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虏山河仇,身死犹不休。
刻骨铭心上,儿孙不可忘。
明月再当空,班师归故乡。
他日镇幽州,皆我汉家郎。
“{儿,你舅舅是个好人,但是他家也不容易,你和妹妹往后寄人篱下,要勤快,要忍耐,学问不要荒废,筋骨不能松散,照顾好妹妹,照顾好自己……人呢,死是容易的,活着才艰辛,爹爹无用,如果真的,真的只能陪你们到这里,你们可千万要好好活着,不要辱没姓氏,不要,辜负自己。”
{儿一言不发,果儿抬手替哥哥抹泪:“二哥,娘说,爹爹此去要做官的,去那个泰山府当将军,我们该替他高兴。”
“是嘛……”
人知道自己要死了总归是害怕的,别家小孩说这样的话,大人还能骂两句或是一笑置之,果儿却是例外,她有时候能看到,有时候能听到,还没有全然和那个世界割裂。
公孙刻心里难过,但是人,逃不过一个死字,这是公孙家自小就会教的道理,眼下就没有那么难接受了,他对儿子说:“{儿,一会儿去过你们舅舅家,爹还是会出来救人,我公孙家的男儿,不能死在战场上已是憾事,你爹我要死在洪流中,救死扶伤,也算了了遗憾,你不要难过,三日后,如果爹爹没去接你们,你便安心,一定照顾好果儿,能做到吗?”
{儿咬牙抬起头,吞了泪斩钉截铁地说:“能!”
“好!再把我们家的诗念来听!”
“胡虏山河仇,身死犹不休。刻骨铭心上,儿孙不可忘。明月再当空,班师归故乡。他日镇幽州,皆我汉家郎。”
公孙刻死在崩溃的堤坝之下,洪流中不见尸首,许多同他一样铁骨铮铮的汉子用身体抵挡凶猛的洪水,为更多人争取到了活下去的机会,在年幼的公孙{看来,这便是汉家男儿的血性。
在果果眼里,生便是死,死亦是生。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提示:人间部分架空,勿考据;灵体在人间,虽然没有前世的记忆,但灵智超凡,有些行为和思虑不符合凡间小孩的年龄,当他们是神童就好,勿质疑,哈哈哈~感谢在2023-02-15 21:32:27~2023-02-17 22:3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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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北契延礼
大康九年九月,北契王祭木叶山祖陵。
北契□□之陵在永州木叶山上,历代北契王每年春秋都会来此祭祖,山下有两座毡屋,一名省方殿,一名庆寿殿,一殿常年空着,一殿放满了金银法器,石椅骨皮,青山之下,绿茵之上,蓝天白云,风吹草低。
北契人多以毡屋为居所,皇族也是如此,北主有四季游猎,捺钵(帝王四季渔猎)行国之制,捺钵所居的行宫也都是毡屋帐,这是北契人世代游牧纵马养成的习惯,也是他们恪守传统、不遗祖制的象征。
北契王刘基的行帐在省方殿西北,去山甚远,旁边小一些的帐屋是梁王刘延礼的居所,自太子夫妇亡故后,北契王时常将孙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此时已约黄昏,北契王在帐外行走,看到孙子屋里点上了灯,静静撩帐进去,延礼正执笔写字,聚精会神。
刘基笑着唤他:“阿果,在写什么?”
刘延礼放下笔起身行礼:“大汗。”
屋里几个服侍的人都掩手躬身行礼,北契王示意他们起身,慢慢走到延礼身边坐下看他的字:“这是《僧伽吒经》,外面这样吵,你静得下心吗?”
延礼回道:“佛家常言静心,但人世多有喧嚣,我想佛祖是劝导人们心随意转,意静心静的意思,此处乃我先祖长眠之地,无论物界如何吵闹,内心当是虔敬安宁的。”
北契王不住点头,轻抚着孙儿的发顶:“你阿恰(父亲)五六岁上也同你一样聪慧,你却比他多一份禅心,朕的奥木勒(孙子)更像朕。”
“大汗,我阿恰……”延礼低了低头,“算了,不问也罢。”
“无妨,有话便问。”
“我阿恰,是个好人吗?”
