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家小院时不时散发的浓香中,日子一天天过去,县试成绩出来的颇有些猝不及防,彼时林夏正琢磨着,往北边走上一趟瞧瞧,便听得山下敲锣打鼓的,甚是热闹。
只见一人身着差役服饰,胸口一朵大红花,笑的欢天喜地,被村民们簇拥着,一路手捧托盘走上了山。
此地县试录六人,排名前二者为甲等,直接授秀才功名,其余人应府试,府市录十人,排名前五者为甲等,授秀才功名,其余皆为童生。
敲门声响起时,林夏正拉着林进安和云安描摹往北去的路线图,开门的是林氏,拖的林夏亲爱润色话本子的引导和易氏几日的言传身教,骤然见门前有这么些人,林氏依旧挺住了。
差役见状,笑意更深,不枉她特意抢到的活儿,“这位老爷安,我来给林秀才报喜,不知可否帮忙唤她一声?”
“林,林秀才?”林氏有些愣,甚至没往正常的方向想,第一念头便是这人找错了,“……你大约找错地方了,这儿没有林秀才。”
林氏话音刚落,身后以小林氏为首的几个男人便开始阴阳怪气,“就是就是,找错了吧。”
“官差大人,你有所不知,我哥哥家的女儿打小没读过几年书的,如何能考上秀才嘛!”小林氏站在一旁表情略嘲讽。
林氏气的紧,可他一向嘴笨,不善与人论长短。
“林天佑,林……”
官差的话还没说完,小林氏睁大眼睛难掩兴奋,仿佛觉得自己的话得到了验证,“这哪里有叫林天佑的?这院子里只有个林夏!”
院子外的吵闹声不绝于耳,林夏从屋子里出来,本想瞧瞧是何事,便依稀听到官差言“林天佑”三字。
“团子?”林夏在院子里招呼,瞧见清明从地窖爬了上来。
“东家怎么了?她跟小秋出去玩儿了。”先伸手把篮子里的菜蔬放在地上,清明吃力的爬了上来。
听到林夏的声音,林氏头一次没躲起来,他不想叫女儿难过。
林夏多多少少也听到了外面的交谈,哭笑不得的站了出来请人先进门,“先安静一下,先听官差大人把话说完,差事耽搁了终究不美。”
“……我这趟差事办的忒不容易,回头镇上请客啊,别给忘了”,女人摸摸头上的汗,瞧着与林夏很是熟络,门口站着的村民讪讪的,他们怎么就忘了林夏认得镇上的官差呢?
没错,来报喜的是贾家秀来着,那个整日勾搭林夏上花楼,还试图向康哥儿提亲的姑娘。
“咱们大河村的村民很是关心你嘛,既然如此”,女人笑的友善,一旁的小林氏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刚没念完呢,此次县试甲等大河村有三人,林进安、林天佑、林夏,其中林天佑同林夏位列第一、第二等次,授秀才功名。”
颇一本正经的说完,也没看门外村民的反应,贾家秀跟着林夏进了屋子赶紧讨了杯水喝。
门外的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有的好奇不已,有的羡慕不忿?
“不可能,不可能”,小林氏失神般喃喃着,“林夏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可能呢?”
“你这人真奇怪,这种祖坟上冒青烟的事,人家都明明白白的说了,咋还不信呢?”
“哎?你说这林天佑是谁啊?”
“谁晓得,整日里唤的都是小名,晚点儿族里面肯定会说的。”
第五十九章
“哎呦, 累死我了,只知你家大约是这个方向,谁晓得还得爬到这山上来。”贾家秀一张脸被晒得通红, 摇着扇子扇的飞起。
“好啦辛苦秀姐, 好生歇一歇,今儿甭走了。”林夏递过来一碗冰冰凉凉的水果罐头笑道。
“这可不行,新婚燕尔的, 我不触你这霉头。”贾家秀低下头, 吃的香甜,她本便是个爱吃爱喝的, 眼下炎炎夏日里的一碗冰饮, 实在和她口味。
“想来功夫全耗在路上了,怕是还没吃午饭,我再去下两碗面。”清明转身往厨房去。
“再炒几个肉菜!”林夏连忙交代。
“不枉姐姐着急来给你报喜”,贾家秀感动极了。
林氏几人站在门口有些踌躇, 林夏连忙解释,“这是我在县城里认识的姐姐,人很好的,这次来是特地来报喜的。”
“我跟团子成秀才了。”一群人直直的瞧着,林夏眨眨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秀……秀才”, 林氏愣在原地,喃喃着,厨房里“当啷”一声,福哥儿连忙跑过去瞧。
“好, 好呀, 老天啊, 我闺女出息了”,林氏红了眼,激动的握着林夏的手,连声道好,声音微微颤抖,“回头去上柱香,把这好消息告诉你娘。”
“你生了个好闺女,给你狠狠争了口气。”易氏笑着恭喜林夏。
林氏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他一向不是个情绪外露的,眼下自豪之余颇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聊……我去厨房瞧瞧去。”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了林夏、贾家秀、云安三人。
“这位是姐夫吧”,贾家秀站起身搓了搓手,两眼放光,行动间颇有几分无措,“你们成亲时,我尽忙着灌酒了,不曾想姐夫生的如此……嘶!”
