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糕点房里的男人三三两两走了出来,摘下口罩,欢声笑语,三两结伴的往家走去。
林进安常坐的树位置隐蔽,外加他着绿衣,不特地往这边抬头看是看不到她的,只是康哥儿似乎感觉总比旁人灵敏,一出门口他就感觉到了一旁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顿了顿,让福哥儿先走,康哥儿坠在最后面,等前面的人走了一会儿,康哥儿转身,往林进安所在的地方走去。
阳光透过树影闪烁出细碎的光点,打在人身上,星星点点,干净漂亮。
双胞胎长相极是相似,却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康哥儿,他总是站在福哥儿身后,安静的,沉默的,仿佛一个漂亮的影子……而这个影子被同样站立在人群之外觉得索然无味的林进安注意到了。
初时只是觉得待在他身边很舒服,那种沉静的感觉令人着迷,时间一久,说是依赖有些过分,只能说是一种习惯吧……这种习惯浸透人的指尖,也侵入人的心里,林进安再也移不开眼了。
“你找我”,康哥儿扬起头,墨一般的眸子在细碎的光影中闪烁着。
康哥儿的沉静不同于云安,云安身上有诸事不放心上的清冷决绝,康哥儿身上则更像是一种沉稳与娴静。
林进安从树上跳了下来,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康哥儿有些困惑,“不是来找我的吗?”
随后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林建安赶忙把人叫住,恰逢一阵风吹过,林间绿叶哗哗作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康哥儿讶异的转过身,眼前的女子眼神坚定,她直直的站在那儿瞧着有几分无措,但康哥儿知道,她是认真的。
男子一如既往的沉静。一双眸子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但却半点没有男子该有的羞涩,林进安难掩失落,可康哥儿既然无意,她也不会失礼。
康哥儿歪歪头看着眼前强笑的女子,心中有几分不解,他垂着眸子静站了一会儿,回了一句,林进安愣在一旁满眼难以置信,康哥儿见状不自觉笑了,树上的花瓣被风吹下缓缓迷了人的眼。
另一边,林夏提着篮子往地里去,途中正好遇到了林进安的父亲王氏,他同样扛着个锄头正往地里走。
女耕男织不过是农闲时分的美好畅想。农忙时节家里凡是能使力的,都是会拉去田里帮忙做活儿的。
农事太忙,再没空闲去县里卖拌菜,偏正是夏季,凉爽的拌菜卖的正好,王氏索性把拌菜的方子告诉了林夏,他推辞着不肯要林夏付给的十两银,直道进安能跟着认几个字,对他们家而言已是祖上积福,还直到这方子是绝迹,不会告诉别人了,就是进安的夫郎,他也绝对不会告诉的。
王氏是个做事爽利的男子,与人相熟后说话也是心直口快。
“夏姐儿做生意,想必也赚了些银子,怎的不多买几亩地?咱庄户人家这有了地,才有了安身立命的根儿,祖祖辈辈传下去,这都是基业,你也别嫌叔多嘴,再攒些银子,我打算给进安再置上亩地,以后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
林夏笑了笑。他没办法跟王氏说两年后。整个府城便会被卷入战乱,成年的女子皆要被拉去冲军。更没法说,两年后他打算搬离大河村索性闭了嘴,只说自己另有考量。
林氏笑了笑也没再劝,夏姐儿脑子活,怎么着都能过得不错,王氏暗暗的想,到了自家地里时又笑着说这几日菜地里好些蔬菜成熟了,等晌午给她们送一篓子去,再不吃怕是都要烂在地里了。
林夏笑着道了声谢,往不远处自家地里走去,不同于旁人家此刻满满当当的粮食颗粒,林夏家的地里种着满满的果树,眼下枝繁叶茂,一个个红彤彤的硕大的果子挂在枝头,瞧着甚是喜人。
眼下田里堆着满满满满的背篓,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果子,林夏赶紧唤人到一旁吃些糕点喝些茶水歇一歇。
林氏、易氏、小草几人累的满头大汗,林夏见状赶忙到地里把人拉上来,云安带着斗篷,一向苍白的脸颊此刻微微红润,煞是可爱。
篱落拿着几枚陌生的黄色果子走了过来,那果子圆溜溜的像橙子一样,只略大一些,透着股浓浓的甜香。
“姐快瞧瞧,有几棵树上长出了这果子,你认得不?”林夏讶异,篱落自小被周叔拘着被药谱,这山上长得几乎没她不认得的。
接过来仔细瞧了瞧,林夏皱了眉,她何时种过这样的果树?剥开皮瞧见里面的内瓤,林夏瞪大了眼……虽生的半点不像,但这不是芒果吗?
