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听鬼故事——卿顾我【完结】
时间:2023-04-16 23:06:59

  姜凝的手微微一颤,目光从他的手上落回他的眼睛,深深凝视了片刻。
  侏儒被她盯得难受,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他一把甩开了姜凝的手,跑到季淮身边蹲了下来,偏头问道:“哥哥可以修好的嘛?”
  季淮刚想回答,只听姜凝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人不对,去他家里看看。”
  季淮微微一顿,很快调整好表情,温声道:“虽然是可以,但要是有锤子就更好了。”
  小侏儒拍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跟我回家,我家里就有这些东西。”
  说罢,便抱起地上的木头,踉踉跄跄地沿着田间小道往前走。
  季淮故意落在他身后,缓了几步与姜凝并肩而行。姜凝神色平静地开口:“我在他身上,看到两个魂。”
  季淮一愣,盯着那侏儒的背影看――可他虽然行走踉跄,动作憨态,却仍然是个实打实的生人,半点看不出蹊跷。
  姜凝继续道:“一会儿你若有机会,可看看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两个影子,一个像是他的,还有一个却不是。”
  言语间,便沿着稻田走到了一家破旧不堪的小屋前,小侏儒转身朝两人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千万不要说话,等我将锤子拿出来,再到偷偷往后面去修。”
  季淮也配合他低声问道:“你这样小心,是怕吵到家人吗?”
  小侏儒抿了抿唇,皱着眉头小声道:“吵醒了,要被打的。”
  说话间,那小侏儒却没捧住手中的木头,往下掉了两根,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哐哐”声来。
  他瞬间慌张起来,一张脸皱地跟老树皮似的,眼圈儿都红了起来:“完蛋了、完蛋了。”
  季淮忙替他接过手中的木头,转瞬,只听一声暴喝从屋内传来:“蠢货,大清早又鬼鬼祟祟做什么去了!”
  小侏儒浑身一抖,转身猛地跪倒在地,埋着头呜呜地哀哭起来。
  大门被恶狠狠地拉开,一个瘸腿蹩脚的男人裹着冬袄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刚出门便是一脚,踢得小侏儒直接仰身翻到在地,向后连连滚了两圈,沾了一身乌糟糟的雪水,低头大咳起来。
  姜凝托住小侏儒,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为避人耳目对自己使了幻颜术,此时容貌已与之前大相径庭。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姿容平平的女子。
  那瘸腿汉子定睛打量她两眼,淫|笑了一声:“哈,对不住。没瞧见这狗东西还带了个小丫头回来。”
  他舔了舔门牙,将冬袄拉得紧了些,又斜眼看了看季淮,嘻嘻笑道:“大清早的,来那么多人!”
  季淮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道:“无意打扰,只是这位…兄台不慎弄坏了我的东西,过来借些工具修补罢了。”
  那汉子上前两步,抬脚拨弄着地上的木头,讥笑道:“什么东西,一堆破木头?”
  季淮未等他棉鞋碰到木人,转头轻咳了一声。只听一声巨响,那汉子脚下的木头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对着他的脑袋砸了过去,大有些不死不休的气势。
  那汉子哪里料得到这招,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嗷嗷大叫起来:“打人了!打人了!大清早强盗上门打人了!”
  季淮蹲下身,歪头朝那汉子微微一笑:“抱歉,我家的木头有些邪性,脾气大了些。”
  他略一转头,便见那堆木头凌空飘了起来,大概地拼出了个人形,低着没有五官的脸,深深看了汉子一眼。
  “他、他娘的,”那瘸腿汉子低骂了一声,往屋子里挪了两步,对着侏儒大吼道,“蠢货!干什么不好,惹上个道爷!给、给我滚过来磕头!!”
