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听鬼故事——卿顾我【完结】
时间:2023-04-16 23:06:59

  季淮脚步不稳,朝后略退两步才堪堪停住,举目而望,只见那气浪推动着雪尘一股一股地朝前翻涌,许久之后才缓缓散开。
  那气浪后,玄师门徒的身影,竟全然消失无踪了。
  四周重归寂静,神像下方直抵忘川的阵法因过久未动而失去了效用,姜凝的长发被吹得散乱,身体不自觉地颤动着。
  在季淮转头望向她的那刻,姜凝张了张嘴,有些哆哆嗦嗦地开口:“我……我能感觉到了。”
  “什么?”季淮闻言一怔。
  姜凝以同样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两人交握的双手,轻声道:“我有知觉了。”
  话音未定,那悬浮于半空的神像猛然朝地面砸落,爆炸的巨响骤然在姜凝耳边响起,季淮瞳孔收缩,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一切仿佛定格,冰雕般的神像刹那在空中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颗粒,季淮只觉得在那个瞬间,自己体内五脏六腑都跟着纷纷爆裂开来。
  他面容痛得狰狞,一手把姜凝按在怀中,一手死死捂住嘴巴,将那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死死压在了喉中,只微微发出了一声闷哼。
  “殿下。”
  一阵低沉的声音在爆炸的余响中回荡开来,于广袤的雪原上显得极其悠远空旷。
  “请赴帝都。”
  体内的痛疼在那声响结束的同时消散,季淮缓了许久,才轻轻放下抱着姜凝的手。
  姜凝的目光缓缓落在满地的神像颗粒上,她脸色惨白,半晌后才吐出了几个字:“调虎离山?”
  姜凝眸光颤抖着望向季淮,眼中的脆弱几乎要溢出来似的,她伸手探向他腰后,抽出那雪国的匕首朝自己手臂划去。
  鲜血如注,五百年都不曾感受到的痛觉刺|激着她的神经,姜凝几乎能察觉到新鲜的皮肉刚刚绽开时,接触到北疆寒冷空气的畏缩。
  然而下一瞬,那伤口在她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不过稍息,便彻底恢复如初。
  她怔怔地望向季淮,低声道:“这是一个局。”
  “神像上供奉邪神的符咒,只是掩人耳目罢了。”她死死捏着自己方才还鲜血淋漓的手臂,脸上露出了一抹惨笑,“我们到了北疆,便不会留意中原的异常。神像也好,画像也罢,那都不重要,它们只是……我的载体。”
  “真正获得百姓供奉的,是我。”
  正如当年赌场大火,姜凝从未真正接受过那些人的供奉,却可以用悔罪的咒文超渡亡灵。
  她从前并未想过那些信奉对她来说究竟有何益处,到如今才终于摸到了头绪
  她那强大的自愈能力并非只是雪国术法的功劳,真正使它持续百年,甚至在遭受了魔渊创伤后,仍能被仙山草木治愈的根源,正是那些供奉给神像的百姓念力。
  为何在玄师门徒前往北疆时,她身上的自愈能力便开始消退?
  为何在神像遭到破坏后,她的伤口又再一次能够如此飞速地愈合?
  神像,本就是掩人耳目的一颗棋子,关山悲渡真正的局设在定安。
  他要的,是她可以不伤不死的身躯,而不是那尊冰冷的神像。
  只有姜凝和季淮暂时离开了中原,百姓才会彻底落入关山悲渡的掌控,心甘情愿地信奉于那个凭空造出来的神女。
  而远在北疆的她不会知道,在玄师门徒出发的同时,一张神女图由宫中悄然流出。纵然传播较慢,但终有一日,x国境内所有百姓都会知晓,这场突然而至的寒冬,将会终结于那画中女子之手。
  祈愿由此开始,即便天灾未歇,她已,迫不得已地走上了神坛。
  “季淮,”姜凝摩挲着匕首上印刻的雪国文字,望着他的眼神中缓缓淌出诀别的哀伤和难掩忧惧的坚定,“我要杀了关山悲渡。”
  “他也在等着我……如同五百年前在雪山时一样,”她尽力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尽量平缓地解释着一切,“他想要一副不伤不逝的身躯,想要成为行走在世间的神明。他想要分隔开我的魂魄,然后趁机争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我不会让他如愿。”
  “但这也是唯一的机会――当他以魂魄状态抢占这具躯体的时候,便是我们唯一能够摧毁他的时刻。”
  她轻声道:“我要最后赌一把。”
第111章 江月年年 二十八
  ◎“若你死了,我不会独活。”◎
  姜凝同季淮回到了茶馆, 在救治好苏明秀之后,她望着碎瓦颓垣的楼舍,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就是……那处茶馆?”年深日久, 茶馆中空空荡荡, 人去楼空,早已与她印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姜凝摇了摇头道, “我已认不出了。”
  “是季兄开了阵法带我们来的, ”病死鬼第一次见到姜凝,不免又惊艳又好奇, 跟在她身后见缝插针地刷存在感, “鄙人姓吴,乃是定安人士,路遇季兄,原本是要同他一道去鬼界的。”
  姜凝微微一怔, 想到时隔几世,季淮却仍能将阵法精准无误地直接开在茶馆,心中便生出些许酸涩,想来当年她在茶馆与盛齐分别,已成了他的一桩心病。
  姜凝侧头望向季淮,他也恰然在看她。青年杏眼明亮, 眼波温柔,指尖探入她的掌心,不痛不痒地挠了挠,似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姜凝顺势背着手勾住他的手指, 朝病死鬼微微颔首, 道:“既如此, 我便也开个阵法,将你直接送去鬼界,也免得一路奔波,可好?”
