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听鬼故事——卿顾我【完结】
时间:2023-04-16 23:06:59

  木人却抬起手,它捏着季淮的食指,重现了青年挟令时在它眉间落血的动作。
  但这次,却是它垂着头,握着季淮的手,摆出了从未有过的服从之态。
  季淮轻轻敲了敲它的额头,曲起指节,将那血渍一点一点抹去了。
  “我本就没有很多东西。”他声音压得极低,隐隐带着凄风骤雨前的平静。
  “如今我做错了事,”他哽咽着,杏眸浮出一层朦胧的湿雾,“她更不会要我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木人大抵听不懂,却能感受到他的心痛。那邦邦硬的木头松开手,安慰似地拍了拍季淮的肩膀。
  季淮站在林间缓了许久,颓然地领着木人往山下走。明月高悬,群山寂寥,两道身影被月色拉得极长,满地银霜,踽踽远行。
  姜凝望着榻边那碗冷却了的汤药,眼中尽是寥落。
  毒草的药性渐散了,她蜷起身子,将自己埋入那一床被褥深处。
  唇齿间迷乱的气息挥之不去,又与那字字伤人的言语相触,吞咽间竟恍若带血。
  她太想盛齐,想到一寸寸骨隙都在发痛。
  姜凝本以为这样的痛苦早就可以忍受,可当她寻得他的转世,那卷土重来的思念却越发将她吞噬。
  季淮这一世,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在过往几年之中,姜凝从未将他与盛齐相联系。且不论那毫不相似的长相,二人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故而性格也相去甚远。
  盛齐的童年圆满,在季淮这样大的时候从未经历过半点情感上的缺失,他性情温和,足够包容,也足够强大――在与姜凝的感情上,一直以来,几乎是靠着盛齐的这份温和托承着她。
  而季淮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的深宫,常年在皇帝的猜忌之下谨慎度日,母亲亡故后,又在冷宫中被困数年――他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已是十分艰难。
  可是……面对这样好,这样渴望着一份纯粹而稳定的信任的季淮。
  她也终究要放手,要逼他离开了呀。
  姜凝手指一动,掌心再一次浮现出那团微弱的神火,这是从木人身上掉落的一部分残片,记录着他们渺茫的前世渊源。
  它与木人、与季淮间自有感应,因此姜凝也能感受他们的存在。
  季淮……离她愈来愈远了。
  姜凝怔然一瞬,在感知到季淮所在之时,不知是心痛、不安还是释然――看来,他终于要离开了。
  ……这样也好,神火生出了清晰的意志,说明遗漏的大部分都已归位。
  天地辽阔,如今季淮所掌握的术法已少有人及。他离开她,便离开与她纠缠了五百年的危难,也算是一大幸事了。
  小神火在姜凝指尖惴惴不安地跳动着,似乎在疑惑为何它的主人正逐渐远去。
  姜凝无奈地弯了弯眼,音色淡得像是一声叹息:“抱歉。我……我不能将你还给他了。”
  前世之事,就让它彻底散去吧。
  姜凝把脸埋在被褥中,深吸了一口气,神火在她枕边茫然地闪烁了很久,最后悄无声息地缩回了宫灯中。
  日月交替,黎明已至,后山偶有鸡鸣鸟唱,桌案上的红烛也燃尽了。
  姜凝坐起身,手指攥着枕边泪湿的布料,面无表情地捏了一道咒文,顷刻便将那匹布料化做为掌心的灰烬。
  她已将琅月和苏明秀安然送回了煜山,周清圆和李瑞也得掌门夫妇应允,在山中有了一处安身之地。
  如今季淮既已经离开,她也……得往鬼界去了。
  日出之时,朝霞满山,红云翻卷吞没了层叠的夜色,雾气在山腰处蒸腾着消散。
  晨光已明,季淮此刻……应该已经在山外了吧?
  姜凝伸手栓柱木窗,推门往外走去。
  山中清晨的空气微凉,一阵清新的微风顺势拂面,姜凝甫一开门,动作却猛地滞住,神情讶然地盯着院中的青年。
  季淮竟尚未离去――或者说,去而复返。
  他在屋外似已跪了许久,外袍尽褪,只穿着淡薄的白色里衣。煜山清寒,夜间未散的寒意落了青年满身。他垂着眸,墨色的长发披散,背脊挺拔如翠竹,膝前几寸摆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两段荆条。
  姜凝回过神,彻底是半点脾气都没了。
  季淮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忙抬起头,双眼水光粼粼地望向她,懊悔、失措……甚至还有几分怯意。
  “……姐姐。”
  他不敢上前,眼巴巴地望着姜凝走近,却又怕她无视自己,便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姜凝停下步子,目光落到那两根荆条上:“你到山下,就是为了找这个?”
  季淮却怔怔望着姜凝微红的双眼,不可置信地颤声道:“你……你哭了?”
