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滞了一瞬,半晌才伸手推拒着意欲挣脱。
季淮一句话都没有说,扼着她脖颈的掌间又重了几分力。
姜凝有些不适地蹙起眉,偏过头去躲闪他的目光――不知从何时起,似乎每一次与季淮的重逢,都会令姜凝感到无比陌生而失措。那并不仅仅因为他愈加俊美的容貌与体格,更多则是因为他望向她的眼神,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独占欲。
他望向她的目光那么沉,看不出半点波澜。比起年少时那种刻意伪装的温驯和权衡,如今他算是彻底将自己眼底的欲|望和野心明晃晃地暴露在姜凝眼前。
如果在少年时,季淮看她的眼神表达着“我很乖,你能不能不要抛弃我”。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只传达出了一种信息……
姜凝的思绪卡住了,她有些呆滞地定在了原地。季淮缓缓攥着那挣扎作乱的双手按在她头顶,她被迫仰起头,失措地对上季淮的眼睛。
他神情冷淡地望着她,薄唇死死地抿在一起,像是在克制,也像是在聚敛一场恐怖的海啸。
“姜凝。你还想逃。”
这话几乎就是一句冰冷的陈述,姜凝闪躲着,有些懵然地张开唇,却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季淮说对了,她面对他时,一旦冷静下来,就会想要逃避。
无可争辩。她垂下眸,脸上扬起一抹苦笑:“我――”
她还没有组织好语言,但也没关系了,接下来所有的字眼都被眼前的青年堵在喉中。
季淮俯下身,在吻她的瞬间,脸上冷寂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瞬的碎裂。他几近崩溃地亲吻着姜凝,亲吻着这个曾经一次次给了他承诺,又毫无愧色地转身而去的女人。
她仰着头,艰难地承受着他满是怒意的撕咬和吸吮,颤抖的眸中突然盈上了一层泪意。
事实上,她不曾感受到他半分情谊。这种看似缠绵旖旎的举动,更像是他孤注一掷的占领和发泄。
像是草原上的孤狼,一意孤行地圈起一片独属于它的领地。
作者有话说:
季小狼表面冷若冰霜,实际心脏狂跳。
手铐终于要上线了(拍一拍满是灰尘的铁链链QAQ)
第100章 江月年年 十七
◎“光阴都在回溯,直至五百年前某个混乱的深夜。”◎这个吻不带半分温存, 简直像是一场唇齿间的厮杀。
姜凝只觉得自己胸腔内沉寂已久的心脏在瞬间恢复了跳动,它疯狂而激烈地榨干她体内的每一滴鲜血,甚至给她了一种……下一瞬便要和血而出的错觉。
她眨了眨眼, 泪水顺着脸颊落到唇边, 又被青年急促地吻去。在视线清晰的片刻,姜凝看到他眸中充斥的血红,几乎和那眼角的红痣一般灼灼欲滴。
这危险而锐利的红顷刻激起了丝线暴涨的怨念。
姜凝思绪大乱, 未曾多虑, 身体已做出相应反应。她闷哼一声,将全身的魂力收回, 强行按捺住那不断扩张充盈的怨念。
怨气所化红线在百年之间早已同姜凝相生相依, 怨念平复后,赖以维系的魂力也损伤不少。
失力的感觉随着强行镇压的举动逐渐传遍四肢百骸,姜凝头晕眼花地靠着山石,全然丧失了推拒之力。
季淮抓着她的手腕, 力量之大,连手背都泛出青筋。姜凝被他抵在冷硬粗粝的假山前,忽然便生出几分委屈。
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他这样理直气壮地欺负她……可她又做错什么了呢?
某一个换气的瞬间,姜凝偏过头,脸颊蹭着冰冷的石块,用耳语般的声音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季淮滞了一瞬, 低头盯着她。
姜凝的声音是无措的,茫然的,委屈的,是他从未亲耳听过的音色, 仿佛只存在他难以触及的前世之中。
季淮无法克制地感到心痛, 而随着那痛苦翻涌而上的情绪却复杂到连他都分辨不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愫不断撕扯着他的灵魂, 他无所适从,只好恨恨地盯着她,像一只不得不强忍欲念,精心豢养起盘中猎物的狼狗。
“姜凝。”他一字一顿地咀嚼着她的名字,以一种将她生吞活剥的语气,他重新翻阅起这一世独属于他的记忆,试图找到最恶毒的字眼进行回击。
“当然是想……奸、尸啊。”他垂下头,与姜凝额头相抵。这样暧昧的距离,足以叫他看清她眼中的寸寸惊痛。
语毕,季淮嘴角衔起一抹轻笑,这笑意看着悠然,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究竟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勉强将其维持。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姜凝的双眼,竟也开始期待她的反应。
姜凝垂下眸子,脸色苍白,神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放开我,”她轻声道,“我没力气了,逃不掉。”
季淮顿了顿,很快松开手,姜凝哆哆嗦嗦地撑着假山石,目光冷冷清清地落在他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
姜凝垂下手,淡漠地望着季淮:“我应该让你死在冷宫里。”
季淮抬手蹭了蹭嘴角,咬着牙:“你后悔了?”