北契王一愣:“他……是个好人,只是身子不好,没能看着我们阿果长大。”
延礼轻声道:“我知道阿恰做错了一些事情,但我还是时常想他,想额沃,想妹妹,阿耶,妹妹还能找到吗?”
北契王搂住他:“别担心,阿耶一定会找到她的。天色暗了,经文就不要再抄了,好好休息,过两日我们要启程去广平,你不是最喜欢那里嘛,到那儿好好放放马,不要总是呆在屋里,憋气。”
延礼笑道:“我已能在马上站稳了,阿耶可不要小瞧了我。”
“哈哈哈,好!我们草原男儿,骑射才是第一,你要懂得己不立,国无可立的道理。”
“是。”
北契王出去,延礼在帐门前站了许久,他帐内帐外除了两名侍女,还有十名护卫,在到木叶山之前,北契王给梁王增派了六名护卫,延礼明白,他这是开始疑心了,疑心太子的死并不单纯,疑心有人要加害皇孙。人一旦起疑心,所有的判断都会偏颇,稍加利用便会成为利刃,夺人性命。这是延礼在自己的祖父身上学会的道理。
刘延礼背对着帐屋,静听身后护卫们的呼吸,他确信,这些人并不忠诚于自己,也不都忠诚于大汗,想知道他们是否有威胁并不很难。
他第一次和大汗聊起已故太子,这些人里面只有卓荦的呼吸不乱,没有竖起耳朵来听,无论他是否忠诚,都是这些护卫里面最聪明沉稳的一个,刘延礼需要聪明的人。
这天入夜,果然只有卓荦没有离开过刘延礼的视线,深夜,当只有卓荦醒着看守时,刘延礼将他唤入帐中。
“殿下有何吩咐。”
刘延礼盘腿坐在榻边,侧昂着头看他,卓荦十六七岁,身板模样已有草原勇士的派头,只隐约剩些少年气,和他的同龄人比起来,可以算成熟精干,然而将将九岁的刘延礼却能看透他,贵族出身又有些本事的傲气孩子,不会轻易臣服于谁。
卓荦见梁王不说话,便在一旁站着,也不说话。半晌,延礼道:“本王知道,你一定不是院判的人。”
卓荦看了看刘延礼,听他继续说:“本王有一件很挂心的事要人去做,我不信他们,却觉得你不错,你能不能帮我?”
“属下职责所在,无令不从。”
延礼起身点灯,帐内并不暗,但他总是觉得不够亮,每夜但凡醒来,定要添上几盏灯:“或许你也听说过,我额沃遇害时,小妹就在她身边,但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本王心中,世上只有她一个亲人了,必须找到她。”
卓荦觉得这话是有些大逆不道的,不说旁出的兄弟子侄,大汗可是梁王的祖父,怎么能说只剩吴国公主一个亲人?卓荦低垂着眼眸问:“殿下可知公主具体是在何处走丢的?身上可有信物?”
“她那时候才满周岁,小孩子,两三年里模样早已变了,我记得,她手腕上有胎记,左右手一青一白,像镯子箍着,不像大了会消的。物件嘛,是有一样,若查到一枚天鹅锥的下落,或许能当条线索,那锥玉上雕着她的名字,是用汉字刻的渊s二字,恐怕世间只有这一枚。”
延礼起身找笔,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本王不知这件事要做多久,只能说,你有心,本王就不会亏待你。”
卓荦接过纸条细看,他不懂汉字,只好记下两字的笔画模样:“公主是在上京走丢的,属下当从上京故人查起,此去无由,若旁人问起属下行踪,殿下怎么说?”
