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听鬼故事——卿顾我【完结】
时间:2023-04-16 23:06:59

  “我有点累了,”她垂着头,许久后方低低道,“对不起。”
  姜凝不敢多言,尾音都压着酸涩,她近乎仓皇地夺门而出,全然无法去顾及季淮的情绪。
  ――事实上,她方才也确实未曾顾及过他。
  施展幻颜术之前,姜凝是那样冷静。她就这样残忍地放任自己将季淮与盛齐混淆,怀揣着恶劣的私心将他任意涂抹成她记忆里的样子。
  而他……甚至对此一无所察。
  姜凝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自己竟然卑劣至此。
  她有些恍惚地走在街道上。
  夜已深了,临街灯市的小贩陆续撤了摊,姜凝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等站定时,眼前只瞧见一只孤零零的花灯。
  这花灯做得还算精巧,只是笼上绘制的图案有些奇怪,有点像是兔子,但仔细瞧瞧,却又更像是某种垂着长耳朵的犬类。
  摊贩是个面容可亲的中年男子,见姜凝看得出神,脸上竟微微泛起一丝惭怍。
  “这原先是给我家闺女画的,”男人捏住花灯底部垂悬的穗子,与那非兔非犬的图案面面相觑,“可惜画得和正常兔子不太像,闺女嫌弃得紧。”
  姜凝凑上前,朝那眼睛红红的小兔狗盯了半晌,忍俊不禁:“像只小狗。”
  男人闻言便越发不好意思,取下花灯就要收起来:“失手了,画丑了。”
  “等等。”姜凝鬼使神差地拦住他,“你这花灯,能卖给我吗?”
  许是怕他反悔,姜凝在商贩怔愣的瞬间从袖中摸出碎银:“这些够吗?”
  “这……这哪值那么多?”男人盯着姜凝掌心托着的银钱,面色越发尴尬,“您要真是喜欢,自拿去也行。”
  姜凝伸手接过那花灯,将掌心的碎银尽数摆在桌上,隔着帷幕朝男人颔首道:“多谢你。但我觉得这画极好,你收下便是。”
  随着商贩三三两两收摊,夜市的灯火也渐熄了。
  姜凝提着那花灯茫无目的地走了不久,夜风轻拂,不知何时吹灭了灯里的烛焰。
  她停下脚步,衬着月色望向那只委屈巴巴的小兔狗,眸色温柔,眼中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手指轻点,一只养在宫灯里的小神火凌空飘起,慢悠悠地落到了花灯中。
  “你说,你是不是和它有点儿像?”她晃了晃花灯,神火又将小兔狗的眼睛照得红亮亮,看着看着,姜凝竟又出了神。
  “……我要是把灯送给他,他会不会开心呢?”
  她有些茫然地捧住花灯,将微凉的脸颊贴在那薄薄的绢面,小心翼翼地将它拢在身前:“或是不给他呢?若是我自己留着呢?”
  神火在花灯中颤颤地跳动,火光闪烁之中,那憨态可掬的小狗仿佛也有了生命。
  姜凝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花灯,突然,神火却在灯中剧烈地颤了几下,猛地又亮了些许。
  姜凝一怔,下意识想将神火引出来检查,手刚抬起,复又停在半空。
  “是……神火?”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探头望向那熠熠生光的火团子,“你难道……融合了其他的神火吗?”
  小神火欢快地又闪了几下,炫耀似地托着那花灯往空中飘去。
  看来是了。
  原本留在姜凝身边的神火,只是从木人身体里脱离的很小一部分,它孱弱微小,别说是控制一个花灯,就是离开姜凝太久都有可能会随时消散。
  正因如此,姜凝方才竟然忽略了,这小火苗也是可以感知到季淮失散的其他神火……甚至,可以与其融合的。
  花灯越飘越远,逐渐成了夜空中橙色的光点。
  姜凝快步跟着它往前赶去,心中的疑虑却越发加重了――未来莫测难料,没人可以猜到神火藏匿的位置,可为何……这样一个小小的花灯中,竟然也会有季淮一星半点的神火?
