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当然不妙!”姜乾快步朝桥上走去,“牵我的马来!”
“爷?您的马?”
“你连我的马都认不得了?!”
“小曲姑娘是骑着您的马入宫的啊!您不知道么?”
姜乾闻言脸色更沉,抬脚便往王宫中跑。
秦小曲的脸,姜凝的脸,交替着在他脑海中浮现。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小曲到底想做什么?他从未真正看清过她。
秋风如刀,随着奔跑间愈发急促的喘息切入他的喉咙,他感到一阵血腥气从胸口翻涌而上。
姜乾恍然间,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秦小曲的场景。
那日,是什么喜事来着?哪个朝臣之子,拉着半醉的他喝了半条街,最后踉踉跄跄地闯入渡月坊的门。
同伴说,哪家的酒,都不如渡月坊的香。一群莺莺燕燕簇拥过来,攀着他的肩娇滴滴地笑。
他尚未闻到酒香,就被扑面而来的脂粉气呛得不行。
然后,他在满头的珠钗翠影中,看到了一个人。
秦小曲正从二楼的木梯上往下走,钗斜鬓松,衫垂带褪,一双狐狸眼含着未褪的情潮,水鞯爻他瞥了一眼。
他恍恍惚惚地朝她走去,她倚着扶栏朝他笑,然后带着一身的暖香勾上他脖子,狐狸似地瞧他:“公子有没有钱?”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局促道:“有……有的……”
然后……然后是怎么来着?
姜乾推开宫人闯入王后的宫殿,本以为自己会见到姜凝。
但他却看到了秦小曲,她回过身,那张娇俏的脸既像她,又不太像她。
她穿了一声银白的服饰,隆重而繁复。
她望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作者有话说:
覃(qín)姓,读音同“秦”。
《周南・葛覃》出自《诗经・国风》,这里的覃读作tán,意为蔓生之藤。
友友们,不要恨我,不要离开我。
这个单元,就是刀比较多。
毕竟都是五百年前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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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故国旧事 十四
◎“一时风月说的话,也能当真么?”◎
“秦小曲, 你在干什么?”姜乾怔怔地与她对视,她漠然地望着他,好像从未与他相识。
“三殿下。”片刻后, 秦小曲朝他笑了笑, 她走到一旁的桌案边,拿起一幅卷轴递给他,“像吗?”
姜乾接过那卷轴, 展开一看, 是画圣于宫宴上绘制的神女图,是坊间流传的福安公主画像的原本。
他的手颤抖起来, 不可置信地望着秦小曲, 眼睛一瞬不瞬地从她秀丽的眉眼落到那身银白的华服:“你……想做什么?”
秦小曲眨了眨眼,没有回答他,目光越过姜乾望向殿内的轻幔。
姜乾拉着她往自己怀里带,低着头, 死死地盯住她的眼,强硬而颤抖地开口:“回答我。你想做什么?”
秦小曲望进他眼底,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化了精致的妆面,这使她那双又媚又狭长的狐狸眼,变得更明艳了一些。而原本色泽浅淡的唇涂了口脂,此时也泛出桃花般的颜色来。
她勾唇朝他笑, 那把音色清清柔柔的好嗓子,像是学了姜凝对他的称呼,娇滴滴地唤了声:“三哥。”
姜乾心中确定了什么,瞳孔微颤, 眼眶气得发红, 把着她纤腰的手掌一动, 用力扯断了那腰间的银白色系带。
裂帛之声顿起,他低着头,用力将她身上的华服撕扯开来。秦小曲仰头看着他,柔柔地笑,也不挣扎。她全身穿了白,是雪国尊崇的颜色,就连里衬都是那种令人生厌的白。
姜乾褪去她的外袍,又将自己身上的丹红的外衣给她裹上。他好像怕她下一瞬就冻死在那,于是给她裹得极严实,直到彻底看不见她原先穿着的白衣。
他将秦小曲圈在自己怀中,有些慌乱,又有些央求似地低声道:“别闹了……你别闹了。”
秦小曲抬手蹭过他发红的眼角,指腹不知是抹下了一滴汗,还是一滴泪:“三郎既然陪我喝了酒,我也得说话算话呢。”
姜乾蹙着眉,伸手去擦她嘴上的胭脂,那抹桃红很快染上了他的指尖。他沉着脸,手指摩挲的力道重了几分,直到将她唇上的口脂完全抹净。
“不行。你不是惯能骗人么?”姜乾盯着她的嘴唇,唇形薄,唇色浅,不笑的时候却仍有些上扬的弧度,是很伤人又很惑人的长相,“你这次也骗骗我。”
他颤声道:“这次……我允许你骗我。”
秦小曲刚想说什么,只听宫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望去,却是王后带着三五宫人走入殿来。
王后逆光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个木匣。在见到姜乾的瞬间,她温柔的脸上浮现一时滞愣,随即将目光移到了秦小曲身上。
待宫婢将手中的妆匣安置妥当,王后平静地望着她们离去,才放缓了声音问道:“阿乾,你这是做什么?”