  “没有,”姜凝偏过头,有些恼火地蹙起眉,“你站起来说话。”
  季淮仰头望着她,心中愧疚又慌乱。他伸手握住地上的荆条,那力道不小,节节木刺扎破了他的皮肉,猝尔便有血迹滴滴答答地顺着手腕落下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姜凝眼皮一跳,心中乍然生出一团怒火。这怒意来势汹汹,甚至比昨日夜里的情绪更加叫人失控。
  她一把握住季淮的手腕,用力抽走那段荆条。
  姜凝没去握那段被季淮磨得平整光滑的部分,松手时掌心同样多了几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季淮。”她怒极了,恶狠狠地盯着他,声音都气得发颤,“我受够你了,我已经烦透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攥着他的领口,将那血淋淋的掌心摊在他眼前――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好似某种生命力强悍的植物在以凡人望尘莫及的速度自愈。
  “我不是人。我早就死了。”两人挨得极近,几乎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倒影,“我不会爱你的,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季淮失措地看着姜凝的双眸,他想去碰一碰她泛红的眼角,但颤抖着,终究没有抬起手。
  他低低地应承着,盯着她的手掌,冰冷的指尖轻轻握住她恢复完好的手心。
  倏忽,便有灼热的泪水落溅到他的手背。
  “姐姐,我不求你爱我了,”他紧紧闭起眼,良久之后才重新望向她,像是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幼犬,“我做错了事……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就算恨我怨我也可以。姐姐不要赶我离开。”
  “姐姐……姜凝……你答应过的。”
  泪水顺着他的手背缓缓滑落到姜凝的掌心,她猛地抽回手,像是触到了灼烧的炭火。
  “你把衣服穿好,”她垂着眸,轻声道,“我们下山去。”
  姜凝在季淮可怜巴巴的目光中心软下来,而她立即便后悔了――几乎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她从未真正怪过季淮,可她有她的言不由衷。
  这一次留下了他,就意味着不久之后再一次的抛弃。她明白那只会更伤人,可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她又无法轻易地离他而去。
  季淮对于她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姜凝弯腰将他扶起。
  不知何时,青年已比她高出不少,宽肩窄腰,目若朗星。有积石如玉之皎然,列松如翠之风仪。若在寻常些的世家,也该是年华正好,风流无双的美少年了。
  若他本不是盛齐的转世,或,若他并非送她轮回的缘定之人。
  若那时相遇,又该如何呢?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没有踩刹车orz。
  虽然angry sex很香,但是小季并不是这么疯批的人设。
  我其实不太受得了那种在女主还没有心动的时候,就占有欲爆棚索吻、强|迫的男主。
  小季的性格是有缺陷的,这会成为他未来发疯的导火索,但他并不是那种天生的疯批(我给他设置了一个失宠皇子的身份,很大程度上是想让他远离那种高高在上的尔虞我诈,我认为那种权利斗争是会让一个人失却同理心和共情能力的)。
  弟弟的成长过程中,瑶妃的存在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亲眼见证了母亲(一个妃子)宠辱交替,最终抑郁而死的过程。所以某种程度上他会比大多数人更懂得性别和权利压迫的可怕。
  关于听到“奸|尸”的反应,我有很认真地想过,最后确定弟弟就是一个会为了这举动而极度懊悔甚至是自厌的人。
  虽然知道这样猛踩刹车的写法可能不够爽,但还是觉得这样的男主才是我真正想写的小狗√
第92章 江月年年 九
  ◎“我也想带姐姐同去。”◎
  姜凝与季淮离开煜山前, 还是按规矩跟掌门夫妇拜别致谢。夫妻二人虽有些讶然姜凝如此着急离去,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反而赠了许多药宗所制的灵丹妙药给她。
  姜凝来者不拒, 含笑着尽数收下, 又一件不落地全给了季淮。
  自余鹤停开创煜山仙府起,山中弟子多数都是这位先掌门下山时收容的孤儿病童。后来煜山名气渐盛了,每逢灾荒兵乱之年, 常有百姓将家中难养的孩子放于山下荒道, 期盼山上避世的仙人收留。
  因此,煜山弟子并不繁盛, 且其中少数, 也都与那名为“暮暮”的盲女一样,身有沉疴。
  周清圆出生之前便被恶鬼所害,身心皆有损伤,若留在山外尘世, 少不得被人冷眼相待,指指点点。
  好在煜山中人自小学医,心底纯洁自然,又与周清圆同病相怜,反倒对他十分关照。
  “姐姐这就要走了。”余琅月见姜凝去意已决,心中略有几分失落, 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袖子,“我问过爹爹了,周公子先天滋养不足才会落得如此病症,煜山灵力纯粹, 假以时日, 一定能够令其康复……姐姐若得空了, 一定要常来煜山走走。说不定哪日回来,周公子便能认出姐姐了。”
  姜凝笑了,自她那日答应了李雀的请求,便一直想着带周清圆和李瑞来煜山求医。如今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余琅月,倒是顺理成章地促成了这事,也算是与煜山的缘分。
  她并不自恃身份,遂抬手朝琅月行了一礼:“劳烦你们费心。”
  “姐姐这是什么话?”琅月连忙扶住她,一同陪着往山下走去。
  言语间行至山门,琅月顿住脚步,望着眼前一道连绵蜿蜒而下的石阶,眼中闪过一丝艳羡:“真羡慕姐姐可以自由来去,无拘无束。此番一别,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了。”
  这话说得些许苍凉,季淮道:“煜山中人如此避世,可有什么缘故?”