“此物生津,功效不明。”
篱落拿出随身的本子和碳笔写了起来,在“可食用”三字下画了个横,“回头找个活物一试便知。”
跟着篱落走到几棵陌生果树的位置。林夏恍然想起,这是当日他在镇上买的那几颗不知品种的果树。
不曾想移回来竟是发芽结果了,她当日一气买回来六棵树苗,眼下四颗结果,一旁的却是瞧着有些枯了。
长得像,味也像,响起之前的可可果,林夏拿着手里的果子,不顾篱落阻拦,小小咬了一口。
香醇浓郁的味道叫人眼前一亮,八九不离十,虽然外形大变,但就是芒果。
林夏打算捡几颗长得漂亮的拿出去卖钱。剩下几篓子便留着自己吃吧,这东西好吃又难得何苦全便宜了旁人?
林氏一行人,正坐在树荫下的木墩子上,扇着扇子吃东西,晃悠悠的瞧着格外舒适。
一眼望去,大河村天地之间蓝与绿交相辉映,像一幅色彩明艳的油画。
坐在树下的易氏常舒一口气,还是庄户人家的日子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让人觉着安稳踏实。
“哥哥一向最是想得开的,整的眼下也犯了迷糊,庄户人家靠天靠地吃饭,稍有一些什么事儿也只能任人宰割”,林氏叹了口气,“个人有个人的难处罢了。”
易氏回过头笑了笑,是我魔障了,你说的有理。
“好吃吗?”云安正一口一口,专心致志啃着嘴里的酥饼,林夏递过一杯茶水问道。
“香醇酥软,入口即化,很好吃。”云安从不吝啬赞美之词,林夏笑笑,下意识的握着他的手揉捏。
林秋拉着团子疯跑,两个小孩儿被养的肉嘟嘟,白净净,同村子里的小孩瞧着便有些不同,格外的讨人喜欢。这边儿瞧着给根儿茄子那边儿瞧着给把子绿菜,等到午间时分往家走的时候,两个小屁孩儿倒是凑齐了一篓子的菜蔬。
“天气实在热,今儿又得了不少菜蔬果子,中午吃凉面如何?我在炒几个清爽的小菜。”清明回头问道,几人应喝了一声。
“呦,哥哥亲自来地里干活呀!”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人回头一看,小林氏花枝招展的走在人前,身后跟着小厮似的一个人,手里拿着送饭的竹篮。
这个弟弟的性子林氏基本上已经习惯了。然而眼下看着易氏意外的目光,他还是些脸红,回头不胜热络的打了声招呼。
小林氏的大闺女娶了个极有钱的主,十里八乡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将近一个月来,他们家格外张扬,买了下人,身上又换上了绫罗绸缎。
林氏更是无论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女婿的陪嫁小厮,这小厮八成也成了伺候他的了,弄得自己像是村里的富户一般,说话时总带着些同情怜悯的挖苦味儿,村里的男人们渐渐不爱与他说话了。
眼下见了自己哥哥的态度甚至不似从前热络,小林氏如何忍得?
“我说哥哥,你自己闺女不争气,娶不到有钱的主儿,又何必去嫉妒旁人?”说着,小林氏冷哼一声,指使身后的小厮赶紧到地里送饭。
林夏抬头一瞧,甚至没认出那人是秋明。以前打扮的仿佛富家公子的秋明,眼下身着粗衣,头上的金银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秋明正死死的盯着林夏身旁的小草,注意到林夏的目光,连忙垂下头,有些心慌,红着眼急匆匆的往地里去,小林是暗道一声晦气。
易氏在一旁已经皱了眉头,林氏瞧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小林氏见状更是趾高气扬的过来,揪了块儿桃酥尝了尝,“……夏姐儿还是一样的不知礼,这好东西与其招待了外人,怎的不知与你叔叔也送一份。”
林夏白了一眼,她发现对付这种人,委婉的挖苦是没有用的,一来他们可能听不懂,二来他们脸皮如城墙般厚,非得拿着炮筒□□直直的冲上去才有可能打得穿。
“此人怕是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瞧这饿了八辈子的模样”,却是一旁的小草开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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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这话小草是笑着说的, 小林氏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毕竟瞧着多温柔一哥儿,谁能想到说起话来只戳人肺管子。
“天儿不早了, 回去吧, 吃了饭还能歇会儿。”易氏扶着一旁的树干站了起来,因着是刘济青的爹,时而也有许多机会能见到县官家眷, 此刻下意识模仿, 倒是令小林氏摸不透底细不敢作妖了。
林家人或是遮了斗篷,或是打了伞, 毒辣的阳光下, 三三两两舒舒服服往家走去,那怡然自得的小模样,可把身后的小林氏气了个倒仰。
把手里的饼干丢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了几脚,男人吐了口唾沫, 往自家地里去。
秋明正站在田地一旁的路上给寇家的长工分饭倒水,一人拿了一个玉米馍馍并几筷子咸菜便就着凉水哗啦啦吃了起来,听着耳旁的吧唧声秋明强忍满心厌恶,往来路上眺望。
苍白着脸,秋明满心惊慌。
林夏认得草青……林夏怎么会认得草青?不,不, 林夏脾气那样好,心又软,她绝不会背后阴人的,那么……
抠弄着手指, 秋明心里有了个极可怕的结论。
“不要脸的懒东西, 我叫你过来是偷懒的吗?”这几日日日在耳边环绕的可怕声音再度响起, 秋明强忍反胃,把地上的碗碟装好,没管身后的人如何跳脚,下意识往山上走去。
是穆玉安!是他!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是他指使草青到段府探听消息!是他大婚之日指使草青下毒,将计就计让段曦熙同寇元宝成婚!那么……府城的流言会不会也有他一份“功劳”?
