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让陆怀绫选择妥协，她问道：“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那人脱口而出：“两天后，周六上午，天塔广场。”
“……”看来是早就安排好了，她的意见不那么重要，“好吧，需要我准备些什么吗？”
眼看成了，他又满脸堆笑：“您人到就行，其余的我们会安排周到，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陆怀绫笑不出来，点开通信账号给他看，等到传来好友申请的提示音，那人终于松了口气，告别前还多提一句：“那说好了，本周六上午7点，园区底下碰面，陆小姐千万别忘了。”
“忘不了。”她合上门，躺回空无一人的寝室里，神思飘荡间，门锁开了。
章妙意今天回得比以往都要早。
她垂着头进来，看不清神色，头发有些凌乱，很低落的样子。陆怀绫见状坐起来，偏头看她：“怎么了？今天不用去餐厅？”
章妙意沉默一会，苦笑道：“去了，刚到就让人赶回来了。”
“怎么回事？”陆怀绫心想，坏事成双，难不成她也失业了？
章妙意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没什么，遇上个不讲理的客人，老板让我先回了，避一避比较好。”
陆怀绫不经意瞥了眼镜子中的她，见她双眼黯然无神，直觉事情没她说得这样轻松。可章妙意显然不愿多谈，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说：“没事了就好。”
章妙意终于扯出个笑，进了淋浴间。
陆怀绫重新躺下，忍不住去想她的事。
据她所知，章妙意去餐厅去得出奇频繁，除了有时夜间轮值，去城邦边缘巡视时，其余时候从不缺席，她似乎不用休息，也没有任何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陆怀绫从中得到一个讯息――她很缺钱。
这不奇怪，护卫队里绝大多数都是城邦里贫民区人家的孩子。对这些人来说，护卫队虽然钱少，但相当于一个铁饭碗，有能力进来的人至少不会饿死，本事再大点还能在此翻身。
她看过一些报道，对于贫困家庭，城邦没能力给予任何福利保障，所以在城邦边缘地带，活活饿死之类的事情时有发生，不是耸人听闻。
――城邦不需要没有贡献的人。
她忘了在哪儿看到这么一句话。
第七章
章妙意只得就这半天的空闲，第二天一早，依旧早早起来去值守，夜半更深才回来。
陆怀绫更急迫地想要拿到那笔钱，她照着城邦银行的短期贷款利率算了算利息，准备连本带利还她，然而数字太小，算完觉得这样不合适，又作罢。
她向加上联系方式的组织部的人咨询，大约需要多长时间能拿到那20万，那人信誓旦旦向她保证，表彰大会一结束，马上会有款项到她卡上。
陆怀绫这才安心。其实天还没亮她就醒了，想到今天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有点紧张。
她不常给自己过高的期望，期待的事情一旦落空，随之而来的失落感会给她很大的打击。所以她把目标定得很低，拿到那20万，今天就算圆满了。
洗漱过后，看着柜子里的衣服，陆怀绫被难住了。她行李箱里装着的，无一不是运动休闲风格的服饰，今天这样的场合，是不是该正式点？
纠结了一会，她随手从中挑出一件黑色衬衫领长裙，简单扎了个马尾，站在全身镜前看着自己。
镜中的人太过熟悉，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家里，看见周围的陈设，又清醒过来。
陆怀绫对镜抬手摸了摸还包着纱布的脖子，她拆开看过，里面已经结了痂，但是有人特意通知她，暂时不要拆。
她觉得好笑，但是想要拿人钱财，只好依言再去了医疗所一趟，顺便把白莹莹的拐杖还回去。
不一会儿，电话来了，正好7点，她收拾了东西马上下楼去，走之前回头把园区卡上最后的200元都充作了水电费。
对方开了车来，待遇还算不错。毕竟在这里，不是谁都买得起车，小电驴都算稀有交通工具，最多骑个自行车，出行全靠公共交通。
陆怀绫坐进后座，司机就是上回找上门的男生，副驾驶还有个同在组织部的女孩。
刚见面时，两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陆怀绫低头看，觉得没什么不妥，不由问：“怎么了吗？”
女孩给她打开车门，微笑着答她：“没什么，陆小姐快上车吧，天塔广场那边已经陆续有人到了。”
听完她忙坐进去，车子启动，一路畅通，十分钟就到了地方。
果然如她们所说，偌大的天塔广场此时已经站满了人，还有些正在广场外排队，等着过安检，排场比她想象中大。
此刻，她终于知道他们刚才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一眼望去，广场上的人都穿着各自的制服，因为和作战服颜色太近似，翻动衣柜时，陆怀绫直接忽略了混在其中的它。不过既然没人提出异议，应该只是个小问题。
