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坐下”, 林丰收把人拉了过去按坐在椅子上,林进安拿出纸笔开始记录,当时不过三四岁的光景,篱落能会想起来的实在不多。
只记得那是个雪白一片的地方, 房屋低矮,屋檐压的低低的,树木光秃秃的,上面覆盖着棉花一样的厚厚一层雪,她在外面疯玩儿,然后一头栽进了雪里。
最后……篱落皱了皱眉, 最后她是怎么出来来着?
“从府城过去大约要多久?”林进安目光灼灼。
篱落想不起来,眨眨眼,“十多天的样子吧”,当时奶奶的身体已经不好了, 路上必须要不停地熬药, 她那会儿数数也只能数到十, 到了就再从头开始数,依稀记得是没有两个十的。
“当地气候如何?”
“当地风俗呢?可有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
“你住的那些日子可有生病?”
……林进安来了兴致,一个接一个问题的问,林夏无奈一笑,春朗见状也走过去一同清点库房的东西。
篱落被怎的晕头转向,她忽然愣了下,啊……是被一只大狗从雪堆里叼出来的。
“那地方的人爱养大狗,能轻而易举把四五岁的小孩儿叼起来的那种。”篱落突然斩钉截铁道,一旁的二人愣了愣,下意识的看了眼炕边上懒洋洋的两只狗,把这条记下了。
过完年没多久,库房里剩的东西着实不少,“马车四周加固一下,不行把厚实的棉被垫在里面,就当加个隔温层。”
好在冬日里最冷的那几日已经过去,如今虽然依旧不暖和,左右不过十多天,使些法子抗一抗倒也能过去。
“这几日我得去镇上采买,你先把马车收拾出来,就照那种最起码能抗一个小时冷风的标准收拾,一辆马车躺平了睡也都能挤挤,老人小孩一辆,剩下的女人一辆,男人一辆,要买什么告诉我不用心疼钱。”拿笔记下需要采买的东西,林夏和春朗交代道。
厨房里,清明正忙活着,冬日里农家的饭食向来简单,男人闲来无事便包些各式内馅儿的包子,放在屋外冻得梆硬,要吃时拿些放锅里一蒸便是。
今儿的早饭是鸡蛋汤、包子和各式下饭的小菜。
林夏打了洗漱的水进屋,云安和林犀依旧睡得沉沉的,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小孩儿的呼吸声显得很重。
林夏把自己收拾好,没忍住又走了过去,相互抱着的两人,窝在厚厚的被子里的模样实在有些太过可爱。
没忍住,林夏跑了过去一边搂着一个埋头陷了进去,瞬间睡意开始泛滥,沉入梦乡的前一刻,林夏用尽了毕生的控制力才把自己从被子中拔了出来。
云安累坏了,睡梦间脸上的神情都显得可怜兮兮的,对屋子里的事恍然未觉。
林夏有些不忍心,想了想,非常不善良的开始骚扰人,“不要了,真的不要了”,云安嘟囔着,也不知梦见了什么一脸委屈,委屈着委屈着,他把自己委屈醒了。
“好啦好啦,云安不气,你不是想去镇上吗?咱们要置办的东西有些多,得去得早些。”
他只要醒来,脸上的表情便会下意识的隐藏起来,但林夏还是看懂了他眼神中的控诉,衣衫凌乱,耳垂红的像要滴血,大早上就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
……不该招惹的,自食其果了,林夏只得苦笑着,强按激动哄人。
吃过早饭,林夏安排团子帮忙代课后,带着云安和林丰收往镇上去。
村子里、镇上,沿途经过的人皆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三两个村民顺路搭上了林夏的马车,往日里热情健谈的人们,此刻也只是强撑着脸上的笑才没有失态。
马车上难得沉闷。
在城门口放下人后,林夏驾车往集市走去,这几日人们急着要银子、粮食,其他的东西倒是便宜了许多。
鞋匠处,师傅已经把前几个月送来的皮子制成了皮靴,这东西隔水保温,穿上走几步路后脚下总是热腾腾的,林夏索性有了皮子便往此处送,这老师傅冬日里的订单大约大半都是林夏这儿得来的。
“得了这次,日后别来找我做了”,女人叹了口气,交代一旁的徒弟收拾东西。
给官府交人头费几乎耗尽了大半的家底,铺子里的征税又要开始增加,她打算开春就搬回村里住了,眼下这世道不太平,若有什么事,村里头乡里乡亲的也能有个照应。
“回去也好,亲戚之间也有个照应”,林夏张口想说什么,还是闭上了嘴,道理大家都懂,可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救下的。
这两年陆陆续续订了不少皮靴,总的算下来,一人怎么也有两双了,到石铜镇前是够穿了,剩下的过去以后再说。
“家里还有不少毛皮,早知如今这情况,该早先拿到铺子里制成斗篷的。”林丰收捶胸顿足。
冬日里,村民都不怎么出门皮毛做的斗篷实在奢侈了些,索性便一直堆放在库房了。
“来不及了,让家里先大致缝一下,左右不过是挡风用的,穿着太过招摇不好。”
拿上鞋子,几人依着云安往铁匠铺走去。
铁匠铺里依旧暖烘烘的,生意却冷清了许多,见林夏几人进来,女人连忙迎了上来,“您几位看些啥,菜刀、镰刀、锄头……这些都是现成的,您几位若是要现在就能拿走,旁的我这儿也能做,价钱好说。”
“菜刀、镰刀各五把,给我装好了,老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林夏笑着问道。