  琅月望着季淮的目光有几分顾虑,半晌才轻声道:“天子尚玄,对隐士高人多有看重,尝以高官厚禄相召。这世上,避世山水,受山灵所佑者不少。其中亦有假隐居之举,盗高士虚名,实则缨情好爵之人。”
  “小季公子切莫误会,琅月此言未有责难之意。只是煜山中人,做不得如此行径,先人谆谆教诲,唯有避世罢了。”
  季淮微微一怔,才明白琅月先前的顾虑原是因着他的身份而来。
  思索片刻,又道:“余姑娘,煜山此举大善。只是我近日居于山中,得见仙府世所罕见的剑道、医术。因此不由想问,若山外巨变,生灵遭难,煜山众人也依旧避世不出吗?”
  他谦和一笑,神情却也流露出几分踌躇:“也请余姑娘莫要误会,我并非在以情理相逼。只是心中时常疑虑,天下间,兴衰交替乃是常理,一家一国皆有定数。若命数早有天定,众生挣扎,可还有意义?”
  这话一出,先怔愣的竟是姜凝――这问题她又何曾没有想过。姜国气运已去,雪国的辉煌也永远停留在了五百年前。而今波澜再起,若万物早有定数,凭她一人挣扎,又能改变什么呢?
  余琅月也怔了,半晌才摇头微笑起来:“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是,若万般命数早有天定,仙府是否出山,也该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
  “小季公子,于我个人而言,只有从心罢了。”
  木人踩着石阶往山下走去,步子轻快,足下的木石相碰的声响在山间显得十分清脆。
  姜凝缓步跟着它下山,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淮跟着走了许久,忽然问:“神火找齐之后,姐姐还打算做些什么呢?”
  姜凝转过眼,微抿了抿唇,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她能如何说呢?等季淮神火归位,她便要离他而去,再次前往北疆外的雪山?
  “我也没想好,”姜凝移开视线,低声问,“你有何打算呢?”
  季淮倒没有过多犹豫:“我想去陈阳关。”
  “陈阳关外便是西域。”姜凝倒有几分稀奇,略一思索,“是了,你母族世代镇守西域,你自然想去看看的。”
  “不仅如此。”季淮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木人身上,“这些年来,我于机关、符咒之道上略有几分心得。夜间想起母妃说的外祖年少驰骋疆场之事,便总想着,若我能将这些玄术用于守疆戍边,那也算是……”
  季淮的话音渐渐低下来,他又想起长于深宫的幼年岁月。那时的他何等心傲气高,既是天子最宠爱的皇子,外祖又是盘踞西域,年少成名的宁安侯。
  他也曾有野望,不求庙堂之高,万人之上,可似外祖般安邦定国,戎马一生也好。
  只是时过境迁,天子偏信玄术,重文轻武,曾经显赫一时的将门侯府也早已失却当年风光。
  姜凝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青年,脸上忽然扬起几分温柔而明媚的笑来。若是季淮记起前世,应当会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
  而姜凝此时,竟也从他身上寻到了几分盛齐当年的影子。
  她强按下心中翻涌而起的杂念,却又一次为自己的混淆而感到心惊,略顿了顿,方道:“你有这样的想法是极好的。玄师……”
  不知为何,姜凝言及“玄师”,眸中忽地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此人深不可测,也绝非忠心于大x。这些年来,天子重玄术,轻养兵,怕也有他的功劳。”
  “季淮,机关之术源自中原,你于此道极有天赋,只管放手一试。我……”姜凝猛地滞住话头,咬了咬唇,竟不再继续下去了。
  季淮低低应了一声,眉眼尽染足了初阳般的笑意:“我也想带姐姐同去。”
  姜凝仰头望着他,半晌才微笑着眨了眨眼,却终究……没能应承下来。
  山道有些崎岖,机关人走得不算平稳,可当行至山脚,那木人赶路时却有了些风风火火的架势。
  姜凝同木人一样,都是毫无知觉、不知疲累的躯体,可季淮确是真正的肉体凡胎。
  青年一路赶下山,额边已热出了几滴汗来。他蹲在山涧旁擦了擦脸,水滴顺着脸颊滚落,那平素温柔明朗的脸上倒多出几分兴冲冲的意气来。
  姜凝递了一壶清水给他,难得显出几分赧然的神情来:“抱歉。”
  她心中有事,一路下山竟忽略了季淮,如今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顿时又生出几分愧疚。
  季淮微皱起眉,脸上意气风发的笑意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心疼的无奈:“你怎么又跟我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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