  大x天子尚玄道,近几年那善于机关奇门、卜算天象的年轻玄师,是在朝野内外名声鹤起,民间也因此出现了许多钻研玄理术法的奇人异士来。那些人中也有些效仿玄师,身边带着个一两个机关木人。于是,就连瘸腿都有所耳闻,此刻见此情形,顿时有了些联想。
  姜凝抬起头,冷言道:“你那一脚,差点把他踢死了。”
  那瘸腿一怔,讥笑道:“小丫头片子真没眼色,说什么屁话?这狗东西啥都不会干,就是命硬,横竖死不了的。”
  季淮微微侧头,那悬浮在空中的木人又上前两步,将瘸腿彻底覆盖在其阴影底下。
  季淮站起身,笑眯眯地望着不知所措的瘸腿,道:“你又在对她说什么屁话?这条舌头,是不想要了?”
  瘸腿猛地一抖,如梦初醒般地想到这二人是一块儿前来。可惜他恶性难改,看到女人总忍不住胡言几句,此时只能抬手装腔作势地往自己嘴上轻扇了两下:“道、道爷,是我不会说话了。您屋里――”
  季淮没等他说完,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脚便往屋里走去。
  这屋子分有两层,面积不大却杂乱无章,底层只有一床、一柜、一桌、一椅而已。瘸腿的衣物七零八落地散落四处,通往二楼的爬梯上蒙了层薄薄的灰,看起来有十天半个月没收拾似的。
  那瘸腿环视着房间,微顿了顿,对着门外怒道:“蠢货,没骨头吗!滚过来收拾屋子。”
  姜凝一把抓住侏儒的手臂,道:“你把他踢成这样,还让他收拾屋子?”
  “哈!他不收拾,难道你来收拾?”
  姜凝眸色一沉,抬眼对上男人的双目,轻声道:“难道你不能收拾吗?”
  那瘸腿闻言一怔,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自顾自地开始收拾床榻上的衣物。可他本身并不会叠衣服,只是将裤|袜一个一个捡起丢到角落,动作生疏却乖顺。
  季淮松了一口气,那浮空的木人也跟着泄了力,“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姜凝扶着侏儒二狗进屋,想将他安置到床上,谁知他屁|股刚碰到床沿,便猛地站起身,颤声道:“不行,不能。”
  姜凝心中有些不忍,问道:“那你平时在哪里睡觉?”
  侏儒指了指墙角铺满废旧衣物棉布的地面,细声细气道:“在那里。”
  姜凝一怔,轻声道:“没事了,你刚刚受伤了,要睡在床上才能好。”
  侏儒迟疑地望向一旁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衣物的瘸腿,害怕地抖了抖身子,摇了摇头。
  季淮沉默了片刻,忽而俯身捧起地上的木头,冷淡道:“躺到床上去,否则我不会给你修理他了。”
  侏儒哀叫了一声,慌忙拉住他的衣袖,坐回在床上,可怜巴巴地盯着季淮。
  季淮:“你要躺下。”
  那侏儒闻言,一双惊慌的小圆眼从季淮脸上移开,恋恋不舍地看了木头一样,磨蹭半晌,总算是躺回了床上。
  姜凝探手拂过侏儒的双目,不过片刻,便听到沉沉的鼾声传来。
  姜凝转头,十分嫌恶地看了瘸腿一眼,道:“季淮,这房子里的怨气极重,你可以感受到吗?”
  季淮点点头:“可以。而且这种怨气,好像是从某个特定物品中散发出来的。”
  姜凝抬头望向阴沉沉的二层,补充道:“说不定也跟木人有些联系。”
  季淮:“姒女可以操纵这个瘸腿寻找吗?”