刚走到山下,秋明一个不查,手里的篮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碗筷摔的稀碎。
他蹲下身,慌张的想要捡起来却不妨割破了手,血色漫延浸入身下的泥土,秋明无助的痛哭起来。
他招惹了个魔鬼!得告诉林夏……对,得赶紧把这事告诉林夏,娶了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却还整日被蒙在鼓里,林夏被蒙蔽了!
擦干净脸,秋明笨手笨脚的收拾地上的碎瓷,一只手伸了过来,洁白似玉,指尖泛着淡淡的粉,宛若透明,手的主人帮他把瓷片拿了起来。
“小心一点。”
秋明顿觉一股凉意顺着指尖爬了上来,明明身处盛夏,却分毫感受不到热意,冷汗从额头上落下。
“穆……穆玉安”,秋明抬起头喃喃着。
背着光的男人带着斗笠,瓷白的脸上一双黑色的眸子沉沉的,精致的脸蛋仿佛在发光。
秋明却仿佛见到了恶鬼。
“你……你想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吗?”秋明站起身,瞧着自己一个月来因为做活而粗糙了许多的双手,惧怕之中满是怨愤。
“我只是要林夏,让你变成这样实在非我所愿”,云安沉着眸子,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似乎在解释。
“很遗憾,我也没有想到你的少爷会狠心让你落到如此地步,瞧着,大概与村子里过得最差的人家仿佛了。”
“虽然这话我说出来未免有些居心不良,但男子的好年岁不过几年,我瞧着你不过短短半月已见苍老,若是再过几年,怕是就要嫁给你方才看不起的长工了。”
“当然了,林夏的主意你还是别打了,你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事不是吗?而且我已经嫁给林夏了,她的性子你知道的,有责任感有担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不要我,你很清楚,所以才肆无忌惮的想出换亲的法子……但眼下也意味着你们再无可能……”
低沉的嗓音仿佛魔鬼的低喃,在耳边环绕。
“当然,你也可以赌你的少爷会拉你一把,但是……会吗?大婚之日,他怕是已经恨毒了你,他甚至不会容许你嫁的比他好的。”
男子笑了,一双眼睛里满是恶意。
“从小一起长大,我可太了解他了,他懦弱没主见,自尊心强,偏还贪心任性,想要的总是会让别人帮他出头,小时候这个人是穆烟暝,不曾想到了今日成了你了。”
“好好想想吧……”
秋明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周边的绿荫中蝉鸣阵阵,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男人的脸被晒得有些起皮,他起身,几乎是挪着步子往寇家走去。
林家小院。
康哥儿正捣蒜泥,福哥儿瞧着弟弟依旧不动如山的模样,心下像是有人在挠痒痒,终究没憋住,问起了糕点坊门前的事。
他隐隐瞧见那树上似乎有个人。
“她有些书上的东西不懂,云安哥上课时她不在,来问问我。”
康哥儿没有说实话,但这谎话福哥儿却是信的,毕竟林进安十次去糕点坊,九次是为着这事。
叹了口气,福哥儿怏怏的走开了。
康哥儿垂下头,把捣好的蒜末装在碟子里,递给在灶台上忙碌的清明。
初时在糕点坊门前肯听林进安说话,是因那人的眼神,真挚、恳求,她是林夏的好友,康哥儿不想引起龌龊。
但他后来想了想,这样也许才是最好的。
他不可能不成亲,哥哥也好,秀玉也罢,都会担心,而不论是林丰收还是林夏,两人都是没有姐妹的,想要守着哥哥和云安哥,林丰收和林夏的好友林进安,无疑是个绝佳的选择。
只是这事得先瞒着云安,两辈子的兄弟,云安太了解他了,知道这事定要拦他。
秀玉被春朗扶着走了回来,一进门就筋疲力尽的趴在了摇椅上不肯动弹,春朗则揉着肩膀,嘴角发青,也有些喘,显然,秀玉这场子是找回来了,就是自己没落下什么好。
“师傅说,我都跟着她半年了,竟然还打不过一个野路子,叫我加练!”秀玉哭嚷着,抱着林夏不撒手。
林夏无奈,心道谁叫你学了几天武艺便瞧不起人的,春朗那可是野路子出身却又能做到三军统帅的人,是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能招惹的吗?按着原著的时间,想打败她,秀玉起码得再学个三五年的。
“成了,那你就化悲愤为食欲,多吃点,下次再战。”林夏摸了摸头,安慰着怀里的傻姑娘。
秀玉沮丧的点点头,含泪吃了三大碗面。
林家的午饭是爽口的凉面,清明调了两种料汁,一个油香酸辣,一个醇厚香浓,配上筋道爽滑的面条和清口小菜,吃的人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