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听鬼故事——卿顾我【完结】
时间:2023-04-16 23:06:59

  他仰头望向它秀丽悲悯的眉目, 天光盛大,越发显得它神圣不可侵犯。
  季淮微微眯起眼, 后退两步, 略一屈膝,骤然向空中跃起。
  他紧紧握住匕首,足尖点着神像手中的寒梅借力跃起。他在与神像平视相望的瞬间出刀,刀光一转, 坚硬的雪国寒铁与塑像擦碰出电光火石般的星芒。
  铮然之声响彻,匕首的震颤顺着手臂攀援而上,季淮凝起眸,瞧见那塑像颈间被刀锋刻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同时,没等他反应过来,心口刺痛再一次细密地泛起。
  季淮全身劲道一松, 眼见就要往下坠去,当即扬起手中匕首,朝着那神像颈间的印痕处全力一刺。
  “铛――”
  金石之声传来,季淮脸色煞白, 心头疼痛加剧, 一口猩红的血液翻涌而起, 全数洒在那神像的罗裙华服之上。
  他重重跌入雪地,神色痛苦地蜷着身子喘息,一时竟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怎么会?为何会无缘无故疼成这个样子?
  雪原碧空澄明,寒风吹起新雪,贴着地面翩飞,季淮撑着雪地,许久才缓过一口气来。
  他伸手拾起落在近旁的匕首,仰头朝那神像颈处定神望了眼,瞳孔猛然收缩,惊愕地愣在了原地。
  那神像,竟已恢复如初了。
  不只是匕首留下的痕迹,就连季淮剧痛间落在塑像上的血迹,此时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季淮握着匕首的手掌紧了又紧,手腕上红线的灼痛几乎像是烧到了骨头。他明白这是极度危险的预示,自与姜凝相遇以来,红线从未有哪次起过这般剧烈的反应。
  可比起他心口的剧痛,那反倒是不值一提了。
  季淮明白自己此刻应该顺势而为,趋利避害,但在他亲眼见到关山悲渡借天子之身复活后,心中那隐隐的不安便再未消散。
  他恐惧的是,同样服下同魂的姜凝,会否有一日同x国天子般,成为关山悲渡操控之下的禁|脔。
  在得知玄师门徒前往北疆之后,季淮的这种担忧便越发清晰。他不知该如何验证这种猜测,更不知该如何反抗,唯一能做的,好似只有杀光玄师门徒……或是销毁神像。
  季淮选的是后者。
  x国天子尚玄,中原不知有多少通晓异术者,而这其中又不知多少人与撒星满有联系。即便处置了如今北上的一队玄师门徒,季淮也无法保证绝无后顾之忧。
  只要神像仍在北疆,总有人会设法将它带去定安。
  季淮轻轻出了一口气,长睫翕动,眼神阴郁沉冷,像是裹了层寒霜的磐石。若非青年长发散乱,脸色苍白,怕是谁也瞧不出他强撑之下掩饰的剧痛。
  季淮上前几步,再次扬刀劈向了神像。
  几乎是刀尖碰上芙蓉底座的同时,季淮脸色一僵,虎牙咬破唇瓣,生生将喉中一声痛哼咽了回去。
  他确定了。自己与这神女像在不知何时起,产生了一些联系。
  若神像遭到破坏,他自身也会受到反噬。
  季淮微微抿唇,铁锈般的血腥气在舌尖荡开。
  冰天雪地间,他仰头与那神像遥遥相望,眼底的戾气在抬眸的一瞬渐渐散去了。
  “季淮。”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唤,那声音清冽,在呜咽的寒风中,依旧字字清晰。
  季淮一霎怔愣,不可置信地回过眸。
  姜凝站在城楼上低头望着他,长发和白衣随风而舞,眼波温柔,似含了几分笑意。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那动作带了几分孩子气,姜凝看着看着忽然弯眼笑了起来,重复道:“季淮,你过来。”
  城下的青年这才收起眸中的怔忪,小跑着沿着一边的石梯往城墙上走。
  这是高处,大风欲急,季淮感觉自己心口的痛意逐渐平复下来,在姜凝的目光中,那颗炙热的心脏又一次坚定地跳动起来。
  她回来了,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像一切都不曾发生的时候那样。
  风声在他耳畔呼啸而过,他紧紧拥住她,似要将对方揉入骨血的力道。
  姜凝对上他墨黑的双眸,伸手环住他肩背,安抚似地伸手拍了拍:“还好吗?”
