞着块粉色绢帕,有些被绞得皱巴巴的。
江昼开口道:“晏宁今日,可是有什么要与我说?”
宋晏宁被这开门见山的一问问得有些顿住,抬眼看着对面的公子,吐字道:“我.....”
江昼眼神微凝,有些不辩神色。
不等宋晏宁反应,江昼清润一笑,出声道:“不若我来说。”
看着面前惊讶都藏不住的姑娘,江昼敛了敛神色,看起来多了些冷淡,缓缓开口道:
“滁州祖孙,是家母身前的钱嬷嬷。而定远侯府的宋二爷所在的户部衙署里,有一唤阿善的聋哑人,她的妻子,正是三殿下府内的小丫鬟云珠,这云珠,是钱嬷嬷那传闻当年就溺水身亡死去的女儿。”
江昼言毕,一室静寂。
静到宋晏宁能听到案桌上小壶里水沸了的咕嘟声,听得见江昼书房从窗外传来的蝉鸣和风吹竹丛的沙沙声......
骤然,江昼拉住宋晏宁案桌上捏着帕子微微颤动的双手。宋晏宁一惊!慌忙抬头,反应过来手腕上有力的禁锢感,有些应激的挣扎。
江昼缓了缓声音:“晏宁且说,所求为何?”
见宋晏宁惊吓,江昼缓了缓声音,带着些安抚之意,仿佛方才冷声肃面说出事实的人不是他。
宋晏宁没啃声。倒是江昼缓缓松了手,一阵衣料簌簌的声音响起,宋晏宁察觉面前的光影被挡住,有些惊慌失措的抬头,只见江昼径直转身,像是要直接走了出去。
宋晏宁忙撑着案桌起身,有些小心翼翼的唤道:“大人......”
声音有些察觉得到的哽意。
江昼步子一顿,旋即继续向着案桌走去,拿了密信,回头递给了亦步亦趋跟着自己过来的小姑娘。
宋晏宁见江昼只是到案桌上拿了密件,心下才稍安,顿了顿,抬手接过,指间还带着几丝颤意。
江昼垂眸凝视着面前的人,眼底有化不开的墨色带着几分责怪,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江昼见人展开密件,才沉声道:“你可知,你那布局,漏洞百出,便是我知晓滁州祖孙,顺着便查到了你汀州的别庄,若你想防着的那人,细心些,早将你端了出去了。”
密件密密麻麻的写了宋晏宁如何转移滁州祖孙,又如何让白起将江昼引入局中,简单的一张宣纸,其上的字迹,现下却让宋晏宁觉着如有千斤重,更让宋晏宁觉着她施展的这些手段无处遁形......
见宋晏宁垂着脑袋,手指无意识的捏紧信笺,指甲因用力也有些泛白,江昼歇了话头,等着人开口,有些无声的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宋晏宁才放了密信,缓缓抬头,看向江昼,眼眶有些红红的,但没掉眼泪,宋晏宁带这些哽意缓缓开口,“大人......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