她跟着车上的人在广场外下车，往另一条人工通道走，离广场还太远，她的手机暂无异常。
陆怀绫精神紧绷着，在车上时她将震动调至中档，怕自己听不见，又怕被别人听见，操碎了心。
她被带进了广场前的一栋建筑中，另有人上前给她交代一会要从哪儿出去，陆怀绫站在窗边往外看，记下了路线。
其间时而有人找她搭话，这里聚集的大约都是天塔区的行政人员，与她来到这个世界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他们神情严肃，言辞谨慎，不会说半点出格的话，毫无趣味可言。
唯一让陆怀绫觉得有趣的是，当她提到护卫队时，总能在他们脸上找到那种极力掩饰，却依旧藏不住的鄙夷。
可能是因为她救过赵景山一回，从而博得了一些尊重，所以他们在她面前还是愿意假装一下，然而有些东西已经养成了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陆怀绫跟他们虚与委蛇过了几个回合，煎熬地等到大会即将开始，她将要走出去时被人拦住。
来人给她推来了一把轮椅……
陆怀绫瞬间明白了这什么意思，她很抗拒，试图拒绝：“我能不坐这个吗？”
“现在天热，大会得开一小时，陆小姐作为伤患不宜久站。医疗所15-A的白医生特意叮嘱的，您快上来吧，别客气。”
白莹莹，这女人，好恶毒！
陆怀绫不情不愿地坐上去，任人摆布。
她被推到天塔广场前方的台子上，离地约一米高。一同上台的还有大会的主持人，听说是城邦组织部部长，适才在室内时他很受欢迎，被人团团围住。
部长精神奕奕地站在她侧前方，可能是耳背，他反复拍打着手中的话筒确认是否有声音。
陆怀绫只觉得高台边的音响震得她耳朵疼，无心去关心其他，注意力全在裤兜里的手机上。
是的，为了方便携带手机，她在长裙里穿了条带口袋的运动短裤。
在卫生间时，她就在组织部一名女性工作人员震惊的神情下，旁若无人地掀起裙子，将手机塞了进去。
其实她是有意挑了没人的时候进卫生间，想在洗手池边快速完成这一动作，谁知道刚掀起裙子就有人迎面走进来。也怪秦之卉，一大早就不停地给她发消息，让她上台时注意往右手边看。
陆怀绫往右看去，队伍中有个女孩正努力踮起脚给她挥手，一旁的宋明远尽力压制住她，陆怀绫十分庆幸她没带一块灯牌来，否则一定很应景。
离得太远的缘故，尽管秦之卉已是站在队伍前排，可陆怀绫依旧看不清她的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能凭着气质认出人了。
陆怀绫庆幸的是，台下的人同样看不清她，被上千双眼睛盯着实在别扭，如此正好，她可以假装自己是个吉祥物，乖乖坐着等到大会结束。
她收回目光，静静等候。所有人都在这儿等着广场上一声钟声敲响，代表着进入广场的通道关闭，大会开始。
陆怀绫紧张地抓着腿边的裙摆，心里默默倒数，天塔上的机械塔钟秒针指到Ⅻ时，
“咚――”
一声沉闷的钟声回荡在广场四方，她的手机随之微微震颤。
陆怀绫险些以为是自己过度期待引起的错觉，等钟声消弭，手机依旧震个不停，陆怀绫移动掌心，隔着衣物触碰它，真切地体会到它的嗡鸣，尚且微弱。
一旁的部长熟练地拿起演讲稿，开始讲话。
她抬头望向广场入口处，最后走进来的是一整队的人，进来后就排在队伍末端不动了，离她很远，别说人脸，就是人的轮廓也看不清晰。
是在那里吗？
7月11日，来到这个陌生可怖的世界，迷茫了整整11天，忽然间能见到和她一样从现实穿越而来的人，这种感觉无异于在异国他乡见到了老乡。
上回她昏迷不醒，让人跑了，这回她思绪清晰，必然要找到人！
想到这里，陆怀绫勾起一个笑，冷不防话筒递到了她嘴边，将她略显急促的呼吸无限放大。
陆怀绫吓了一跳，扭头惊恐地看向蹲在轮椅边给她递上话筒的组织部部长。
见她久久不接，部长只好把话筒收回去，打了个圆场：“陆护卫员一定是太兴奋了，一时没组织好语言，让我们给她点掌声！”
闻言，广场上众人机械地鼓起了掌，整个天塔广场瞬间掌声雷动。
“陆护卫员，想好了吗？不要紧张，大胆说出你的想法。”部长又给她递上话筒，不容推拒。
陆怀绫满腹心事，此前根本没听他讲了什么，所以这是哪一出？她在流程上怎么没见过？不是说上来当个吉祥物就好了？
话筒直立在她嘴边，陆怀绫生怕部长手一歪，把话筒对准她正在震动的裤兜，忙接过来，绞尽脑汁，凭借多年经验，僵硬道：“我今天能坐在这里，要感谢城邦对我的栽培，作为城邦的一员，作为护卫队的一员，额……守卫城邦和每一位居民，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能为城邦的未来贡献一点微小的力量，是我无上的荣耀。”
本该慷慨激昂一番话，让她说得毫无波澜，话毕，底下静默了会，在部长的眼神暗示下很快又是一阵掌声。
见此反应，陆怀绫松了口气，将烫手的话筒送回去，部长对她的陈词非常满意，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赞扬，陆怀绫只想马上从台子上跳下去，不丢这人。