  还有从雪山幻境回来的那次、进入煜山的那次……
  这些地方分明与她密切相关,却为何也会成为神火散落之所在?
  离空中的花灯越近,姜凝心中的预感就越发清晰――它或许感知到同类的存在,正朝着剩下那些神火而去。
  花灯飘过灯火稀微的街市,飘过城郊的稻田与村庄,沿着小镇间蜿蜒的河道一路远去,直至天地开阔,月明星稀之处。
  那是一个湖泊,夜色下,静谧地躺在城郊低缓山峦的环抱之中。湖泊是月牙的形状,似一弯残缺的墨玉。
  姜凝跟在花灯后,远远便看见了湖畔的人影。
  她脸色骤然一变,袖中数根丝线缠绕着花灯落下,姜凝以极快的速度将灯中的神火收起。
  ――湖畔边,站着一只机关人。
  机关人的身旁,却并不是季淮。
  那是个白衣墨发,清瘦高挑的男子。一双桃花眼生得秀美,柔情i丽。在夜色与湖光的衬映下,光是一个侧脸,便让人无端想起话本中以色索命的艳鬼。
  姜凝眉间一跳,掌心魂力不收,反而径直怒放而出,绽开灼灼的暗红色华光,游龙般朝湖畔疾驰而去。
  丝线裹挟着魂力分为两股,一股缠绕住机关人往远处拖去,一股以势不可挡的破空之力向男子门面劈去。
  禅似迎着魂力的来势转过身,那双桃花眸神色复杂,直直望向姜凝,像是带着说不尽的哀痛。
  湖畔无声。姜凝并未收力,那魂力便如利刃般直捣其命门,顷刻冲入了归虚殿君体内。
  “你来了。”禅似生生挨下那魂力,表面却没有半点变化,便是脚步都未有挪动一步。
  人死为鬼,鬼死成。
  鬼界中向来只有一座归虚殿,归虚殿向来只有一位殿君。
  无人知道殿君之位是如何传承的,只听说归虚殿君是鬼界之内唯一的,掌控着鬼界至高无上的权利和法力,因此得以脱离生死轮回。
  姜凝在五百年前第一次进入鬼界时便见到了禅似,她那时只觉得他的长相熟悉,姓名也熟悉。
  不知为何,她竟然忘记了……禅似就是当年绘制神女像的画圣。
  姜凝缓缓走到湖畔,束缚着机关人的丝线尽数回到她身旁,她望着眼前之人,此时竟轻而易举地将他与破庙中那个形容疯癫的男子对应了起来。
  “画圣大人,”她眯起眼,眸中尽是嘲弄,“今非昔比,好生风光啊。”
  “……你想起来了。”禅似轻声道。
  “是啊,”姜凝伸手按住他胸口,不轻不重地施了几分力道,“我什么都想起来了,画圣大人,你肯定十分失望吧。”
  姜凝好歹也是五百年未入忘川度化的大鬼,禅似硬扛下她那发了狠的魂力,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装出来的从容。
  经不住她手上一推,登时往后退了两步,紧抿的唇边缓缓淌出一丝猩红。
  “啊。原来归虚殿君也会流血啊。”姜凝仰头望着他的唇,笑盈盈地开口,“殿君,五百年了,这样逗着我玩儿,您很开心呢?”
  禅似停住脚步,紧盯着姜凝的眼睛,将喉中的污血吞了下去,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怆然。
  “无论你信不信……但是姜凝,此事……我并非有意为之。”
  他抬起手,轻轻牵住她的衣袖,动作间带着几分难以描述的不安。
  “跟我回鬼界吧,”他低头望着她,以近乎哀求的语气,颤抖着,说出了五百年都未曾出口的话语,“跟我回去……哪怕灰飞烟灭,我送你轮回。”
  作者有话说:
  “人死为鬼,鬼死成。”算是我开这篇文的灵感之一,当时看到这句话就觉得很有趣――到底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一只鬼再死一次呢?
