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盘腿调息了一阵,从衣服上撕了一块布条绑住脑袋,以静制动,那就是不要乱跑,花,带来的花已经葬了,师父说的应该是他们印在墙上的花。
杨瞳起身,走入来时的长廊,青砖墙上,的确没有她和师父一路过来画上去的鸡冠花,她面壁坐下,想到今夜遇见的那个不会说话的人,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他是不是坏人?
杨瞳觉得不是,因为她给他递伞时,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干净。她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幻象,看见的都是假的,那看不见的,才是真。
她闭上眼睛,抬手重重出拳,面前的青砖墙坍塌,然后又重新自己砌起来,方向发生了变化,北变成西,她能分辨得出,因为只有西面的墙上有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甜了几章,咱们继续走剧情~
第54章 幻境
入阵时的那群蝙蝠,是冲着严都平去的,他看不见瞳儿心就会慌,心一慌,步子就乱了,这群蝙蝠不过是来推他入阵的。
他一步进了幻境,蝙蝠虽伤不了他,但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细小的伤口,衣裳乱了,发冠也歪了,显得十分狼狈。他手上还握着瞳儿的伞,理了理衣衫打量起四下。
此处幻境是罗酆山,很久很久以前的罗酆山了,云雾缭绕,深草密林,自从瞳儿住在招摇峰,祝余常开,山清水秀,早不是这般模样。严都平远远看到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阴景宫前,沉声问:“是谁?”
那女子侧了侧身子,并不转过脸来,柔声道:“恭候帝君多时了,帝君喜欢这里吗?”
严都平不理睬。
白衣女子这才转过身,笑盈盈地说:“您到人间来也没多少日子呢,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
“蝠妖?”
“我有名字的,您这样叫,真让人伤心,这么多年没见,您还是这样帅气。”
“庆甲在泰山,你不去寻他,倒有时间和本君废话,弄这么大的排场,莫非是想替庆甲探路?”
蝠妖往前走了两步:“他死了这么久,我从没想过要替他报仇,现在要活过来,更加不用我操心了,我的心意,帝君难道还不晓得吗?”
“本君与你不熟。”
蝠妖捻帕笑笑又往前走:“我们何必站着说话呢,殿内备了茶,帝君与我进殿喝杯茶,我们好好叙叙旧,如何?”
严都平有些想不起阴景宫里从前的样子,随她进大殿看了看,正殿最高处的宝座,如今在自己床边,成了瞳儿的小榻,别的差别不大,就是少了瞳儿做的许多摆件。这蝠妖的灵力倒是高深,物件造得很是细致。
他们在偏殿坐下,蝠妖给他沏茶,严都平问:“这个十字阵果然是你摆的吗?”
“是我,也不是我。”
“什么意思。”
“我想请帝君来坐坐,但是等闲手段请,您一定不肯来,所以请人帮忙,摆了此阵,帝君这不就来了。”
“何人?”
“您猜一猜呢?”
严都平自进阵来就没察觉到什么妖气,应该是仙界的哪位帮她搭的架子:“会摆四向阵的妖族不多,神君不少,这样精巧,是北斗星君?”
蝠妖抬眉:“论头脑,天上地下能和帝君相较的不过寥寥,真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严都平皱眉,蝠妖歪着身子靠在茶案上,眼睛盯着他,手上玩着帕子:“人家听说,帝君您现在是凡人,还懂得七情六欲了?”
“听谁说的?”
“外头说您是得罪了泰山府,被天尊贬到人间,我不信,就打听了一下,难道不是这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蝠妖有些害羞起来:“帝君从前不懂情,如今懂了,何不与我做对夫妻,我们也算般配。”蝠妖见他不说话,追着问,“帝君倒是说说 ,愿意不愿意?”
严都平闭着眼养神:“本君瞧不上你。”
蝠妖生气:“你是北阴帝的时候瞧不上我,做阎君的时候瞧不上我,现在你不过一介凡人,竟然还瞧不上我!我是灵蝠族的公主,道行是不如你,但在魔界不算差了,到底哪里配不上你!”
“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瞧不上你。”
蝠妖到他身边坐下,用手扶着他的手臂:“你是不是很介意我以前和庆甲相好?那都是早八百年的事儿了,从我见到你第一面起,我就认定你了。那时候我家里有事,没能和你道别就匆匆走了,一直没有陪在你身边,你是不是怪我?”
严都平挣开胳膊:“本君与你不熟,请你离远些。”
蝠妖不松手,反而抓得更紧:“现在你在我手上,你的徒弟和下属也在我手上,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们!”
严都平淡笑:“你竟不知十字阵的玄妙,你再怎么想杀人也得先放我们出去再说,这阵里死了人,你也一样没命。”
蝠妖冷了脸:“大不了我和你同归于尽,能与你死在一处,也算是成全了我自己,还有你徒弟垫背呢,我可不亏。”
严都平皱眉:“说话小心,别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帝君还是不懂,爱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放弃呢,我总要使上浑身解数试一试,哪怕最后还是得不到你的心,享用这具皮囊也不错,咱们在这里好好相处吧,说不定您会爱上我呢,我们有前缘,彼此熟悉,故人重逢自然生情,我不着急,您也别急着出去了。”
严都平不说话,只是抱着伞,闭目养神。不知瞳儿怕不怕,她那里会是什么景象?