“本王与萧纳大人偶有通信,你携封信件静静去,他们会觉得你是本王的信使。”
卓荦点头,转身要走,延礼小声嘱咐:“务必隐藏行踪,千万小心行事。”
卓荦停住:“广平地阔,殿下也千万小心。”
延礼回他一笑。
卓荦不知道梁王到底派了几个人去寻找公主的下落,也不知究竟能不能找到,找到会如何,找不到又会如何,但有两点是清楚的,第一,他和梁王之间结成了某种联盟,比表面上的关系更进一层,第二,他要尽心寻找吴国公主的下落,这不仅是梁王的家事,也是国事。
吴国公主满月的时候,上京太子府来过一个道士,太子刘浚也爱些周易阴阳,便请道士与两个孩子掐算八字。
那道士看到延礼时很是夸赞了一番,什么富贵无极,岳峙飞龙,总之就是好,瞧了瞧八字,又说他敏慧过人,一世坦途,只不惑之年有惑,兼听善思,必能化解,又嘱咐太子说,世子是来历劫的仙家,千万少动兵戈,勿要亲手杀生,方能完劫归真。太子似信似不信,只觉道人批命来去总是那几句。
嬷嬷把公主抱出来的时候,道士观相很是踌躇了一番,许久方问:“恕贫道冒昧,娘娘结珠之时可生过病吗?”
嬷嬷道:“天神了,这也能相出来吗?三四月上娘娘是病了一场,险些落胎,一夜做了个微风起尘的梦,醒过来病也好了,胎也安了,必是天神保佑,都说公主腕上的胎记就是天神显灵的标记。”
“胎记?”道士扶着襁褓仔细一看,像是安心了一样点点头说,“公主面上有些不足之相,但得神灵眷顾,必定性命无忧,常言道,有得必有失,往后只怕会受些坎坷曲折。”
太子追问:“可有化解之法?”
道士想摇头,又觉不妥,强笑说:“殿下莫急,也就是延医吃药,咳咳喘喘罢了,常言也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公主是有后福之人。”
送走了道士,太子嘱咐家下人不许给太子妃透露太多,太子妃身子还没养好,身边人说起来也都是世子贵不可言,公主福泽深厚之类的话。
吴国公主手上一青一白的胎记,与北契白水青山起源的传说不谋而合,贵族间就有传言,说吴国公主定是保佑北契强盛的贵女,所以后来,太子被诬告篡位谋反之时,北契王盛怒之下将太子贬为庶人,围墙囚禁,却没有处罚太子妃,而是让她继续照顾皇孙和公主。
太子在禁院内病故不久,上京太子府被盗,太子妃被杀,公主下落不明,延礼因在宫中,幸得躲过一劫。
年幼的延礼先后失去了父母,他的家破人亡拜两人所赐,一个是院判刘辛,他是诬告太子篡位的主谋,还有一个是自己的阿耶,如今的北契王,他没有杀死自己的儿子,却是他死去的根源。
汉人有句话,叫三岁看老,刘延礼那个年纪时就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仇视,怨恨,无所谓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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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瞒不在的时候,蓬莱京洛宫常常就明珠一个人,她不去花岛照看花草时,偶尔会去素洙宫喝茶,但更多时候就是自己待着,做做针线,看看经。
某天西王母突然有兴致,带着岛上的女孩子在湖上泛舟,因是她亲自下的帖,明珠不好拒绝,便一同去了。
青莲会玩,做了阄让大家抓,谁抓到一个“渡”字,就要扮作艄公给大家摇船,明珠今儿手气怪,把把都抽到,她心里倒不着恼,反而觉得有趣,一直意犹未尽。
西王母笑她道:“我就说,哪有不贪玩的孩子,从前你们叫不动她是没碰上她喜欢的门道,珠珠总跟在五儿身边,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你们的小把戏,她可瞧不上的。”