  季淮望着她略带几分憔悴的脸庞,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在她饱满温软的唇边落下了一个极轻极浅的吻。
  这并非是两人之间的初吻,但却这世第一个在摒弃了怒意、醋意、欺瞒和脆弱之外的吻。
  可以说,单纯得有些叫人愕然。
  于是两人都有些愣住了,定定地凝视着彼此,在寒风和晴雪之间不发一言地相望。
  很难确定是谁先主动的,但当姜凝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彻底陷入这个缠绵的深吻中难以脱离了。季淮的掌心温热,一手握着她的腰肢,一手抬着她的下巴,在结束了漫长的拥吻后流连忘返地亲啄着她眼尾。
  姜凝不知所措地伸手推了推季淮的胸膛,却被青年勾住手指轻轻地捏了一下指腹,再十指交扣。
  姜凝脑袋轰得乱成了一团――这动作,曾经盛齐无意识的时候,也在床笫之间做过。
  季淮仿佛也是下意识扣住她的,动作却极流畅,像是重复了无数遍那样,做得既温存又色气,还有些违和的……清纯。
  姜凝大脑彻底僵住了,季淮和盛齐两张脸来来回回地在她识海中溜达。
  大概只是习惯性的动作吧,她想,毕竟,按照季淮的性格,难道彻底恢复记忆之后会瞒着她不说吗?
  ――还真会。
  或许是发现了姜凝出神,季淮有些不满地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小声道:“姐姐。”
  “啊?”姜凝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慌不择路地抽回手,抬眼瞅着季淮打量。
  青年抿了抿唇,轻笑道:“你这样盯着我看,我会更想亲你。”
  寒风终于把姜凝意乱情迷的大火吹灭了,她眨了眨眼,将目光落在城门外的神像上。
  她理了理思绪,半晌方道:“季淮,我……不知道你了解了多少。”
  “但现在的x国已十分危险,你留在我身边,便是将自己置于险境。”她垂下眸,踌躇道,“所以,所以……”
  季淮缓缓沉下眸,抬手轻轻捏住了姜凝的后颈,他的另一只手按在城墙边,目光危险而锋利。
  “姜凝,我知道你遇到了很多事,有些细节,你可能并没有注意。”
  “我现在再提醒你一次,”季淮深深地凝视着她的双眸,低声道,“玄师、撒星满。”
  姜凝怔了一瞬,身子在寒风中轻轻颤抖了一下。
  对,她想起来了。在正仪宫时,季淮曾管玄师叫“撒星满”。
  当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蹊跷,可随之而来的同魂丹、关山悲渡重生、怨念暴|乱都太过消耗精力,以至于她全然忘记了一件事。
  ――季淮,应当从未听过“撒星满”这三个字。
  当今天下的七皇子只认识玄师辛满,见过雪国巫祝撒星满的,是……
  季淮那双漂亮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姜凝,他松开桎梏着姜凝的手,靠在城楼边,眼圈泛红,悲怆而嘲弄地开口,声音都发着颤:“姜凝,你又要将我留在这里了,是么?”
  是五百年前,她将盛齐留在北疆的茶楼,亲眼看着她一去不回的背影。
  还是五百年后,她又在飞雪连天的边疆与她的爱人诀别,赌一个毫无胜算的明天。
  季淮不明白,为何人能狠心至此,甚至上一刻还在相拥而吻,下一刻便能如此镇定地叫他离去。
  他曾嫉恨盛齐得到她全部的真心,可如今站在这片荒凉的北疆,才真切感受到盛齐当年痛心疾首的哀切。
  生也好,死也罢,他想与她共赴。
  “姜凝,”他沉痛地望着她,目光破碎,“五百年前,盛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亲手把你送到了北疆。如果今天,你坚持让我走,那现在,就请你杀了……”
  季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彻底被姜凝的动作打断。
  飞雪与她的身体一同落入他怀中,她闭着眼,是悲切,是欢喜,也是如释重负地贴他的胸膛。
  片刻后,季淮感到一阵温热的潮意打湿了心口的衣料。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捧起她的脸低声道:“怎么哭起来了?”
  姜凝摇了摇头,泪光涟涟的眼眸那样好看。眼中转而就绽开一丝温柔的笑意,一串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缓缓落下,她鼻尖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小声道:“我,我是……”
  她从未想过,能有与盛齐再次相见的一天。
  也甚至不敢奢望,能与季淮如此彻底地坦明自己的心意。
  姜凝又哭又笑地望着他,难得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茫然地搜寻着生平所有的词汇。
  “我,我爱你。”
  然后咬着唇,很轻很郑重地念出了三个字。
  季淮眼底浮起一抹欣然的笑意,低头轻轻吻去了她脸颊的泪水:“再说一遍,姐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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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江月年年 二十七
  ◎“我要最后赌一把。”◎
  姜凝仰头瞅着他, 半晌才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轻蹭着季淮涨红的耳廓,轻笑道:“怎么耳朵这么红呀?”
  季淮垂下头, 细软的睫毛如蝶翼般忽闪着, 双眸晶亮亮地望着她,高挺的鼻梁还留了一道从她脸颊蹭下来的泪痕。
  他用少年时最惯常的,那无辜单纯又漂亮到撩动人心的目光凝视着她, 低沉的嗓音似而带了几分诱哄:“姜凝, 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次。”
  姜凝耳根忽地酥麻,像是被轻盈的羽毛拂扫过似的。她双唇微张, 清亮的眸中闪过碎光, 未及开口,又听季淮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你耳朵也红了。”
  她忍无可忍地推开他,目光无序地左右瞟动了两圈:“啊, 我这是……这是热的。”言毕,还大言不惭地点了点头。
  季淮忍俊不禁,眼神故作恍然地望向城楼上的新雪,纷纷茫茫,落得好生热闹。
  寒风吹动着他的衣衫,关外一望无际的雪原与壮大的台云雪山在他身后铺开, 像是一幅运笔肆意的水墨画。
  青年眉眼舒朗温柔,郑重地对她道:“你还记得婚契上的字句吗?”