  姜凝摇了摇头:“我并不能操控凡人,只是施展离魂之术剥去了他片刻的意识。离魂之人只能按照惯性做一些寻常之事,其他更复杂的便不能要求了。”
  话音未落,姜凝身后,那矮小的侏儒却突然笑出来声来。
  二人转头望去,只见原本酣睡的侏儒忽然睁开双目,死死地盯着斑驳的屋顶,轻声道:“啊,回来了。”
  那双眼睛,赫然已不再属于那个稚幼懦弱的少年了。
第8章 山林飞雀 二
  ◎“姜凝,从来没有对他敞开过心扉。”◎
  这日,分明是个阳光明朗的清晨。落败的田间小屋,却在侏儒再次睁眼的瞬间,被一阵极为阴森的气息覆盖。
  季淮注意到,在侏儒开口的瞬间,姜凝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极为快速地调整到十分警戒的状态中。
  可她的表情依然是水波不兴的,甚至在她回头的刹那,仍然带着习惯性的浅淡的温柔,她望向床榻上的侏儒,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侏儒转过头,黑沉沉的眼眸中没有半点光亮,空洞地对上了姜凝的双眼。
  半晌,侏儒缓缓地转过眼去,目光定定地望向那个被姜凝施展了离魂术的瘸子。
  侏儒笑起来,笑得极为猖狂,连带着本就不太结实的木板床都发出“吱吱呀呀”的颤抖,侏儒缓缓坐起身,唤道:“舅舅。”
  那瘸子懵懵懂懂的,收拾衣服的手半点没有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侏儒的叫唤。
  他的笑声渐渐收敛了,留在脸上的,是一种极为诡异的恶意。
  姜凝眼皮一跳。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只见床榻上的侏儒僵直着身子猛地扎了起来,粗短的手臂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地力量,直直地朝瘸子双眼挖去!那瘸子转过头,依旧是呆滞而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只见姜凝手中白光一闪,袖中倏然探出一条极其细长的银丝,细密地缠住了侏儒的双手。那丝线看着十分细软,萦绕着剔透晶莹的流光,可当侏儒被缠住双手后,竟半点也动弹不得了。
  他疯狂地扭动着手腕,试图挣扎开那丝线,但那丝线竟然越收越紧,几乎嵌进了血肉之中去。
  “住手,”姜凝呵道,“你看看清楚,自己如今占着谁的身子!”
  侏儒闻言猛地一愣,待他低头时,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闪过了一丝痛苦之色。
  姜凝手中的力道未卸,那根丝线紧紧勒着侏儒的手腕,磨出几道血红的伤口来。
  鲜血汩汩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
  侏儒望着那鲜血,暴怒道:“停下!停下! 
  姜凝平静地望着他:“我只是伤了他的手腕,你占着他的身子伤人,却会害了他的性命。”
  侏儒恶狠狠地望着瘸子,身子却渐渐泄了劲,颓废地跪倒在床边。他本就低矮,此时蜷缩在一团,越发渺小到了尘埃里。
  他低着头,轻轻地问:“你是来抓我的?”
  姜凝沉默着,并没有回答。
  侏儒颤抖着低笑出声:“我不甘心。”
  他缓缓抬起头,眼白渐渐泛起了一阵不详的血色。又是一阵阴风呼啸而过,季淮看到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影子,在侏儒身后缓缓成型,像是一棵巨大的古树,朝四面八方盛开了枝丫。
  那个声音重复道:“我不甘心。十年前,你们没能带走我。现在,难道还要阻拦我的行动吗?!”
  姜凝抬头望着那高耸的黑影,道:“因果轮回,终有定数。”
  “――你不要跟我提因果轮回!”
  黑影阴沉沉地将瘸子笼罩其下。
  “如果这世上真有因果轮回,那这样的人渣早该横死街头,而不是蚕食我家血脉,苟延残喘至今!”
  姜凝还要开口,却只听季淮突然问道:“你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你和这个侏儒又是什么关系?”
  姜凝猛地转过头去看他,与此同时,那黑影的脸也缓缓转向了季淮……
  姜凝一把拉过季淮的手:“不要看他的眼睛!”