  但又很奇怪的是,我从没起过把禅似写成男主的念头(虽然他是最早构思的角色之一)。
第95章 江月年年 十二
  ◎“弟弟,别太天真了。”◎
  花灯在姜凝手中晃晃悠悠地荡了几下, 她从禅似的掌间抽回衣袖,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虽说她一生的风云波澜推到最早,只因禅似所绘的一幅神女图而起, 可姜凝却从未真正怨恨过他。
  她只是不明白, 为何禅似会在入主归虚殿后,将她记忆中关于“画圣”的那个部分尽数隐藏。
  姜凝早就受够了被人操纵的感觉,此时又听到禅似以这般强硬的语气, 说出“送她轮回”的话来, 只觉得可笑至极。
  “禅似,先归墟殿君在五百年前曾见过我。那时, 他说我所成之事不在生前, 也不在后世,”姜凝细细打量着禅似的神情,颇有几分玩味地轻声道,“你现在让我投胎……难道是我的命定的大事, 已经完成了吗?”
  她指尖把玩着那坠着花灯的木柄,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转着,半晌后又道:“我总是不懂你。五百年来,你何时不是极为坚定地阻止我转世轮回,为何这次却又一反常态?”
  姜凝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朝禅似脸上轻飘飘地瞥去:“你知道了什么?”
  “我是为了你好。”禅似的脸色越发苍白, 眉宇间蹙着的痛色更深,“跟我走吧……你不是一直想转世吗?”
  “不是所有好心都会得到好报的。”姜凝笑了,“你当年给我画那幅神女图时,不也是一片赤忱吗?”
  “你一定要跟我说这样的话?”禅似死死咬着牙, 齿间残留的鲜血在唇边洇开一道鲜红。他双眼不眨地盯了姜凝许久, 半晌才柔了音色, 颇有几分低声下气的无奈,“这次就听我的吧。”
  姜凝不再作答,转身走到那木人身旁,抬手温柔地按住了它的额头。
  掌心的神火悄然闪动几下,零星的火点顺着她的动作分散开来,慢悠悠地与木人融为一体。
  姜凝掌心托着那承载着前世记忆的神火,小心翼翼地将它拢起来。
  神火在她指缝间手足无措地四面乱撞,难以理解为何全部神火都已归位,姜凝却依旧不肯将它与机关人相融。
  姜凝将神火收起,牵起机关人的手,将那画着小兔狗的花灯塞到它掌心。
  犹豫一瞬,却又觉得不妥,咬了咬唇,低头想将它抽回。
  机关人反应倒很快,握住那花灯的把手便不肯松手了。
  姜凝眼角有些红,望着机关人空无一物的脸盘子,只道:“放手。”
  机关人呆愣愣地正对着她,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像焊在了花灯上,怎么都掰不开。
  姜凝有些恼火地吸了一口气――她这是怎么了?当真是鬼迷心窍。
  明明神火都已经归位,明明她就要离开季淮,却为何到现在还想着用一两个物什去讨他开心?
  只是因为对季淮感到愧疚?可……若真是如此,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花灯,又怎能弥补她对季淮的利用和伤害呢?