  “死生契阔,生死共赴。”他说,“姜凝, 若你注定要为天下死。这一次, 我只为你而死。”
  他伸手牵住姜凝, 动作间露出袖中一截劲瘦紧实的手腕。姜凝目光一顿,落在季淮腕间那血红色的细痕上,她嘴唇有些颤抖,眸中隐忍地掠过心疼和惊痛。
  她轻手轻脚地环住青年的手腕,轻声道:“很疼吗?”
  一定很疼的。那细线般的深红周围,由深至浅地泛出触目惊心的,烧伤般的红印。
  这是她当年在他身上施下的术法,是为他避难离灾才故意留下的。
  没成想,如今竟是她,亲手将季淮拖进了这泥沼之中。
  “不疼,”他轻声道,“姐姐在我身边,怎样都不疼。”
  姜凝眼睛一酸,差点又要落下泪来。她微踮起脚,将脸埋进季淮颈窝,片刻后才在青年身上清淡的冷香中镇定下来。
  季淮圈着她的身子长出了一口气,却闭着双眼久久不愿睁开。两人心中都分外清晰,此刻的安逸是从乱世之中偷来的光阴,一呼一吸间,便要永久地失去了。
  城门前,北风吹动霜雪,在神像周身不住地旋转,远远望去就像是成群的翩跹的蝶。
  姜凝伸手按住神像之下的芙蓉台,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神像不能被破坏。”
  “你还记得当时在赌场中见到的枯骨吗?”她转头望向季淮,“这座神像之上,同样被施加了供奉邪神的术法――只要伤害了这座神像半分,那术法就会在其信徒身上收取对应的代偿进行修补。”
  “信徒。”季淮低声重复了一遍,眸色幽深,“怎样才算是信徒?”
  “有祈求。”姜凝将指尖破开了一个口子,蹲在神像前细细地绘制着法阵,“如神堂中的那些尸骨,都是曾进行过祈愿的人。”
  她垂头望着神像周围铺开的血色阵法,脸色苍白,手指的伤口许久都没有开始愈合。
  季淮眉心一动,拉着她的手,声音发涩:“为何这次不能愈合?”
  姜凝微蹙起眉,有些隐忍地摇了摇头:“我这种自愈能力是由雪国术法维持着的,可能是今年受伤频繁,术法渐渐失效了吧。”
  她朝季淮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双手相合,猛然朝神像之下劈去
  随之,阵法轰然开启,血色的红光刹那将大片雪地染得鲜红。鬼界惨惨阴风骤起,那洞开的法阵之下,赫然便是忘川边的山坡。
  既然毁不了神像,就把它转移走。
  挪去鬼界,应当是最安全的选择了。
  然而,在阵法运作的下一瞬,神像竟像生有灵智般陡然浮空而起,瞬间与那阵法拉出三丈距离。
  姜凝眼皮一跳,放眼望去,只见神像后的雪地里,赫然出现了一队青灰色的身影。那队伍人数不对,也尚未靠近,可行动间却隐隐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谲之气。
  太齐整了――这队伍众人举手投足仿若一人,步伐虽缓,却极度默契,因而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头盘踞在雪原上的巨兽。
  “你可有办法一击销毁?”在漫天寒雪与忘川阴风中,季淮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极其平稳,冷静到分辨不出任何情绪,“若是神像被带回中原,沿途向其祈愿者只会更多。”
  他转头望向姜凝,目光温和。哪怕是如此紧要关头,也没有半分催促强求之意,但姜凝却明白他未曾出口的后半句。
  舍一人,可救百人。
  神像高悬,栩栩如生。那低垂的眉目间尽是哀悯,赫然便是众生穷极想象下,世间最崇高慈悲的存在。
  姜凝与季淮深深对视,血液依旧不住地顺着颤抖的手指淌落,那与神像酷似的眉眼之间尽是迷茫。
  这可是人命啊,甚至,不只是一条人命啊。
  赌场中跪拜的骸骨再一次浮现――他们何错之有,又凭什么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仰付出生命?
  何况,他们的生命,又怎能被她决断?
  “我明白了。”季淮却忽然朝姜凝笑了笑,“既如此,那便杀。”
  他用力握住姜凝的手,一把将她带离神像近处。青年回眸时眉宇低压,眸光锐利,脚下雪地延展出几道微不可见的凸起,一路直奔那青灰色的队伍而去。
  那游蛇般的凸起去势极快,不过须臾,只见远处雪原上几束锐利的冰棱如箭羽般冲天而起,带起几声令人胆寒的啸鸣。
  旋即,那冰棱上方半空冰雪骤然聚合,形成一个诡谲的巨大咒文,玄师门徒同时结印,冰棱在接触到咒文的下一瞬纷纷碎裂,炸开数团气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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