  病死鬼惊诧地盯着她,磕磕巴巴地说:“去鬼界?现在?”
  姜凝点了点头:“即刻。”
  病死鬼挠了挠头,有些踌躇地后退了半步,纠结了许久才道:“我能……晚些再走么?”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目光失措地落到季淮身上:“兄台,你知道的。我,我打小多病,莫说是北疆,便是小小的定安城都未曾离开过。此番能与你同行,我其实心中十分快慰。若此刻就要让我前往鬼界投胎。我……”
  病死鬼试探着看了姜凝一眼:“我不愿意。”
  “随你。”季淮平淡道,“我们并非强迫于你,只是如今人世灾年已至,万物飘零,鬼界反倒是一方净土。人有轮回转世,你不必拘泥于――”
  “兄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病死鬼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那消瘦的脸庞上,一双滚圆的眼眸瞪得极大,“可我今生既有今生的遗憾,来世也未必能圆满。人间再乱,我也想好好看看。”
  季淮心中微微一动:“既如此,我不劝你了。”
  交谈间,琅月与醒转的苏明秀也从茶馆中携手走了出来:“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姜凝转头望向她二人,又道:“你们打算回煜山么?”
  “姐姐,你们此番要做的事,应当十分危险吧?”琅月望着北疆皑皑的雪景,搀扶着苏明秀的手紧了紧,最后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来,“我们是要回去了。”
  “啊?”病死鬼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乱世出枭雄,我看这姑娘的医术背景,若留在中原,说不定能凭此番机缘成为一代名医呢。”
  苏明秀与琅月对视一眼,朝姜凝抬手作揖,低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无妨。”姜凝抬手在她二人脚下一指,积雪霎时消融,化出一圈不大的阵法图案,寒风吹动着雪粒不断徘徊,她顿了顿,“后会有期。”
  琅月抬眼望向她,郑重而小声地,几乎将告别说成了一声许诺:“后会有期。”
  这是定安城禁严的第三日,孤月高悬,风卷残雪。本该彻夜灯火繁华的白马街寥落寂静,宽广平坦的街道左右堆满了厚重的积雪,凄风冷雨穿堂而过,徒然卷起几粒刚刚飘落的雪子。
  若从x国皇城朝外径直望去,那无声的飞雪之下,除却数列戎装以待的守卫,只剩大队一望无尽的机关木人,身披白雪,肃穆冷峻地正对着四方大道的来处。
  若从x国皇城上空俯瞰全城,以清衡宫为中心,一轮前所未见的巨大阵法|正在夜幕的笼罩下,无声无息地运行。
  这是自中原玄术兴盛以来,从未在世人眼前展现过的阵仗。
  而它首次的出现,却只是为了两个人。
  皇城深夜的寂静在一声尖利刺耳的啸叫声中打破。
  爆亮的柱状金光自清衡宫冲天而起,那覆盖整座皇城的阵法顺时而动,它在下一瞬骤然收缩,以极其强悍凶猛之力,霎时将那光柱扑灭。
  同时,皇城重兵值守的顺广门前,那金光却陡然而现,如长夜中的一束火炬,刹那点亮所有沉睡的生命。
  城墙上箭羽齐发,城门外机关应声而动,似有万马千军,以秋风扫叶之势朝那光柱中央直击而去。
  然而,一波箭矢尽出,待金光散尽,丛丛箭林之中,竟然空无一物。
  不,或许……是有的。
  城墙上的守将紧了紧手中的铁剑,持炬疾步上前,煌煌爝火映照之下,守将的脸色霎时铁青
  那引人耳目的金色阵法,竟只传来一只通体青灰的硕鼠。此刻,在十数只箭矢的激射之下,它俨然已成了一滩模糊不清的血肉。
  “娘的,被耍了!”守将抬脚将那团插满箭羽的血肉踢开,气急败坏地转头朝皇城内望去,怒喝道,“鸣镝!”