姜乾望着母亲,并未作答,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的木匣上:“母后,这是什么?”
王后垂下眼,将手中的木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银质的发冠,发冠上点缀着莹白圆润的东珠和摇曳的银坠,那光泽晃得姜乾心慌,他仰头望向母亲:“这是雪国的东西?”
王后摇了摇头:“是前朝祭祀的服饰,但与雪国使者口中的嫁衣有几分相似。”
她的目光落在秦小曲脚下碎裂的华服外袍上,随即又望向她身上裹着的丹红色外衣:“阿乾,你失礼了。”
姜乾咬了咬牙,他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犹豫,直直朝王后跪下。
殿内一时寂静,姜乾神色决然地望着母亲,额头重重往地上磕:“母后,秦小曲是儿心悦之人。儿愿求娶小曲姑娘为妻。”
姜乾埋首于冷硬的地面,那同样落在地上的银白色锦袍就在他的手旁,因着是祭祀服饰,那布料上沾了浓重的檀香,在秋日寒凉的空气中,幽幽地飘散在他鼻端。
王后沉默地望着跪倒在地上的独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深深的倦怠和悲哀。她背过身去,将手中的木匣同发冠放于一旁的桌案上,许久后方道:“……你喜欢她?”
姜乾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王后的背影:“我喜欢她。”
“我与她相识已久,是两情……”姜乾侧过头,与秦小曲的目光相对。她低头望着他,眸中有些许触动,但除此之外,竟寻不出更多的情愫来。
姜乾一句“两情相悦”到了嘴边,兜兜转转却好似一句笑话,他怔怔地望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来。
“是我,我痴恋于她。”
王后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转身,温柔地注视着姜乾:“阿乾,今晨……是小曲姑娘向你父王求旨,准她和亲雪国,替你妹妹出嫁。”
唇齿相碰,她将“妹妹”两字念得极重,隐隐好似在提醒他什么。
姜乾双手撑着地面,脊梁好像被巨石所压,痛苦而吃力地颤抖起来。他未曾回应王后,更不再与秦小曲对视,而是低着头,怔然地望向地砖,手指的骨节反复地碾压着砖块之间的缝隙。
秦小曲俯下身,想将他搀扶起来,触到他手臂的时候,却顿住了。
她朝王后欠身做了一礼,柔声道:“娘娘,奴是否可以跟三殿下单独谈谈?”
王后微微颔首,朝秦小曲露出一个娴静而和蔼的笑,回身朝宫殿外走去。
秦小曲目送她的背影离去,随即蹲下身与姜乾对视。她托起他的手,取过一旁破损的衣料给他包扎。那手指的骨节磨出了鲜红的血迹,少许嵌入地缝中,石砖上血糊糊的一团。
姜乾垂着眼,安安静静地盯着秦小曲给自己包扎,他长相与姜凝相似,是那种表面张扬,安静下来却很清逸的样貌。秦小曲望着他低垂的睫羽,动作不自觉地更加轻缓。
半晌,在她撕断布料系结的最后,姜乾猛地抬起手,将秦小曲用力圈入怀中。
秦小曲一时失察,措不及防扑倒在他身上,他的力气很大,锢着她的腰,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的力度。
“小曲,”他用力地环抱着她,以接近呢喃的声音哀求,“嫁给我吧。别去雪国。替嫁……我们再找别人……总还会有人愿意……”
秦小曲闻言一愣,在他怀中奋力挣扎起来。他束着她的双臂,抱得紧。她难以挣脱,只能仰头去咬他的脖子,像陷阱里挣扎的小兽。
她咬得发狠,在姜乾的喉结旁边落下一个不浅的印。姜乾倒吸了一口气,锢着她的力道更重,低头红着眼与她对视,然后重重地喘了一声,轻咬着她的唇珠吻她。
秦小曲眯起眼睛,身子仿佛好似软了几分,挣扎的力气也小了,软绵绵地倒在他怀中呜咽。
姜乾也放松下来,环在她腰间的手随即卸了几分力道。秦小曲立即清醒过来,凑上去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
她站起身,那双狐狸眼被水雾笼罩,居高临下地,愤愤地望向他。
她抬手抹了抹嘴角,将身上披着的丹红外衣丢到他身上,眼中又露出那种漠视的目光,像从未与他相识。
“姜乾,”她皱着眉,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好天真,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会嫁给你的,哪怕天下的男人都死完了,我也不会嫁你的。”
姜乾跌坐在地上,唇间还有血渍,狼狈而不敢置信地仰头望着她:“你在说什么?”
秦小曲道:“我在说实话。”
“你不要骗我了,”姜乾笑了,自欺欺人地低声道,“你说过喜欢我……说过很多次。”
秦小曲也笑了:“你真的好天真。一时风月说的话,也能当真么?”