姜凝强压着身体中四处流窜的怨气,双腿都虚得打颤。
冤孽啊,当真是冤孽。怎么在她战力全开的时候,偏偏先遇到了季淮?
她死咬着舌尖,只求眼前这人快些离开,别等她压不住那些躁动的红线,失手误伤了他。
姜凝默了默,说:“悔不当初啊。”
季淮忽然就笑了,他攥着她的手腕,细细摩挲着那块凉玉似的皮肉,隔着薄薄的一层仿佛能轻易触到底下包裹的骨骼。他垂眸盯着它,把玩着一件物什般,直到那寸纨白肌肤上泛起近乎色情|的微红。
“你是对的。”他眸底漾出危险的光,忽然出声,平静地骇人,“你不该来招惹我。”
话音落定,他指间忽然闪过一抹澄澈的白光,短短一瞬,亮得惊人,简直像是从夜幕里裁下了一段月色。
姜凝身体一僵,华光散去,另只腕间空落落一片,却沉得再抬不起半寸。
季淮松开手,掌心的手腕脱力地坠下,平白竟带起一阵镣铐碰撞般的声响。
姜凝仰头望着他,面色更白,眼眶都因奋力压制着怨念而泛了红:“你……”
季淮扫了一眼她的双腿,冷淡道:“姐姐,你再想逃,脚也铐上。”
“解开。”姜凝声音很低,字字都打着颤,“我来这,不是跟你纠缠的。”
“可我是啊。”季淮微蹙起眉,有些好笑地盯着她,“你不会以为,我是回来跟我父皇相亲相爱的吧?我――”
他忽然收声,紧抿起唇,目光落在姜凝有些愣神又带了几分隐忍的脸上。他没再说话,俯身揽着姜凝的腰肢将她抱了起来。
无形的镣铐随着走动发出丁当的响声,姜凝头晕目眩地靠着季淮肩膀。她此时已无暇顾忌青年瞬间的异样,只觉得自己但凡略松一口气,敛在周身的丝线便能瞬间将眼前这人当场绞死。
姜凝略感无语地吸了口气,又怂又懵地当了回受气包。哪能真的让季淮被绞死啊……
光是想想就感觉,舍不得。
清河园中布的是x国几代玄师改良的九天弦月阵,非天子旨意不能开启。这阵法密不外传且极其难解,若非天子亲信,踏错一步便要身陷囹圄。
可对季淮来讲,于此阵间行走不过闲庭信步――到底,他也曾是x国受尽恩宠的七殿下。
二人在园内不知穿行多久,终于到了一座清幽精巧的宫殿前,正欲推门时,季淮却顿住了。
“你……你抖什么?”他握住姜凝连连发颤的手,心头一紧,顺势捞起那虚空中晃动的镣铐。
一副流光熠熠的银色手铐在季淮的触碰下显露了真容,姜凝没精打采地瞥了一眼,有气无力道:“先开门。”
季淮盯了她片刻,冷着脸一脚踹开了殿门。微凉的夜风扫来,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可没等他回过神,姜凝忽然偏过头,哆嗦着朝地上呕了一滩血。
“……”
季淮愣了一霎,随即便慌了,姜凝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有点想笑,弯了弯嘴角,忍住了:“关门,抱我到榻上。”
他依言做了,冰冷的面具裂了一条缝,便再也掩不住底下的焦灼,姜凝倚在床头,脸色苍白地望着他:“……你又在抖什么?”
“你吐血了。”季淮眼睛红了,“你又干了什么?”
姜凝当真是云淡风轻,当真是丝毫不顾惜这副身子。季淮看着她的样子,忽而恨极了,有那么一瞬,他真觉得姜凝当初选择自己送她入轮回是对的。
他恨不得一寸一寸地将她拆骨入腹,也好过看着她想方设法地自我折磨。
姜凝闭了闭眼:“你先出去。怨气……我压不住了。”
季淮这才注意到她周身隐隐的红色,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他眉心微微一动,似诧异,也似动容,他缓缓蹲在她眼前,没有离开,目光却很坚定,只说:“我不走。”
姜凝猛地睁开眼,眸中充斥着滔天的血红,仿佛倒灌进整条忘川奔流的怨念。
“季淮,”语气压抑着,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哪怕这时,她依旧分外冷静,“我不想伤害你。”
他望着她,眼底有明亮的光彩流转,青年的嘴角轻轻翘起,忽然凑上前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我知道。”他按住她颤抖的手背,“姐姐,我替你杀了他。”
姜凝怔住了,周身的红光隐隐有些褪去,她对上季淮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其他的东西:“杀……谁?”
