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有一种在烈火中丧生的怨灵,他们的肉身和魂魄都是被火烧毁的,残存的形迹也带着明火,与其他鬼魂有害,一向不能在地府行走,死即押入}国最下,受熔岩围困,从你姐姐的事情之后,你姐夫一直想把新生的}鬼安置到地府某处,却没能办成,原因很多,我们几个都不同意,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杨瞒冷笑:“他要是真想办,你们未必拦得住。”
“是,他没有坚持,只是用他的方式驳斥我们,他应该是预见了}国会有动乱,并非完全出于私心,所以想提前整治,但我们都不如他深谋远虑。”
杨瞒肯定要为姐夫说两句:“焚死之人尸骨残破,气息被焦灼味掩盖,难以辨别,姐夫开始的确害怕因为这样错过认出姐姐的时机,所以他常入天火阵,除了炼心丹还有一个目的,是想学会在烈火中辨认气味,他若单凭私心就做出为祸地府之事,你们冥界众神恐怕也难有今天的地位。”
梁丘唯有点头:“}国人体力心力有限,不可能图什么权势地位,只怕背后有人操纵。”
杨瞒又一声冷笑:“为乱尚可留名,等死何益?物极必反,岂需教唆。”
梁丘情知她们一家皆有护短的毛病,暗自笑笑:“是你们五殿的神册将军奉命守在下面,他说恐怕有人教唆,应该错不了的。”
杨瞒向下看:“原来阿亿被派过来守地脉了,难怪几次没见着。”想想不禁皱眉,“什么事情都要援手,你们七殿没人?偌大的泰山府也死绝了?”
梁丘干笑:“谁家没有要人帮忙的时候,咱们两家总是互相信任互相担待的嘛。”
“人间战死沙场的将士,七成在你手上,选几个心腹这么难吗?苏牧云再会经营,也是纸上的将军,地府重武,你该当当心了。”
“我晓得,不过都是后话。眼下我想借你一臂,将藏魔渊下峡谷冰封十丈,现在只此一处开了,暂且封住缓缓,我们好想个长久的对策,行吗?”
“下面岩浆上涌,遇冰急速雾化膨胀,热气散不掉会爆炸的,动静不大还好,动静大些,只怕事倍功半。”
“冰火术我不大擅长,依你看该当如何?”
杨瞒想了一下:“藏魔渊下有个风穴,听说噬力非凡,将那风口打开,先下一层冰,待热气被吸得差不多再大力冰封,或许可行。”
“那个风穴,传闻能吞山食海,我怕……”
杨瞒做事一向果敢大胆,一忧不如一试,最看不得这般犹犹豫豫:“此事有几个关键,降冰和守风口不必说了,风口何时开何时闭也要打个配合,我只能做一样,你要封就封,不封我就走了。”
梁丘略一思量,捶手道:“封!”
第114章 虚虚实实
冰封十丈对杨瞒来说算不上难事,藏魔渊最低处的风穴梁丘也守得住,神册将军刘亿在两人之间防备,此事应该是能成的。只是有时候气运差了点,应当里头就多了意外。
杨瞒布下一层薄冰,渊底热浪腾腾翻滚,纷纷往风穴涌去,风雾中传出声声凄厉的惨叫,不知是风啸还是}嚎。刘亿见热雾散一点便往下行一些,待他离底只有七尺时,向下唤道:“殿下,风口能合上了。”
梁丘闻言,抬手掌心相对,旋转之间,原本覆在风穴上的符咒慢慢重新交织,后继的热气不减,抽气的口子却越来越小,梁丘离风口近,又在施法,脚下有些不稳,一时不防被一阵热浪打了个踉跄,人还立得住,可风穴噬力把他身上藏着的几样东西抽带了出来,是大小不一的几块玉石,除了神妖鬼人畜五道的接引令章,还有生灵符。这几样东西放得很深,不是随便什么热风冷风能刮出来的,梁丘抬手便收回了五道令,生灵符却一个劲儿往风穴里钻。
梁丘忍不住骂道:“背骨的东西,这一向万事顺你心意,惯出病来了是吧,想把本王往哪里带!”