“老板,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与你做一笔生意,是跟我说实话还是请官府的人来说?”见女人还要装傻,云安直接道。
女人惊异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憨厚的表情不再,叹了口气叫身后的徒弟看住铺子,带着几人往院儿里去。
院子里有个地窖,这铺子的好东西便在下面了。
时下铁器依旧被严格管制,但要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兵器根本上必不可少。
泥土的腥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愿散去,牵着林夏的手走上熟悉的路,这一次却并非上辈子仿佛腐烂到极致的索然无味,周身环绕的暖意叫云安舒服的眯起了眼。
地窖有些潮湿,两旁放着各式兵器,不少铁器看着已经有些锈迹。
云安在一柄□□前挺住了脚,不似旁的□□,这柄弩箭由木头打磨制成,实在秀气了些,小巧的有些不起眼,更像是为力气不大的男子或是小孩制成。
“公子好眼力,这可是我娘毕生心血设计而成,防身伤人最佳,但射程不远,杀伤力不足,若要达到杀人的效用,还得在箭头上做文章。”
林夏拿过来瞧了瞧,武器这方面她不懂,但即便是在昏暗嗯烛光下,也看得出这东西做工之精致,木头不知是何品种,韧性极佳。
原著穆玉安防身的兵器就是一柄□□啊!
“……”不对!云安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不应该啊!除非……除非他是穿越或重生的。
林夏愣在了原地,捏着手里的弓强自镇定。
光线昏暗,云安未曾发觉,牵着林夏继续往前走。
林丰收瞧着四周寒光湛湛的武器,满目赞叹,东边摸摸西边瞧瞧,最后站在一把大刀跟前不动了。
许是心理作用,越往深处走林夏越发感觉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潮湿的腥气,手心有些湿了,渐渐发凉,失去热源,前方男子的手也渐渐冰凉却依旧紧紧的抓着林夏。
林夏剧烈的心跳声难以停歇,看着云安拿起了一柄长刀……那是福康的兵器……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原文反派已经集合了?
林夏皱着眉,下意识的停住脚步,拉住了还要继续前行的云安,那个背影单薄、苍白,应和着书本上的文字,仿佛只余黑白二色,凄凉的让人心惊。
云安回过头,面带疑惑,不知何时冷漠苍白的男子,眼中已经弥漫着丝丝温情。
“妻主?”
即便在烛光下,林夏的脸色也显得不好,“我……你先挑,我没事。”
“已经挑好了,我们先出去。”
从地窖里爬出来,林夏煞白的脸色有些吓到林丰收了,方才抱着的长刀她都顾不上管了。
林夏不敢看云安的脸色,付钱带走兵器,拒绝了二人苦口婆心去看大夫的要求,依着纸上写的,在集市里走走停停的买无烟碳、帽子等取暖的东西。
几人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微微擦黑,把云安送回去后,林夏以去族中为由,又跑了出来。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路上心不在焉,自然没有发现身后云安黑沉沉的目光。
云安不解的看着林夏渐渐消失的背影,她在怕他……为什么?因他会武?
……她怎么能怕他?林夏怎么能怕云安呢?
林夏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山下走去,她救了一个人,她以为那人是还未经受一切的穆玉安,却不曾想到,这人是最后烧毁一切乃至自己,硬生生把主角团杀到只留下女主和苟延残喘男主的穆玉安。
怎么办?她相信那个单纯的男子爱她,但是一个经受了所有惨痛算无遗策的男人,有些矫情的,林夏脑子里回想了一路,他真的爱你吗?
第六十七章
清水镇的清晨被一层细密的浓雾般的雪花包裹着, 连阳光都无法穿透,街上三两人行色匆匆,满面愁容。
秀玉站在一座精致的宅院角门口, 看着有些为难。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于青阳穿着一身仆人的衣服, 轻手轻脚的关上门,有些生气的把秀玉拉到了一旁的巷子里。
“……我们家在这儿活不下去,换个地方混口饭吃, 你金尊玉贵的长大, 没必要跟着我受这份罪。”秀玉垂着头,声音低不可闻。
“是不是受罪、要不要受罪都应该我来说, 你凭什么瞒着我?”于青阳气坏了, 这人怎么就这么爱自作主张呢?若不是今天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人还要瞒他多久?
“到底为什么走?是因为最近征兵的事吗?若是这事儿我可以问问我娘……”
“不是……不知道。”
“……那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
“要去哪儿?”
“……”
“你气死我算了!”