“玄师。”季淮揉了揉她微凉的耳垂,语气淡得没有半点起伏,“还有谁是我没猜到的?你说,我都可以做。 ”
猜到的?姜凝略松了一口气,心头却又有那么一瞬,划过难以言说的失望。
“这是我的事,”片刻后,她略显生硬地答道,“轮不到你管。”
季淮沉默下来,坐在榻边,忽地伸手握住姜凝的脚踝。
她只挣扎了一瞬,周身的红光便又开始蔓延。姜凝叹了一口气,死死攥着床单,又开始跟体内的那团怨念抗争。
与腕间相同的银质脚铐随着季淮掌间的动作显现,他掀起眼皮,望着姜凝略显倦怠却又强打精神的模样,心头竟然生出几分愉悦。
他轻轻抵住姜凝的额头,将指尖的鲜血落在二人相触的眉心。刹那,如同机关人之与季淮,红丝线与之姜凝,那物与宿主的羁绊也同样将二人绑定。
她可以看到他目之所及的一切。
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在此之前,姜凝从未如此深切地接触过其他的魂魄。
“不要担心我,”季淮含笑亲了亲她的眼皮,“我很开心,姐姐,你是在意我的。”
“血迹干涸之前,我会解决一切。姐姐,你看着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我能做得比他们都好。”
“姜凝,我是你造出来的刀。若你不要,那就是毫无用处的废铁。”
姜凝被他炽热的目光烫得一颤,她许久未曾这样热切忠诚的字句,倏然便萌生极其虚幻的错觉,仿佛光阴都在回溯,直至五百年前某个混乱的深夜。
“季淮。”
在他离去的瞬间,她忽然喊住他,青年背对着她,因此错过她眸中值得深究的一切。
“你……你的神火呢?”
第101章 江月年年 十八
◎弑君◎
季淮沉默间的几息短暂而漫长, 姜凝望着他的背影,身量挺拔颀长,宽肩窄腰, 鸦青色锦缎的包裹下, 隐约可见肌肉劲拔有力的轮廓。
青年高束马尾,窄袖劲装,微微侧过脸来, 便流露了几分说不出的凌厉漂亮。
少年时, 长于深宫的季淮极少做这样简便的装束,往往宽袍大袖, 玉簪金冠。既像毫无杂质的白玉, 又像净雪堆出来的人儿,多看两眼都能叫人延年益寿。
姜凝向来喜欢他的脸蛋身段,最初只是纯粹的欣赏,可不知何时起, 却不敢再如此正大光明、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瞧。
到如今,从小养到大的少年忽然从头至尾地变了个模样,恍惚间,姜凝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将他与盛齐对比起来。
其实……这两人是截然不同的……
季淮回过头,望着姜凝懵然出神的表情,脸色微沉, 半晌才道:“神火么……你想让我怎么做?”
他眼神又冷下来,仿佛片刻前炽热而忠诚的话语都是她的错觉。他细细地观察着她,像是在探究这话背后的深意。
她还不知道自己融合了神火。季淮心道。若是她知道,会怎么样呢?
她知道神火中有他前世的记忆吗?知道他就是盛齐的转世吗?如果姜凝知道了, 还会舍得叫他为了她的轮回铺路吗?
或者……她义无反顾地走向来世, 本就是为了寻找他――不, 不是他。
是盛齐。
从始至终,她爱的都不是他。
季淮死死地攥着拳,心口那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又开始猛烈地撕扯着他。
他深吸了口气,硬邦邦道:“不管你想做什么。姜凝,你得留在我身边。起码,我死之前,终归会助你轮回的。”
姜凝怔住了,像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她眨了眨眼,垂眸望向自己手腕脚踝的银铐,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你想留我一辈子?凭这个?”
链条晃动声中,季淮回身朝姜凝走来。
他不该心软,不该因为姜凝给予的几分在意就动摇心神。他不该再祈求她的怜悯与温情――姜凝这样的人,即便为她付出再多,她都能将他抛诸脑后。
他伏低做小求来的承诺,根本就是她的一时兴起而已。
“……你提醒我了。”他从衣袖中抽出一张大红的婚契,上面字字清晰,结为百年佳偶,永作两姓欢。
他双眸低垂,将婚契方方正正地铺开在床榻上,姜凝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忽而笑开了:“季淮,有意义吗?无旁证,无八字,无父母,只书你我二人之名――这样的婚书,怕是三岁小儿都分得清虚实。”
他没有立即接话,冷白的手指点上一滴血红,轻轻一压,“季淮”二字旁便落下一个指印。
“你就当我在胡闹吧。”他捏着她的手指,以同样的流程,往她的名字旁边按。
姜凝没有丝毫挣扎,只是贴着那婚书边沿的手微颤,意外温和地顺着季淮的力道,在那张红纸上落下了自己的指印。
她垂着眼,望着那纸婚契的眼神简直堪称温柔,睫毛簌簌颤动,眼底泛起叫人难以读懂的笑意。
然后她抬起头,与季淮四目相对时,却已恢复了惯常的冷清:“就这样?”
季淮抽回婚契,在姜凝的注视下,以鲜血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姓名旁落下一笔咒文。
“等等!”
落笔的瞬间,姜凝便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连忙出手阻拦。
季淮偏过头,眸中仿佛荡开了一个浅淡的笑。青年目光一扫,困缚着姜凝手足的镣铐瞬间收紧,猛地将她带到床榻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