生灵符是何等灵物,听他骂起来更加起劲地往里去,梁丘一时封不了风口又要同玉符较劲,刘亿见状,上去将情况报与杨瞒:“公子,泰山王殿下的生灵符掉进风穴里了,似难取出。”
“恐怕是风穴里有古怪,勾着生灵符进去。”
刘亿问:“还依计而行吗?”
“当然,已下一层薄冰,}鬼肯定会往凉快的地方跑,若不封牢,四散跑出来更加麻烦。”
“那末将下去,助殿下一臂之力。”
此时杨瞒心中传来梁丘的声音:“阿瞒,速来,速来!”
她料局势不好,将手掌大小的一枚棱状冰质的符交给刘亿:“你在这里,我下去,听我声令,我叫你封谷你就把这符令折断了扔下谷去,切记速折速上,莫要回头,不然你也会被冰封,明白?”
刘亿接过,虽有迟疑但也应道:“末将明白。”
杨瞒纵身飞到风穴边,底下温度极高,热浪滚滚,梁丘见她身影,沉声道:“你下来做什么!”
杨瞒一愣:“不是你唤我?”
“不是!下面太热,你上去。”
杨瞒看梁丘的样子便知是生灵符搞鬼,正抬手想帮梁丘取出生灵符,却被他制止:“你别动,现在不是风穴吸引生灵符,是它自己一心往里面钻,你莫上手,你我得有一个能脱身。”
杨瞒看他费劲得很:“你我合力都难取出?”
“我先试试。”
“那要是被吸进去,会怎样?”
“你问我还是生灵符?”
“都问。”
“不是吓你,这里头,只怕你姐夫都摸不透,进去就是我死符灭吧。”
杨瞒一笑:“你这么说,我还真想把你推进去,看你死不死。”
底下的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热,杨瞒先下的那层冰已经在融化,熔岩裂缝上温度骤降,正如杨瞒所料,无数}鬼向着清凉的地方涌过来,数量之多,地动之剧,让杨瞒有些心慌,她俯下身听着地下动静,梁丘也有所察觉,在她身后无奈地说:“阿瞒,快走吧,不用管我了。”
杨瞒不仅在听地下,也在听风,}鬼的数量或许能把此渊此谷填满,而那风穴犹如海底巨大的深渊,中空有道,但那一头可能是鸟语花香,也可能是地狱烈焰,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有去到了才知道。
死或生,完全变成了一场赌局。杨瞒心中略微有了点数,或许更加没数,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这藏魔渊,必须得封上。
“梁丘,来不及了。”她仰头叫了一声,“阿亿,封谷。”说着伸手抓住梁丘的肩膀,带着他旋身进了风穴,杨瞒的速度很快,快到生灵符没有防备,她进入风穴的瞬间就伸手攥住了它,但玉片力气极大,加上风穴本身的噬力,拖着杨瞒在风道中疾行,于是她右手拽着玉符,左手拽着梁丘。
这风穴在外看着如云似雾,里面其实坚比磐石,更糟的是杨瞒近来连续损耗内里,在这不足井宽噬力非凡的空洞中,她无法用灵力护体,几乎是肉身被拖着,剧痛无比,若她不是银杏木做的身子,只怕早已皮开肉绽。
虽然里面一片漆黑,梁丘还是察觉到她的状况,不及他顾,蹬着风道往上与之并肩,伸手将她纤腰一揽,让杨瞒趴在自己身上,一手圈住杨瞒的腰,又用一手扣住她肩膀护紧,两人相贴,做了她的肉垫。
杨瞒终于把生灵符制住,吹了一吹放进梁丘耳中,没了生灵符拽着,两人顺风前行,速度稍缓,梁丘终于开口说:“我也想好了大不了就是钻进来,让你走你干嘛不走?你胆子也太大了。”
杨瞒道:“我上去再快也要十瞬,拉你进来只要一瞬,这中间避掉的是百万}鬼涌出地脉,冰封的时机有讲究,乘早别晚,生灵符也帮你捞住了,你少说两句吧。”
梁丘点头:“反正你我二人的性命不值钱,不如给那百万}鬼陪葬,啊?”