明珠红着脸低头浅笑:“没有,今儿该我出力,给娘娘还有姐姐们摇船,谢你们往日的好茶。”
青莲划水闹她:“等五儿回来,可不许告我们的状,再以为我们欺负你啊,五少奶奶。”
她这样一叫,大家都笑了,明珠脸羞得更红,小声道:“阿瞒就是小孩子,别开这种玩笑嘛。”
聆菁道:“莲儿你可别这么说,她脸皮儿薄,恼了再给我们撂下。”
青莲起身帮明珠摇桨:“珠珠最是有始有终,有来有去的人,她把我们渡过来,一定是要渡回去的。”
明珠听到这句话心中一颤,有始有终,有来有去,渡过去,就一定要渡回来……
阿瞒不在,明珠心里琢磨这些事情,只有偶尔见到朱天麟的时候才有处说说:“我们能渡她过苦海,那一切苦厄或许也得由我们来化解,最近我常想着,人非草木,孰知其源,公子是怎么没的,我或许就该如何随她去,但这绝非公子愿意看到的,小五也不会许,所以我想,我们的木牌,或可一烧。”
朱天麟觉得有道理:“烧吧,都烧了。”
明珠点头:“付之一炬容易,但没有回头路,要不要和先生商量一下?”
天麟摇头:“木牌,殿下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灵山之事他也无法越界,我们自行商议便可。”
明珠对阎君的近况不了解:“先生近来可好?”
朱天麟叹气:“他在闭关,要篦净与玉清天相息的灵力法术,这是一个漫长也痛苦的过程,我们想到什么尽管去做就是了。”
朱天麟的木牌烧完,几乎什么都没留下,明珠的在火盆里留下了一个似龙似蛇的黑印,他们琢磨不透。之后朱天麟先去了趟神龙山,神龙族与女娲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天地人的感知超出任何族群,朱天麟原本对伯施的木牌抱有很大希望,但他还在沉睡,木牌不知所踪。他向各处递了消息,木牌烧与不烧,便看他们自己。
第118章 破庙重一
如今在北契,和尚好当,道士难做,僧庙再小也有模样,道观个个冷清破落,渐渐消失难见。
不过在临潢府,汉人群居的南城之中还有道观,汉人信奉道君的多,逢年过节还要拜城隍土地,南城的重一观,从前香火一直很旺,甚至有皇亲国戚供养,但不知发生了何事,如今已然荒芜。
这也要从先太子被诬告之事说起,院判党空口捏造太子篡位的罪名,揭发之人言之凿凿,说太子与重一观的道士结交,联合南面官密谋造反。那群颠倒是非,搅乱黑白的脏臣,把观里道士杀得一个不留,竟还交上个供认不讳的案卷,那以后再虔诚的人也不敢来上香了,一个两个都说重一观闹鬼,连叫花子也不来眠宿,自然越来越破败。
这观里究竟闹鬼不闹鬼呢?
鬼是有的,闹倒是不闹。
在这儿死的人虽多,住着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好几代前的庙祝,死后做过几年此方土地,诨名白老儿,他因护庙不周被地府罚禁于此,灵力尽失,与鬼无异,九重天难得抓住地府的错处,又横下一旨,设了结界令他永世不得出,还有个是北契人,意外死在这里,把自己的名姓忘了,生前事也忘了,因长得黑,北契王姓刘,白老儿就叫他刘黑。两个一个出不去,一个无处可去,倒好结伴。
你看这大殿里虽然灰压压的,却也还有下脚的地方,角落里一堆干草勉强能看作是个榻子,再看一眼,草堆里头竟然乱掩着一个娃娃,气息奄奄,面色难看,她身边蹲着两个“人”,髡发圆面的是刘黑,高冠长须的是白老儿。
“白老,你不总说自己是神仙嘛,见死不救?”
白老儿不理他,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听了听脉,似是自语道:“不打紧,风寒而已,受点热,没两天就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