阿罗掉进了无底洞,一进入阵中就在不停下坠,此时依然在坠落,他只有停住足够长的时间才能出来,可是洞里岩壁湿滑,下落速度很快,根本找不到时机和抓手,他只好放松身心,随缘降落,等待破绽。
阿旁所在的世界也无趣,雪山连绵,满目晶莹,四下无人,草木不生,她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雪山是世上最难攀爬的山,她猜大概上到最高峰就能出去,于是咬着牙,一直往最高的山头行去。
杨瞳破到第四十九面墙,方位旋转时她感受到迎面一道亮光,这是先前从未出现的,她眼疾手快,迎着那到光飞身冲出去,还是来时的长廊,不过天亮了,墙上也有昨夜画下的花朵,她抚摸着有些褪色的花瓣,终于松了一口气。
十字阵中,严都平忽觉腕上一痒,猛得睁开眼睛,摸着手里的伞,淡笑着自语:“好样儿的瞳儿,师父这便没有顾忌了。”
他把伞笼入袖中,盘腿运气,冰魄从他袖中飞出,悬在他面前。冰魄是玉清境的法器,不会被十字阵困住,他借着冰魄的灵力用神识察看自己所进幻境的全貌,罗酆山在中间,上面是九重天的天门,下面是地府鬼门关,蝠妖对罗酆山最熟悉,她不会把破绽留在自己不熟的地方。
严都平收回神识,冰魄回到他袖中,蝠妖从外面进来,手上捧着些吃的:“帝君吃点东西吧。”
严都平看着食物,他的确饿了,这些年来,第一次感到如此饥饿,即便当年在山里遇见瞳儿时,也只是觉得腹空,未曾这般饥肠辘辘,如果不是这蝠妖的法术,那就是阵中的时日,比现实慢了许久,感觉没过多久,其实已经很久。
“不吃?还怕我下药不成。”蝠妖也不管他吃不吃,撑着脑袋盯着他看,“在我们妖界,我都算是老太婆了,看着晚辈里头年轻的小姑娘,我总是担心,你许久未见我,要是嫌我老了怎么好,你觉得我变老了吗?还和以前一样漂亮吗?”
“你问错了人,本君眼中,妖族只有强弱,并无美丑。”
蝠妖挑眉:“妖族无美丑,那神呢,人呢?”
“都一样。”
“帝君从前没有女人,在凡间有女人吗?”
“与你何干。”
“我知道没有,要是有,肯定已经被我杀了。不过我听说你那个徒弟是个美人,你们之间没什么吧?”
“与你何干。”
蝠妖冷笑:“最好没什么,不然她的命迟早也是我的。”
严都平皱眉:“这件事本君一直想不通,望你能解惑,本君自问,对你自始至终都保持距离,不曾正眼看过,也不曾问你名姓,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纠缠能更进一步?”
蝠妖一愣:“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道。”
蝠妖故作轻松:“怎么可能,你问过我的,就是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严都平眯眼想了一会儿:“哪天晚上?”
蝠妖有些不自在起来,坐直了身子:“你别装了,我又没和你计较什么,你不用这样推脱。”
严都平从她慌乱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撑着下巴仔细回忆:“不不不,这其中恐怕有误会,本君记忆超群,若问过你名姓,断然不会忘记,即便忘记了你这个人,名字是不会忘的,本君脑海中并无对不上的名号,所以的确没问过你,你说的那天晚上,问了你名字的那个人,不是我。公主恐怕是,寻错人,爱错人了。”
“不可能!那个时候招摇峰上,阴景宫里,除了你还会是谁!庆甲被你杀了,魂飞魄散,不可能是他的鬼魂,除了你还会是谁!”
严都平心中冷笑,这样蠢的,三界少有,面上颇热心地说:“你不妨说说,本君帮你想想。”
蝠妖是真的慌了,如果不是严都平,那晚与她共度春宵的是谁?她从来没遇到过那样温柔的男人,庆甲的霸道粗暴她早就受够了,她喜欢那个人轻轻叫自己的名字,她心里一直以为是严都平,后来灵蝠族内乱,她不得已匆忙回去帮哥哥夺权,却被叔伯算计,软禁在灵蝠山,直到哥哥重新夺回族长的位置她才被放出来,她以为终于可以和帝君相守,可他却冷若冰霜,她再次看到的帝君,真的没有心,没有情,眼神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她以为那一夜的温柔,是醉酒的缘故,强大如他,即便没有那夜,也足够让任何女子倾心。
听说严都平去凡间,变成了有血有肉的凡人,最开心的就是她了,她想要一个简简单单,知冷知热的严都平,讨了此阵来困住他,就是想和他重温旧梦,却没想到,一切可能都是错的……
第55章 吊吊
蝠妖站起身问严都平:“庆甲头七那晚,你在哪儿?”