她迫切地想要快些结束这场无意义的表演，然而部长还有大段发言，她怕了他了，分心去听，结果忍不住直打瞌睡。
好在部长没再为难她，一心对着演讲稿口若悬河，翻页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他的语速，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往里边夹带私货了。
等他念完发言稿再表达过感谢，亲手给陆怀绫颁上象征荣耀的荣誉证书，时间早已超出了一小时，参会众人竖起耳朵只等他一句散会。
陆怀绫重新精神起来，仔细听。
“散会！请大家有序离场。”
她第一个从轮椅上站起来，急着往台下去，底下的人都惊得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陆护卫员！你别急着走！”
部长飞快跑上来拉住她，陆怀绫甩不开他，回过头面色不佳：“还有什么事？”
“临时给你加了个见面会环节，快坐下。很多人对你的事迹感兴趣，大家面对面分享一下经验。”部长把她拖回原位，摁住她的肩坐回轮椅上，将轮椅推到台子边缘。
台下，也就是她的面前已经排起了小队。
陆怀绫两眼一黑，摸着裤袋里的手机，生怕震动消失。
不等她同意，已经有人走到面前，抬头问她：“陆护卫员，可以和我说说你的刀法是跟谁学的吗？”
“自学成才。”
“陆护卫员，回去救人时您犹豫过吗？”
“我没有犹豫的机会。”
“陆护卫员，如果可以离开护卫队，您会选择去哪里？”
“我要回家。”
“您真幽默。”
陆怀绫开始自暴自弃，她不想配合了，麻木地答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想到什么说什么，真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的震动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明显，可是除去她面前的队伍，场地内几乎不剩几人。
对方也在找她吗？
陆怀绫复又燃起希望，她余光四处扫着，没有头绪，可紧贴在身上的手机震幅越来越大，说明对方在逐渐靠近她。
她的心中雀跃，却不敢显露，随着眼前的队伍越来越短，震动声也愈加清晰，她往队伍后面看，目光锁定在队伍末端。
一个又一个人在她跟前走过。
下一位――
“你好。”仅仅是一声平静的问候，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浪。
陆怀绫抬眼，台下一个戴着帽子的人向她伸出手，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
裤袋里的震动骤然止息。
她摸到对方掌心一张卷起的纸条，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接过，两人一触即分，看不出任何问题。
陆怀绫攥紧右手，见那人半低着头，从容地说：“今日听说了陆小姐的事迹，十分敬佩，不知是否有幸请您喝杯下午茶？”
陆怀绫收好字条，露出个笑：“当然。”
……
第八章
两人三句话结束交流，他得了陆怀绫的答复，微不可见地一点头，随后转身离去。时间短到她没来得及去看他的名字，更没看到他帽子下的脸。
陆怀绫从他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敛了笑意，接着应付余下的人，问题不太刁钻，很快能结束。
最后一位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来自护卫队。她仰起头，目光澄澈，眼中满是期待，应该是等了很久，陆怀绫忽然不想像对待前面几人一样，随便将她敷衍过去。
她听女孩问起：“陆护卫员，见到变异兽的时候，您害怕吗？”
陆怀绫诚实道：“害怕。”
女孩有些意外：“啊，那您还会加入执行队吗？”
“执行队？”
“执行队在城外探索时，常要面对变异兽，他们是城邦的英雄。您这么厉害，一定会选择去执行队，而不是警卫队，对吧？”
她的话语间尽是仰慕。
陆怀绫哑然，反问她：“是你的话，会怎么选择？”
女孩理所当然道：“城邦需要执行队的英雄，成为一名执行队员是我的梦想。”
――“多少人怀着憧憬，想为城邦出一份力，都被城外的现实无情打回来。”
梁同方说过的话瞬间在她脑中浮现。
“那……”陆怀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很明白今天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最后，她还是没忍心打破对方的幻想，微笑着说：“祝你成功。”
“谢谢您。”女孩清脆的声音落下，满心欢喜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