“不好意思,没瞧见。”林夏笑着把脚抬了起来。
贾家秀讪讪的闭了嘴,难得见到这样出色的男子,她一时有些忘形。
“我去里面,有事唤我。”云安起身往卧房去,林夏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以示回应。
贾家秀撇撇嘴,“青姐要是知道你这家伙一门心思放在夫郎身上,定要收回那些夸你的话,对了,青姐让我代她跟你问好,这些是她让我带过来的。”
说着,贾家秀把背上背着的包袱解了下来,“你也知道她是什么人,绝不是与你客气,只是难免不好意思,这些你要么留下要么扔了,反正她是绝不许我再带回去的。”
林夏哑然失笑。
“对了……还有那个”,贾家秀笑了笑,“青姐跟你提了吧,你们家那个哥儿。”
她眼里并没有半分羞涩和爱意,林夏看的分明,却实在纳闷,这人为何盯准了康哥儿,这事她倒也跟康哥儿提起过。
“他已经订了人家了。”林夏回道。
“哎?果然慢了一步吗?可惜啦”,贾家秀感叹着,可林夏并未从她眼中看到半分惋惜,似乎并不在乎。
奇了!林夏叹道。
大约是林夏戏谑的眼神太过明显,贾家秀终于顶不住了,“我爹嚷嚷着让我娶亲,你是知道我的,我压根就不是能安分待在家里的,而且我对那些自视甚高却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富家公子实在没什么兴趣。”
林夏恍然,“所以你就看上了我家中一看就不爱哭的康哥儿?”
“说来奇怪,我总觉得他是个温柔强大的人。”贾家秀自嘲,“罢了,终究是没这个缘分。”
敲门声响起,清明和福哥儿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不说这些了”,贾家秀摆摆手,“你这家伙牛啊,短短一个月又娶美夫又得功名,若不是那案子拖得青姐走不开,她定会亲自来与你道喜。”
清明摆好饭菜,又搁了两碗冰凉凉的罐头过来,便笑着出去了。
林夏微微皱眉,“案子还是没进展?”
贾家秀欲言又止,瞥了眼卧房的方向,林夏下意识转头,又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一笑,“但说无妨。”
“啧啧啧,宠的没边儿了”,贾家秀促狭道,“青姐性子太直,未免冲动行事,有些话我没法儿跟她说。”
女人叹了口气,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县城洪姓一家你可知道?”
卧房里,云安逗弄小狗的手指一顿。
“做粮食、药草生意的。”在县城里几乎一手遮天的存在,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县官要拿捏她们都得再三思量,且多半得不偿失。
林夏沉默了下,“青姐跟她们家对上了?”她没想到是这家人,毕竟她们并没有过欺女霸男的丑事。
“呵”,贾家秀双手摊开,笑的嘲讽,“人证物证俱全,偏偏有人道貌岸然,有人视而不见,最后只抓了一个小喽,青姐无法,只得盯着洪府动向,免得那畜生出去再祸害人。”
“可只有前日做贼的,哪儿有千日防贼的?过几日县里还有一波集会,到时乱哄哄的,谁又能看的过来?又不知要有多少男子遭她毒手!”
贾家秀一拍桌子,恨得直咬牙。
林夏沉吟片刻,没有说话,不管想什么办法,只要解决不了制造问题的人,便都是治标不治本。
原本欢快的气氛沉闷下来,“我想着这几日就跟青姐一同盯着那府里下人的进出,实在不行便敲她闷棍,无论如何,先把集会安稳度过了再说。”
“……但是那样便彻底跟洪家对上了,你……”
“我无妨”,贾家秀摆摆手,“那凶手是个得宠些的私生女,我却是家中独女,除非那洪家家主脑子被驴踢了,不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害我的。”
贾家秀也是县中富户的独女,因着喜欢才穿上的这身官皮。
“嗯?你家这面挺好吃啊!厨子手艺不错!”这人向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方才一本正经的义愤填膺转眼消失不见。
客房里,刘济青的父亲易氏坐立难安,小草在一旁柔声安慰,他也奇怪的紧,上辈子镇上只有过一个男子杀人案,再没有过这样紧张的时候,算算时间,那案子早应该过去了。
小草坐在一旁,一如往常的温和,他不能慌,易氏年纪大了,虽说身体已经大好,可之前的一场大病终究伤了根,最忌大悲大喜,他若是慌了,易氏一眼便能瞧出来。
说来小草也甚是奇怪,明明前后活了两辈子,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上辈子几乎炉火纯青,这辈子却连一个老人都骗不过去。
“我总觉得济青把我支到这儿怕是有什么事,以她和林夏的关系,若不是……如何得知林夏考中秀才,却只是派了下属过来祝贺?她是个一根筋不变通的,我怕她闯祸啊。”
不得不说,“父女连心”这种说法是有理的,小草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爹,您身子才好一点,可别胡思乱想的又把自己给吓病了……这……照您说的,青姐这活儿记约莫要累及家人的话,她如何忍心祸及他人让我们来林家呢?”