“庆甲头七……”
蝠妖急着帮他记起来,疾言说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那夜我在阴景宫前哭泣,你从我身后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很难过,男人死了,爹爹也死了,你说要帮我点灯,我不许,你就坐下和我说话,我问你,你喝酒了吗?你说对,喝醉了,出来吹吹风,却听见有人哭。我问你可不可以抱抱我,你说好,然后你就抱着我,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你我叫福娇儿。你说娇儿真好听,一听就是多情之人。我笑了,然后我们就,我们就在一起了。早上起来我没看见你,可是灵蝠山出事,我必须得走了。你记得吗,你都记得的,对不对?”
严都平轻轻笑了笑:“本君,来自混沌,天生神灵,喝不醉的。你说的那个人,本君知道是谁。”
福娇儿此刻心已沉到谷底,不是他,当真不是他。她眼中有震惊,有怀疑,更多的是茫然,她撑着桌子,失魂落魄。
……
杨瞳从十字阵中出来,没走几步就饿得一阵眩晕,听到不远处园子里传来人声,她赶紧进了一间屋子藏身,也好缓一缓再离开。
她躲在门后,听到人声并未往这边来,稍稍宽了心,转身看向屋里,却吓了个激灵。
房中梁上挂着一具“女尸”,一身素麻衣裳,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舌头长长伸出,两只眼睛凸起来,死死盯着杨瞳看。
杨瞳看到她舌头一动一动的,才舒了口气,轻抚心口:“吓死我了,原来是鬼,我以为是人呢。”
梁上的吊死鬼拨开头发:“你看得见我?”
杨瞳冲她招手:“你赶紧下来,别吊着了,怪吓人的。”
吊死鬼飘到她身边:“你真能看见我!”
“能看见,能看见,赶紧把舌头收起来,咱们说会儿话。”
吊死鬼收起舌头,理了理头发:“好,说话说话,好久没人跟我说过话了。”
杨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在这儿多久了?为什么自缢?”
“一开始,我忘了自己的名姓,他们叫我吊吊,后来我隐约想起来好像有个云字儿,随姑娘怎么叫吧。我是这园子里的下人,管事儿的想娶我做填房,我不乐意,他要对我用强,我害怕,就吊死了。换我问了,换我问了,你是谁?你怎么能看见我的?瞧你瘦瘦小小的,怎么不怕?”
杨瞳拂去团凳上的灰尘坐下:“我叫杨瞳,是个在修行的道士。”
“呀,道士?”
杨瞳笑笑:“你别怕,不是捉鬼的那种道士,我知道你们在这儿大多没办法,不会为难你的。”
吊死鬼兴奋地想握杨瞳的手,还没碰着她就被灼了一下,看到她手腕上的两只镯子,跳远了些:“娘G,身上有法器!”
杨瞳把两只镯子往后卡:“你俩乖一点,只是鬼魂而已,不必紧张。”放下衣袖继续和吊死鬼说话,“你在这里很久了吗?一直没找到替身?”
吊死鬼叹息:“唉,别提了,也怪我自己,这边本来人就少,前些年好容易办一回春宴,我心软没招那些小丫头,有个叫沈宽众的侍郎过来更衣,我想就他好了,没成想是个纯阳身,伤我自己不浅,还惹上个道士,你看看屋子里面这些符咒,我现在连这屋都出不去,快给我憋死了。”
杨瞳觉得沈宽众的名字有点熟悉,未及细想,就被屋里四面的符纸吸引了目光,她一边摘一边看上面的符文:“镇邪符,看来是不想伤你的,你和那道士说话了?”
吊死鬼看她摘下符咒,开心地拍掌:“哎呦好娘子,你就是我的救星。我没和那老道士说话,就是哭诉我的冤屈,他也没搭理我,照你的话说,他是手下留情了?”
杨瞳笑笑,看到最要紧的一张符在梁上,就搬了凳子来,站上去够,这张是用鸡血写的,所以有些厉害,转头问吊死鬼:“你会不会打冥火?”
“当然会。”
杨瞳朝她伸手:“来,借点火。”
吊死鬼手指一弹,杨瞳左手心里燃起一团青色的火焰,她右手拿起符咒放进左手心,口中念道:“天归天位,地归地位,请事已毕,奉谢诸神。”
纸符在她手心化为灰烬,轻轻一吹,消散落地,吊死鬼高兴极了:“晚上再不用吊上去,多谢姑娘。明儿中秋,我终于能出去瞧瞧月亮。”
杨瞳有点意外:“明日中秋?已经八月了?”
“是呀,不知哪位公主借了这园子,今晚要设宴呢,预备了好几日,今儿格外热闹。”
杨瞳陷入沉思,她在十字阵中不过待了一夜,外头已过去一月,近三十天没吃没喝,难怪会饿得发晕。不晓得师父他们知不知道,如若他们没察觉,那岂不是要一个人等很久?会不会师父已经出来,往别处寻自己去了?一这么想,立马否决了自己,师父如果出来了,肯定会捣了这劳什子幻阵,救自己出去,哪怕毁不了,也会在这儿等自己出来。竟然能困住师父他们,竟然自己最先出来了,杨瞳皱着眉,心中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