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听鬼故事——卿顾我【完结】
时间:2023-04-16 23:06:59

  “河里?这不合理。你看看这条水沟沟,要是你我掉进去,怎么可能掀起那么大的浪。我说你们这群新来的,没事别在这儿看热闹。这种猩红猩红的色儿,得是上辈子作恶做多了,天|怒人怨,才能搅弄起来――”
  袁钟脚步一顿,一手薅着最后说话的那只鬼拖了过来,笑容亲切和善:“你看着那鬼掉下去的?”
  “啊?啊对对对。”
  “那鬼长什么样子啊?”
  “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
  袁钟勃然大怒:“你糊弄鬼呢!”
  被薅着头发的鬼嬉皮笑脸:“好哥哥别生气,我就恍惚巧了那么一眼。那女鬼怪年轻的,长得极其漂亮,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在那突然开了个洞。”他随手往河上一指,比划了个半尺大小的圆,“就这么大,眼睛一眨的功夫就掉进去了。”
  “阿弥陀佛,我的姑奶奶啊。”袁钟手一抖,发青的脸僵得煞白一片,转身就朝藏书阁飞奔而去。
  鬼他是见得多了,但长得漂亮又年轻,能一个阵法直接开在忘川的恶鬼却没几个,袁钟惊恐之下,霎时便把姜凝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趴在暗室前,将那大门拍得震天响。
  “殿君!殿君!你再不开门姒女就没了!殿君!姒女掉――诶呦!”
  藏书阁暗室的墙壁猛然虚化,袁钟一跟头栽了进去,虽姿态不大端庄,好歹松了口气:“殿君……您总算肯见我了哈。”
  禅似双眼无神地靠在一堆废弃的画卷中,那副落魄的模样叫人多看一眼便心生不忍。袁钟呆呆地望着他,想起禅似曾说过自己生前是个瞎子,心中忽而慌乱起来,以为他旧疾复发,忙伸手在他眼前来回摆了摆。
  禅似不耐烦地挥去他的手,目光缓缓聚焦,问:“你说姜凝怎么了?”
  袁钟牙床打颤:“姒、姒女想不开投河了。”
  禅似神情还有几分反应不过来地茫然,身法却快如紫电,白袍一动,径直到了忘川河畔。
  袁钟迅速跟在他身后,禅似停得急,袁钟却没刹住车,差点翻进河里。他吓得吱哇乱叫,死死把着栏杆顺气儿,转眼却见禅似望着那一江沸腾的红水瞧得出神。
  “殿……君?”袁钟这下可真觉得奇怪了,禅似向来对姜凝十分在意,没道理生死关头却置之不理了。
  禅似垂下眸,那姣丽的眉眼在这短短几日间被蹉跎得十分憔悴,他沉默了很久才出声:“她并非寻死。”
  禅似有时觉得,这几百年来,他与关山悲渡之间,竟好似莫名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自从他生前混沌的记忆逐渐恢复,对姜凝的歉疚和复杂的爱意日夜交织,最终诞育出另一种可怕的执念。他想,既然姜凝已经无法转世,便永远待在鬼界,待在他身边好了。
  在与失去了“画圣”相关记忆的姜凝交好前,禅似日夜往返鬼界与雪原,他费尽心力寻得了各类雪国典籍,在藏书阁中耗费无数心血学习雪国的文字。
  那些留在藏书阁的书籍,每一本他都认真查阅过。
  可即便如此,禅似依旧无法理解,为何姜凝的肉身拥有如此异常的修复能力,它甚至并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削弱――这是任何术法都无法做到的能力。
  直到有一天,袁钟告诉他人间的某处赌坊起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而火灾之后,竟然没有任何魂魄返回鬼界。
  禅似亲自处理了那件事,在赌场中,他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寻得了雪国术法的痕迹。
  姜凝不死不伤的肉身并不单单只是雪国术法的作用。而是多年以来,一直有人在暗地里信奉着为她而塑的神像,是那些念力维系着她的躯体,念力不散,姜凝便永远都会是如今的模样。
  赌场中的那一百七十多具枯骨便是带着那信念而死,雪国术法引起的大火虽然烧毁了他们的身躯,同时却也将那些人的残魂反应在了焦骨之中。他们没能返回鬼界投胎,便只能日复一日地祈求信仰中的“鬼神”给予他们安息。
  姜凝的身躯,是因此才得以保存的。
  此刻,面对波澜四起的忘川,禅似依旧忘不了当时看到赌坊满地枯骨时的心情。
  可在那时,当他弄清楚一切之后,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甚至能猜到为何归虚殿直至今日才察觉到了异常。
  在那之前,人界灾年频发,若是这火难发生在以往数年,并不会引起袁钟的注意。
  巧的是,那一年的人界,实在是过于太平了。
  禅似在漆黑焦臭的赌场里站了很久,最终悄然离去,像未曾来过一样。
  他隐瞒了这一切,即便力所能及,也并未令那些枉死的怨魂安息。
  那是他第一次,与素未谋面的雪国君主,达成了同谋。
第108章 江月年年 二十五