杨瞒皱眉:“真的活不成,老子也赔你了,少废话。”
梁丘搂着她的手紧了紧:“阿瞒,多谢你陪我。”
杨瞒知道他听误了是哪个“赔”字,懒得解释,抬头看了看前方,眼前只有一片黑:“这里像是个无底洞,你觉得我们会被带到哪里?”
梁丘方才用脚蹬过风道,知道这里有虚有实,穿山术、影遁术、瞬息术没有一样能用上:“我们移动的速度很快,想必已经深入山脉,无处着力施法,也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气,再等等吧,或者能等风停下来。”
他话没说完,前方透过一丝丝光亮,像从无数石缝里挤出来的光,断断续续,闪闪烁烁,在杨瞒看来并非希望,似乎更加凶险,她下意识缩手抓住梁丘的肩膀,就着丝丝光梁丘才看到杨瞒的发髻已经散乱,长发在风中乱舞,衣衫也乱了,隐约能看到肩头的肌肤,她双唇紧闭,像一只狩猎的老虎,却是一只雪白的香老虎,她身上一股冷木香,清冽无比,细嗅还有果香,梁丘也不去想出去不出去了,只凑在她颈边,不着痕迹地呼吸。
梁丘抱着杨瞒,杨瞒一开始只觉得是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可身下的石头越来越热,两腿间还有了些变化,她不禁好气又好笑,低头看了看他:“梁丘山图,我他爹的真是服了你了,生死关头你还有闲心想那个,我风流一世还真比不过您啊,我他爹的甘拜下风,自愧不如了我!”
梁丘只能嘴硬:“什么这个那个,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杨瞒用膝盖顶了顶他:“好端端的,你这儿怎么回事儿?”
梁丘心虚,压低了声音说:“你是有头有脸的蓬莱神君,说话做事别没有体统,羞不羞!”
“呵,体统,笑死人了。你倒讲来听听,想起谁了?能让泰山王殿下死到临头还这般情动,够厉害的,我要是有命出去,一定领教领教。”说完咯咯坏笑,身子不住轻颤。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笑起来怀里麻酥酥的,这下梁丘越发有些遭不住:“你别笑,你,你别乱动……”
杨瞒也没什么闲心再逗他,抬头看到不远的前方似乎开阔起来,只是有一片乱石,大小不一,全都悬在空中飘来飘去,看似没什么力道,杨瞒却在无忧境看过这样的石头,温度之高,嶙峋之刃,撞一下恐怕会粉身碎骨,最怕此境自有浮沉,非在这里久居的不知如何站稳着力,那可就任石宰割了。
她抬手护住梁丘的脑袋:“梁丘,前方恐怕有变,你稳住,别碰石头。”
话刚说完,两人从风道中滑出,耳中一道尖锐的翁鸣之后,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们的身体悬在空中,无处着力,不自控地向前飘动,远处看着不过几拳大小的石块一个个见风长一般比人大了几圈,两人靠近一块巨石,有股强大的力量要将他们吸住,躲避不及,梁丘推了杨瞒一把,本想让她慢慢飘远,但这一下,却让杨瞒的后腰撞上了她身后的一块碎石,石块虽小,威力却大,杨瞒一撞之下,立时口吐鲜血,意识不全。
梁丘一遍遍吼着她的名字,可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杨瞒已经撞晕了,更加听不到也看不到。
恍惚之间,杨瞒感觉自己心口放着的簪子要掉出来,她一下恢复了些意识,伸手想抓住簪子,可无论她怎么努力,簪子都越飘越远,梁丘在不远处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撕心裂肺地喊叫:“阿瞒小心右边!小心右边!”