“……你说的也有理”,易氏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罢了,只盼着是我想多了。”
傍晚,贾家秀拜别了易氏和林家人,返回县城,好在这人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不错,易氏已是平静了许多。
林夏正要铺床睡觉,却听见敲门声响,推门进来的是小草。
小草迈步走了进来,林夏还未打招呼,却见他直接跪了下去,一时间林夏愣在了原地,屋子里落针可闻。
……什么情况?林夏赶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青姐在忙之事,我或多或少也猜到了,既然会累及家人,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们也被……”
林夏提着的心总算放下,赶紧截下小草的话头,“我便称姐夫了,姐夫可认为人皆趋利避害?”
“失礼,但却是人之本性。”
林夏失笑,再说下去这话都不知该怎么接了,遂直言,“我欣赏青姐正直坦荡的人品,我做不到那般,但力所能及之事,我也乐于帮她,姐夫可明白我的意思?”
小草愣了下,前后两辈子,许久没有见到过善意,他忘了……
男子站了起来,他忽然反应过来方才的话双颊通红,对于一个心存善意相助之人而言,那话几乎羞辱,男子有些局促的喃喃着,“对,对不……不好意思,是我想差了。”
“还有,多谢你信任支持她。”
刘济青脾气正性子直,说话做事不会给自己也不会给她人留余地,上辈子这会儿,她身子已经很不好了,为了追缉那两个分尸的男子几乎把剩余的生命消耗殆尽,可她死后又有谁念她几分好呢?
难怪刘济青仅仅与林夏认识几个月,便已是可以托付家人的知己,转身出去的小草释然笑了……原来这辈子,都在变好啊……
云安端着盆站在院外,晚风习习,滴水的头发已经只剩些潮了,二人四目相对间,他看懂了小草未尽之言……真好啊,哥。
命运好像不知不觉偏离了航向……不止他们的……这种感觉真好……
第二日早饭时,林夏避着易氏,跟家里人说了最近没有必要尽量少去县城的事,若要去必须有女子陪同,然后跟她说一声。
林家人没有意见,理所当然的,男子自然不能独自出门。
早饭后,林氏族长特地派人过来请。
林夏也知道缘由,想了想,拉着团子一并过去了。
“好!好!”
一进门,林夏就看到了围坐在一起的族老们,林进安被按坐在自己亲奶奶身旁,生无可恋的神情看的林夏想笑。
因着林母去的早,林夏这一支在族中是没有什么人能说上话的,眼下看着族老们转过头,纷纷宛若看亲孙女一样的眼神,林夏有些无奈。
“这是你家两个下人的闺女吧?小小年级瞧着倒是有几分稳重可靠。”
族长瞧着眼前的姑娘,初见之时,还有些青涩的女孩儿,此刻已经成为族中的秀才。
这孩子长得好,有担当,有能力,脾气又好。唉,可惜了,族长惋惜的叹道,早知今日该早些揽进自家的。
“去,见过族长奶奶。”林夏拍了拍一旁团子的头。
团子眨眨眼上前拱手,奶声奶气道,“见过族长奶奶,族长奶奶福寿康宁。”
“哈哈哈哈,好,谢谢咱们秀才姐儿的吉祥话。”族长道,屋子里的族老们咋舌,原来这便是那叫天佑的姐儿,这小小年纪便得秀才,有生之年举人可待啊!
“有一事想请族长帮忙,请族老们应允。”
赶考之人需要族中出具文书证明身份,因而赶考前,团子的文书,是林夏请族长出具的。
“啊,这事儿好说,小孩儿过来给奶奶瞧瞧,你大名叫林……林佑……”族长年岁大了,记性有些不好。
“林天佑。”小孩儿挺着胸,嘎嘣脆一声说出大名。
“小小年纪,不错,你教的很好。”族长看着林夏点点头予以肯定,她也想把这小家伙赶紧记到族谱上。
“这孩子的名字我已经写到族谱上了,再过几日,便滴血入族,自此她便是真正的林家人了,记作你亲妹如何?”
林夏愣了下摇摇头,她知道族长是出于好意,但团子有亲生父母,她并不想肆意剥夺别人的荣誉,再过些时候,她便帮团子父母出了奴籍。
“夏姐儿想必是在府城中有奇遇,这安姐儿却是自小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何时竟有了这样的本领?”一位族老出声,并非恶意,她是实实在在的困惑。
这姑娘话少,做事儿利落,可却是真真儿的大字不识一个呀,如何短短的时间便考上了童生?年纪轻轻便能能考上童生的人,县城里一只手都数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