  姜凝垂着头,有些执拗地掰着机关人的手指,她几乎用了十成的力气,但与一具机关拼蛮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禅似在一旁沉默地看了许久,刚想说什么,却在一瞬如鲠在喉般地僵在原地。
  木人经过改造,体型比一般的机关还要庞大,也正因如此,姜凝在它面前显得十分娇弱。
  湖上的微风吹动她垂落的发丝与单薄的衣衫,她像是看不清似的,一张细玉雕琢的秀丽脸蛋几乎埋进木人的掌心。
  她的手指几乎嵌入机关人指尖的缝隙,原本微红的指甲因过分用力的掰弄而透出几分令人心惊的白,好似下一瞬便要生生与甲床的血肉脱开。
  木人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姜凝也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可以操纵魂力的大鬼。
  她像个得不到糖的小女孩,在一次又一次的徒劳尝试后,咬着牙委屈地哭了出来。
  站在禅似的角度,他恰然看到那一串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地从姜凝脸颊滑落到地面。
  她无声地颤抖着,将脸颊紧紧贴在木人握拳的掌心中,声音颤抖,委屈又可怜。
  “把它还给我吧。”她以很轻的声音喃喃,“……是我错了。”
  “我真的分不清他们。”
  “我是真的分不清啊。”
  ……太难堪了。
  姜凝望着那花灯绢面上温驯可爱的小兔狗,心中猛然泛起滔天的苦涩。
  她说不清自己对季淮究竟是什么感情,又为何面对这早有预料的分别,会产生如此强烈的不舍。
  她仅仅只是愧疚吗?或是仅仅把季淮当做了盛齐的转世?
  是她做错了。她不该三番两次地给季淮无望的期许。早在季淮未从雪山幻境清醒之时……她就该离开的。
  “姜凝。”禅似忍无可忍地走到她身边,桃花眸中泛着烦躁的冷意。
  鬼界的五百年也好,姜国了了几次相见也罢,禅似从未见过姜凝掉过眼泪,更别提哭成这个样子。
  这个木人……那个皇宫出生的毛孩子,究竟凭什么值得姜凝这样伤心?!
  他一手环着姜凝的腰身将她扶起,一手蓄满了强悍的魂力,猛地拉住木人的小臂,以迅雷之势“喀啦”一声直接将那截木材扯了下来。
  禅似锁着眉,将那段残肢与花灯分开,颇为嫌弃地丢在湖边:“别哭了。你的灯。”
  “走吧。回鬼界。”姜凝缓过神,几分落寞地握住花灯的木柄,望着地上那段木头残肢却也觉得心痛。
  若是明早季淮发现……
  “哄!”
  一阵巨响猛地从身侧上空传来,姜凝心头一紧,仰头望去,只见湖面之上,明月之下的半空,赫然悬着一团草木枯叶所做的“阴云”。
  阴云之上,季淮一身鸦青色云纹窄袖袍,那灰蒙蒙的颜色在夜色里显得更加阴沉。青年眉宇凛冽,杏眸含怒,比月光割出来的波纹还要凌厉几分。
  他垂眸冷冷地瞥了机关人残破的躯干一眼,视线便就落在禅似圈着姜凝的手上。
  “归墟殿君,”季淮语气也冷飕飕的,因此那客客气气的称呼听着便多了三分嘲弄,“多年不见,弄坏了我的东西,还想漏夜把我的人给带走?”
  他眉眼一压,身下湖水正中便缓缓涌起一圈极大的漩涡,仿佛湖心深处在酝酿着滔天的暗流。
  机关术虽本就是可以操纵万物的术法,可要将“御物”修到可以直接操纵水流的程度――季淮只凭短短几年光阴,简直叫人难以想象。
  他沉沉地望着姜凝,目光却在瞧见她手中握着的花灯时柔和了几分。
  “既然神火已经找齐了,”他望着那呆愣愣的木人,眸中泛起意味不明的情愫,“姐姐。跟我去陈阳关吧。”
  姜凝站在湖畔,仰头望着季淮缓缓从半空落下,落叶随着他抬步的动作四散而去,湖心暗流涌动的波澜一阵一阵地拍打着岸边的草叶。
  她不知道如何作答,恍然却觉得欣慰。
  她在传授其他术法之时,季淮大概隐藏了机关术真正的实力,否则她早该对他放一万个心――有这样的能力,哪怕生逢乱世,也能独善其身。
  禅似揽在姜凝腰上的手未动,望着季淮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探究,他见姜凝迟迟不发一言,反倒笑了:“小孩,你确实不错。或者……跟你姐姐去鬼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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