杨瞒只看到飘远的木簪被细小的碎石刮蹭,磕磕绊绊,最终断成了两截。她右侧的石头撞过来,几乎撞碎了她的五脏六腑,之后杨瞒就彻底失去了意识,一动不动。
梁丘眼睁睁看着,碎石渐渐阻挡了他的视线,他看着毫无生机的阿瞒,心一下子空了,他后悔把她扯入泰山的乱局,后悔贪恋她身上的温暖:“阿瞒,对不住。”
之后他也撞上了身后的巨石,陷入昏厥。
如果这一刻,
没有下一刻,
有没有事情让你追悔莫及?
明珠这样问过阿瞒,阿瞒一脸傲气地回说:“我杨瞒做事从不后悔。”
明珠信她,阿瞒的性子像先生,很傲也很倔。明珠也知道,如果真的没有下一刻,阿瞒唯一会遗憾的,是她没能把姐姐找回来。他们都会遗憾这件事。
今日之前,梁丘山图也没有什么真正入心的憾事,今日之后便有了,他没能保护好她,那份揪心的愧疚,很陌生,很强烈。
这无边无垠的空洞,这似乱似序的石阵,外来之人,外来之物显得那么突兀,那两个人像两具漂浮的尸体,没了生息,寂静中,只有那根断簪还有意识:
官人救我,
救救阿瞒。
无力呼喊,更像呜咽:
官人救我……
救救阿瞒……
作者有话要说:
瞳儿回来啦!
第115章 吾妻何辜
严都平从梦中惊醒,他听见了,听见瞳儿唤他。
起身拂袖,散了眼前的一片海,他分明听见了,是瞳儿的声音,就是瞳儿的声音!
他闭着眼睛去追寻,可只剩下呼呼风声,再怎么听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往南跑,不对,往北去,也不对,那一声远的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是灵山吗?他的神识已往灵山寻了一遍,没有……一时间,他竟不知还能往哪里追寻。
严都平很无助,跑了半天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已,他抬手不停拍打自己的耳朵,口中念着:“再叫我一声,瞳儿,瞳儿再唤我一声,我去救你,我去救你!”
可是再也听不见了,只有他心里脑海里不断回旋的瞳儿的笑靥,她一声一声“官人”砸在心头,严都平手捏成拳重重捶着脑袋,跪地痛哭。
唐玉和道行在不远处停了一会儿,他们想都平应该不愿意让他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但他捶打自己的手太用力,唐玉看着心疼,还是上前劝他:“都平,别再打自己了。”
严都平不停,唐玉上去拉开了他的手腕,道行在旁叹息:“都平,你这是何苦呢。”
严都平似是惊醒,起身拉着唐玉:“师兄,瞳儿回来了,我听见她唤我,她叫我救她,她在哭啊师兄,瞳儿在哭呢,我要去救她,我要去救她!”
唐玉扶着他问:“都平,你先静静,许是你的梦。”
严都平愣住,自他记起瞳儿那日起,他就有些分不清是梦是醒:“我再找找,我再找找。”
道行看他几乎没有理智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生气:“你上哪里去找!要是能找到,何苦煎熬这么多年?你是阎君,她是死是活你心里不清楚吗!玉磐和石美是你了结的,他们死得其所,我不怨你,但毕竟同门,天道轮回,此报必应在你徒弟身上,谁能拦得住!都平,你醒醒。”
严都平回首冷笑:“报应?天道?你的徒弟是我杀的,凭什么报应在瞳儿身上!她只是我的徒弟吗?她更是我的妻子,吾妻何辜,我已自殉天道,为什么还要逼她给我续命,吾妻何辜!”
唐玉听到吓得掩口轻呼:“续命……天尊他,他让瞳儿给你续命…那她是,她是……”
严都平撑着地:“她是被天火活活烧死的,四十九天,会一直疼一直疼,四十九天呐…她油尽灯枯,灰飞烟灭,然后我就从冥海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师兄,你告诉告诉我,什么是天道,什么是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