  已经晚了。
  黑影空洞的眼眶中,突然爆发出强大的怨力,刹那将二人吞噬。
  季淮感到姜凝寒凉的手微微颤了颤,黑暗中,她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这是恶鬼。”
  是无法歼灭,更难以渡化的,恶鬼。
  是即使未有杀戮,仍要在忘川洗涤七七四十九日,方能轮回转世的,恶鬼。
  永宁六年,都城城郊的小医馆,来了一位锦衣玉带的富贵公子。
  医馆面积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井然有序。尚未步入,便能闻到一阵阵苦涩的药香悠然传出,平白就让人的心沉静了下来。
  医馆外,一个束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打着蒲扇坐在药罐前煮药,两条嫩黄色的发带自她的额边垂落,与此一道落下的,是一滴晶莹剔透的汗水。
  她打了会儿扇子,便抬手去抹额边的汗珠,一抬头的功夫,便对上那个富贵公子笑盈盈的双目。
  那公子长得好看,穿着也气派,哪怕是身边的随从也体面得很。这样的人,怎么会踏足这个小破医馆呢?
  小姑娘怔了片刻,忙起身招呼:“公子是来……”
  那公子坐在一把精巧的木轮椅上,垂头微微撩起了衣袍的一角,幅度不大,小姑娘却一眼便看到了那透出鞋袜的血迹。
  她惊呼出声,很快反应过来,转头往医馆里跑去。
  “师父,”她喊道,“外头有个公子伤了腿,很严重。”
  药铺后面,缓缓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得缓慢却稳健,身上青色的布衣已洗得微微发白,却熨烫得服帖,他温声道:“叫他进来看看。”
  小姑娘“诶”地答应下,转过头,却见公子已被推着进了医馆,在她身后温和地朝老人点了点头。
  自那以后,公子便在医馆暂时修养了下来。
  原来,他是玉陵来的商人,名叫周愉山。家中世代从商,到他这辈,已累积了颇丰的家底。
  玉陵是南方颇为富庶的郡县,但距离都城路途遥远,公子奉父亲之命,与商队北上都城,却在半道遭遇了山匪。
  公子自小有些腿疾,幸而山匪只为求财,并非十分凶悍,加之商队护卫精干,几番周旋之下,只是旧伤复发伤了腿骨,并未危及性命。
  小姑娘替他叹了口气,暗自觑看公子的脸色,除了稍显苍白之外竟无半点痛感,不由得十分惊讶。
  她递上一块儿热毛巾,忍了忍,终究没憋住,开口问道:“你、你不痛么?”
  周愉山原本只是微蹙着眉观察伤口,听了这话,微微怔了会儿,对上小姑娘的眼睛,笑道:“痛的,不过习惯了倒也没那么难受。”
  小姑娘“啊”了声,担心自己是否有些大惊小怪,便有点难为情地偏过脸去。
  半晌,老医者往铜盆中丢来几块沾了血的麻布,小姑娘低头看了看,情不自禁地喃喃道:“那么多血,肯定很疼。”
  老者抬头看了看公子,又看了看小姑娘,开口道:“小雀啊,你别傻站在这,要上药了。”
  小雀忙答应了,掀开帘子便往外走,周愉山却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小雀捧着铜盆,隔着帘子,愣愣地转过身:“您还有什么吩咐?”
  公子笑起来,眉眼弯弯,温和得像是早春的花儿:“多谢你了。”
  珠帘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绝,小雀觉得,那声音好像也在她的心里回荡开来。
  那是个温暖的春季,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真是个灿烂的好时候。
  小雀背过身去,脸上不自觉得荡开一个笑来。
  季淮和姜凝,就是在这时随着恶鬼的怨力来到了医馆。
  而小雀脸上的笑意,已是几十年前的故事了。
  季淮没想到那怨念丛生的恶鬼展现的第一个景象,竟然是如此柔和的场景。直到姜凝冰冷的手从他掌心挣脱,他垂下头,道:“这是恶鬼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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