她平静望着他,缓缓地收敛了笑意,转身往放着笔墨的桌案边走去。
她取过一张宣纸,在纸上涂涂画画,信手写了什么。片刻后,她搁下笔,抬头朝姜乾笑了笑:“三郎,你知道我本该姓什么吗?”
姜乾撑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她面前走:“你不姓秦?”
秦小曲说:“我随母亲的姓氏,本该姓覃。”
她拿起那张宣纸,将它悬于姜乾面前。
她从小混迹风月,在书道上未有钻研。那字写得不好看,最后一笔竖画颤颤地向下延伸,一滴墨水顺着那笔画晃晃悠悠地往下滑落,最后在宣纸的边沿晕开。
姜乾取过那纸,怔怔地望着那黑乎乎的字:“覃。”
秦小曲道:“对。我的母亲,是前朝的十七公主。”
她抬眼与姜乾对视,神情淡漠地说:“姜乾,若非当年你姜家在北部称王,雪国敌军退去后,本该是我覃家遗脉继承大统。”
“在我得知你是姜家人之后,你知道我有多……恶心么?”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宣纸上,他拿着它,手指发颤,几欲将那薄薄的宣纸揉碎。
“喜欢?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呢?”
“每当想起与你过去的种种,我就想到我这可悲的一生。我的种种苦难,皆因你姜家而起。”她与他对视,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情谊,“你十岁生辰,王上请宴群臣,举国共庆。而我眼睁睁看着母亲,自焚于勾栏;你十二岁时,同王上微服私访。而我在青楼受尽欺凌;你十六岁时,在长林苑教你妹妹骑马。而我,那时已经躺在形形色|色的男人身下求欢。”
“姜乾,我就是乐意嫁去雪国。我爱钱,还贪慕权势。”
“去做雪国的王后,我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
姜乾受到一万点暴击。
恭喜小曲达成成就:仿妆达人、PUA大师、表演艺术家、最佳辩手√姜乾(绝望看天):别嫁了,让我来。让我穿女装嫁去雪国吧。
关山悲渡(面露嫌弃):真晦气。
今天想了想兄嫂的过去,发现除了他俩初遇之外,其他片段都不能在阿晋出现。
啊这……陷入沉思。
第63章 故国旧事 十五
◎“莹莹有你们真的太好了。”◎
夕阳斜照, 姜凝透过海棠纹样的镂空朝窗外望去,银杏树落了一地秋叶,于院中层层叠叠地铺了一片金黄。落日之辉将树影拉得很长, 穿过长廊, 斑驳地落到她面前的桌案上。
一天又要过去――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被禁足宫中,也是她的宫殿有史以来守卫最严密的一次。
她推门走到院中,从地上捡起一片银杏, 照着夕阳细细地看。目光很认真, 思绪却不自觉飘到两天前的那个下午。
“覃……小曲……”她不自知地念出这三个字,手中的银杏叶逆着光, 叶片上细小的痕迹被修饰地微不可见。但枯叶是不可能无瑕的, 那些伤痕无人看见,并不代表不存在。
正如她印象里的秦小曲,永远是温柔的,柔媚的, 微笑着的。她看到她时,那双水鞯难壑凶苁切老玻这令姜凝几乎忘记了她青楼的出身和过去。
而她真实的伤痛,却远比她可以想象到的更加深刻。
一阵瑟瑟的秋风吹过,姜凝晃了神,指尖的银杏叶被风带向远方。
她愣了一瞬, 伸手想去抓,只握住了一手的凉意。她沉默着望向宫墙外的天际――远处,在那望不到的远处,是她在这些天中早已笃定了的归宿。
她并不甘心远嫁, 但这世上总有比自我更加重要的东西。
责任, 她肩上负着姜国的兴衰――这并不是一句空泛的口号, 它背后所承载的,是数万黎民百姓的一生。
她又想起和盛齐同游的那个夜晚,湖心的河灯倒映在小女孩的眸中,她还记得那小女孩说过……
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那并非一家的河灯,那是万家的灯火。
而原本,秦小曲也该是那些温暖烛火前的一人。
姜凝出生战乱之后,她享受着这个饱经磨砺的国度最温柔的爱意。她的童年富足且安定,就这样诸事顺遂地成长,没有受过任何磋磨。
这世上本没有圆满的,姜凝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美好到近乎虚幻的童年,是由无数人的血汗堆积而成的――而她总有需要奉献的那一天。
雪国使臣因她的一幅画像而来。那创作神女图的画圣又是她亲自求访。
因果在她,秦小曲何其无辜。
她垂下手,踩着沙沙作响的枯叶朝宫门外走去。
“公主何事吩咐?”侍卫见她出门,连忙侧身拦住她,“王后有令,将您禁足半月,不得离宫。”
姜凝朝他轻轻颔首,声音平静而淡然:“我求见母后,劳你代为通传。”
侍卫抬手,深深作揖:“公主殿下,娘娘有令,半月之内您谁都不能见,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