于青阳涨红了脸,气的转身要走,秀玉赶忙拉住人, 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她不想于青阳生气。
“……我要跟你一块走。”于青阳几乎倔强的盯着秀玉,在一个青涩的年纪,随心而为一个冲动的决定,他是真心的,面前的女人看得出来。
秀玉眼睛红了, 她很开心,特别开心,这种庆幸的,幸福的, 仿佛死而无憾的心情, 一如上次二哥平安归来的时候。
她的小少爷愿意跟着她, 抛弃所有荣华,执拗的要跟着她,他像画里的仙子,这样的美,大约是死前回想起来都会笑出来的。
秀玉有些青涩的伸手,失礼的、冲动的、惭愧的抱住了面前的人。
于青阳一张俊脸“刷”一下红了,“你……你干嘛!说话呀你,动手动脚的臭不要脸,一共没几滴墨水还喝到狗肚子里了!”
“小少爷”,秀玉的声音里满是温柔的笑意,于青阳红着脸停下了挣扎,乖乖的窝在女人怀里,整个人仿佛要被蒸熟了。
“小少爷是天上的神仙都稀罕的人,我是个泥腿子,运气好碰上个好主人,一条贱命才安安稳稳活了下来。”女人笑着坚定的,把自己的小少爷捧上了神坛,同时把自己踩到了泥里,于青阳的脸色慢慢苍白。
“少爷要开开心心的活着,你还小,一时间被新鲜感冲昏了头”,女人……不,女孩微笑着,以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成熟,竭尽全力的安慰着自己的爱人。
“滚蛋!”你才冲昏头!于青阳红着眼抽泣,狠狠的推开人后,掩面转身跑了。
“少爷!少爷!”仆人正在望风,看见少爷红着眼睛回来大惊失色,赶忙跑过去问。
“他要走!什么都不肯说……虽然夸了我一通……但是,但是”,但是明明她比我年纪小啊!
于青阳伤心极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反正就是好伤心,眼泪一颗一颗的滑落,止都止不住,下人一个劲儿的劝解,最后无奈道,“那小的去看着点?若是她敢跑,小的第一时间来告诉少爷。”
“……”于青阳踌躇片刻,坚定的点点头。
大河村,蒙蒙的雪中,两辆有些破旧的马车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春朗进进出出的布置着,团子守在一旁,时不时递过工具,头上戴的毛线帽子有些丑,还有些脱线,眼下已经积了些雪。
团子爱惜的拍了拍头,瞧着很是可爱,她时不时看向东屋,脸上有些好奇。
屋子里,云安一脸控诉,林夏一脸无奈。
她放弃了,这个猫一样的家伙,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左右现在这只猫咪是她的……她细细想了想,若是重活一世,云安没必要强迫自己做不愿意的事,毕竟哪怕是上辈子都是不曾的,林夏稍微多了一点自信。
“好啦,我的错”,林夏颇熟练的道歉哄人。
秀玉回来时,家里已经平和了许多,她牵着几匹马,对沿途的目光视而不见,冷着一张脸往家赶。
雪渐渐大了,沿途的脚印又被雪花覆盖。
院子里,几辆马车已经修整完毕,为了解情况,当天秀玉自动请缨和春朗在马车里睡了一晚上。
后半夜,鹅毛大雪飘扬着滑落,渐渐掩埋一切。
第二日林家人醒来时,便看到马车里冻得瑟瑟发抖,甚至抱在一起的两人。
“……”
清明有些着急的上前查看。
醒着时候绝对不冷,甚至有些热,但是晚上总感觉手脚冰凉,暖和不过来。
“这还不简单,把手炉点起来或者再加床被子呗。”林丰收不知何时进来了,站在后面嘟囔着,一旁福哥儿的肚子也大了许多,他梳着夫郎发髻,没有做声。
“不成,马车里空间本来就倾向于密闭,若是再点上炉子容易中毒,至于在加被子……效果并不明显,且会严重挤压马车内部空间,到时候搞不好七、八量车子都不够用,不划算。”
林夏四下瞧了瞧,这马车已经被春朗重新改造过了,四周的木窗已经被封死,如同一个牢笼,几乎没有寒气能透进来,只在马车背风处的地方,留了一个大约十寸见宽的通气口。
从容城到石铜镇的地形,林进安已经跟林夏一同商量过,中间经过三座府城,五个村庄。
官道上有驿站可以投宿,条件虽差些倒也不影响休息,最糟糕的则是在往石铜镇的路上要跨过一座山,寒冬腊月的林夏着实怕把人折腾病。
眼下正是寒冬,越往北去气候越冷,那地方常年冰雪覆盖,人生地不熟的,抹黑赶路太容易出现问题,林夏已经直接放弃了连夜赶路,转而开始思索在山中过夜的可能性。
白天醒着赶路,马车可以提供足够的休息空间和足够的温度,若是夜间能找到山洞避寒自然也没有大碍。
现在发愁的是,若在山上找不到合适的休息空间,赶路的人们能否在马车内休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