  响箭应声而发,随着几声锐鸣,碧绿的冷光瞬时照彻黑夜,在机关人空洞油亮的脸上映出阴冷斑驳的光点。
  随即,齐整而诡异的步伐声震动都城,脆硬的木头敲击着石板道,全城的半数机关人,都在同一时刻掉头走向了皇城。
  皇宫梅园中,姜凝望着夜幕中四散而落的信号焰火,紧了紧手中的匕首,轻声道:“来了。”
  “姐姐,你只管去清衡宫。”季淮自她身后的夜色中缓缓显出身影,“我替你开路。”
  因这场突兀的严寒,园中零星的梅花已绽开了花苞,季淮身上的冷香混合着花朵的香气,恍然令姜凝想起了那年冬日的情形。
  时过境迁,这短短几年间,他已彻底褪去了初见时的少年气,变得柔和而沉稳,愈发与姜凝记忆中盛齐的样子相似。
  可她却时常因此感到歉疚,好像自己的到来就如这场突如其来的冬日,彻底打乱了他原有的轨迹。
  姜凝垂下眸,轻轻牵住季淮的手:“你要当心。”
  “嗯。”
  “我……还有一件事,请你务必答应。”
  “若到万不得已之时……”她仰起头,眼中仿佛浮起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又在片刻后消失无踪,“我会让你杀了我。”
  “我答应你。”
  姜凝怔了一下,阵阵冷香扑面,季淮突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环着她的腰,俯身将脸埋在她颈侧的长发中,许久才闷声重复道:“我答应了。但是姜凝,你要记得,若你死了,我不会独活。”
  园外,那声势浩大的机关声近了,季淮静了一瞬,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耳畔沉声道:“走。”
  一阵疾风而过,姜凝足尖点地,自梅园高墙倒飞而去。成片的梅树瞬间遮蔽了她的视线,她在交叠的空隙中望向季淮最后一眼,衣袂翩跹,于夜色里旋身绽出一朵玉白的海棠。
  飞箭疾至,在刺向姜凝的下一瞬被无形的气墙隔开。
  血色,刹那点染了梅园中的雪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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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江月年年 二十九
  ◎“你是在复仇,还是在谈情呢?”◎
  清衡宫中幽暗无光, 当年彻夜燃烧的道香烛火与黑白经幡已被尽数撤下,整座宫殿因此显得格外空旷寂静,如同一座无人涉足的深山古庙。
  关山悲渡坐在重重轻幔后, 小半张脸被窗外碧绿的焰火照亮一息, 又立即恢复成幽深莫测的样子。
  他散漫地倚着案,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沉思着, 忽然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没意思。”他突然道。
  清衡宫在这声的波动后又重归寂静。关山悲渡站起身, 面无表情地垂着眸,将指尖捻着的白子随意往棋盘上一丢, “咔哒”一声轻响, 那白棋恰巧打偏了局中的一枚黑子。
  男人却再未给那棋盘施舍半分眼神,他眉头都没抬一下,百无聊赖地抽身离开了案边。
  半晌,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青灰色的人影。他在案前站定, 借着窗外的月光凝望着那棋局,一张普通到毫无存在感的脸上几乎没有流露出任何神情。
  片刻后,他垂下手,动作谦恭地将黑白棋一颗一颗地捡回棋奁,夜色里,无人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手指。
  “哒, 哒哒。”玉石相碰,棋盘上的最后三粒棋子也落回了匣中,男人收回手,步履无声地往黑暗中退去。
  行至窗边, 忽然脚步一顿, 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窗口, 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出来。
  姜凝一袭白衣,裙摆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渍,身上却并不见伤痕。她伸手扶着窗框,踩在宽阔的窗沿上,悠悠然望向他。
  “我该称您道长……还是巫士?”白惨惨的月光映照着她的脸庞,冰凉的飞雪贴着她的脸颊而过,她明明就站在不远,却像是古书中的鬼魅,森森地盯着他瞧,“这个时候,能在清衡宫中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呢。”
  话音刚落,刀光随之而起,姜凝一手在虚空中落下符咒,一手握着匕首朝他直击而去。
  青衣人脸色大变,惊恐万状地朝侧后方退开一步。“噗呲”一声,利器没入血肉,青衣人痛哼一声,抬手捂住血流如注的手臂,嘶声道:“救、救命啊!来人呐!”
  随着这声令下,青衣人周身十丈地底传来了阵阵异动,他全身一僵,抱着手臂懵然地朝地面望去:“什么?!”
  姜凝旋身而起,冷冷地朝他脸上扫了一眼。继而,只听地底机甲轰鸣之声大作,青衣人脚下木质地面同时翻转开启,无数身手敏捷的机关人自地底探身而出,如有指令般朝姜凝海扑而去。
  “这……这是……?”青衣人捂着伤口,胆战心惊地退到角落,目光失措地追寻着姜凝的身影,“我我……我当真不知道――”
  “喀啦。”一声骇人的脆响忽起。姜凝足尖点地,手中匕首直刺近旁木人,一收一放,杀伐之间极尽冷酷,仿佛她生来就是没有情感的利器,精确、凶恶。
  “闭嘴。”姜凝漠然看向那颤声哀嚎的青衣人,冷声道,“那边待着。”
  她一路踩着木人的头颅借力而起,行处只余机关绞坏之声不绝。待跃至木人中央时,姜凝突然伸出左手,凌空落下一个起手诡异的图案,青衣人眼皮一跳,脱口而出:“你要放火?”
  姜凝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啊,原来还是个巫士。”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巫士?”青衣人惊愕地伸出手,“你先不要动,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一把火烧的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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