  ◎“这就是当年盛齐与姜凝分别时的茶馆。”◎
  跌入忘川的一瞬, 姜凝几乎失去知觉。游荡在鬼界的五百年中,尽管她曾亲手将不知多少恶鬼罚入忘川,真正接触到这河水, 却是第一次。
  姜凝突然意识到, 原来所谓的“渡恶鬼除邪祟”,用的竟然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周身暴散的红色丝线是厉鬼怨念的化身。在接触到忘川水的瞬间,它们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平息, 而是以更暴虐的姿态朝四方扑食而去。与此同时, 忘川中年年岁岁积攒的万鬼怨念同样被激怒,与那众赤红的丝线缠斗厮打在一处。
  姜凝沉入无尽的忘川深处, 她像是一只被红色丝网缠绕的茧, 是滔天的怒浪中,唯一寂静的存在。
  纵然对忘川之力的估量出了些许差错,但姜凝跃入忘川的目的也勉强算是达成了。
  那些陪伴了她几百年的丝线不仅是她自身怨念的具象,更是百年前姜国亡魂的不甘和怨愤。过去百年间默契的相处, 几乎令姜凝忘记了这些怨念暴怒起来具有多大的威力。
  如燎原之火,甚至,连她的理智都能轻易烧尽。
  那难以抑制的怨念是锋利的双刃剑,尽管威力巨大,却极易伤及无辜。在尚未与撒星满正面相对时,姜凝已要花费全部的力量抑制怨念的爆发, 又何况之后要面对的,是她全部怨恨的来源。
  是关山悲渡。
  关山悲渡是阴毒的蛇蝎,他善于隐藏在暗处,以不可告人的手段玩弄众生。在与他的博弈之中, 姜凝毫无胜算, 只能见机行事, 她不愿成为他手中的棋子,却也清晰意识到自己尚不具备掀翻棋盘的能力。
  若再失去理智,她将万劫不复。
  忘川深处的激战令满江河水染得猩红,惊涛怒浪之声呼啸不去,听久了竟像是动物的嘶喊。那些红线的力量再强,终究压不过忘川中积年累月的怨念,人生代代,爱恨怨憎痴缠,尽数归于此处。
  姜凝在鬼界待久了,见多了上一瞬失声痛哭,下一刻失神而去的鬼魂,心中却并不曾麻木。她只是有些茫然,那些抛却一切轮回的,究竟是放下了,还是遗忘了。
  若再想起来,还会有如此撕心裂肺的哀恸吗?
  红线势颓,被忘川怨念逼得分崩四散,重又退回她的周身,哀哀切切地缠绕着她的手臂,像是在控诉她故意跃入忘川,抛弃它们的恶劣行径。
  姜凝抬起手臂,眼神无奈地望着它们。
  “这样是打不败关山悲渡的。”
  她心念一动,褪回淡红色的丝线又开始愤愤然地波动,忘川中的怨念寻声掉头朝姜凝扑来,她低眉敛目,道:“我会替我们复仇。”
  这想法短暂却清晰,坚定得像是一道打入识海的烙印。姜凝没有命令那红线离开,但它们仿佛明确了她的心意,缓缓自她周身剥离开去。
  忘川中暗流翻涌,似要做最后奋力的一击。跟随了她数百年的红线彻底散开,又顷刻在她身前数尺列起赤红的高墙,将她安稳地挡在背后。
  姜凝仰头望着它们,鼻子一酸,仿佛重回那个风雪嚎啕的古都,她自满目的惨白中将它们拾起。它们是死于战乱的二十万分之一。
  最后一波暗流轰然砸向高墙,耳边骤然失声。姜凝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那漫天红线如落英般滞散在空中。
  些许滑过她的脸颊,温热的,像羽毛般的搔动。
  忘川的潮涌终于平静下来。
  丝线逐渐褪为莹白色,像出生的鱼苗般轻盈地朝岸上游去,那是一个落寞古国最后的挽歌。
  姜凝破开水面,在鬼道众人的惊呼中湿漉漉地跃到岸边。乌黑的长发贴着她修长的脖颈,缓缓淌着水,她的目光自漫天丝线上移开,漆黑的瞳仁缓缓转到一旁的禅似身上。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面容憔悴到显出几分难堪。
  “禅似。”姜凝平静地望着他,意有所指地开口,“希望这次,你能尽到归虚殿君的职责。”
  禅似眼眶微红,目光这才从姜凝身上挪开,沉默着落到那漫天纷飞的丝线上。他明白她的意思,这些怨念是姜国亡魂的一部分,虽然已经残破不全,但同样也归他所管辖。
  和当年死于赌场大火中的冤魂一样。
  “那你呢?”禅似咬着牙,突然出声,那原本清润的音色沙哑,像是锈在了嗓子里,“我后悔了,那你呢?你若是要转世,现在还来得及……”
  他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便越发急切,声音竟带着几分哀切:“我能护你来世周全……还有那个季淮,你不是喜欢他吗?我让他陪你一起……还有你的父母兄嫂,还有其他人。我不该留你到今日,我知道我错――”
  “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怨你。”姜凝打断了他的话,回头望着他,那眼神像彼此从未相识,“不,我甚至从未怨你。我只是不愿再与你交集,不愿承你人情。禅似,我第一次见你,你好像并非现在这样。”
  她顿了顿,轻声道:“你我都有应尽之事。”
  禅似泛红的桃花眼死死锁在她身上,不甘而惶惑。姜凝移开目光,抬手拭去下巴上的水珠,那细长的手指微微发颤,她不动声色地蜷缩着藏入了袖中。
  “关山悲渡,”禅似咀嚼着口中的字句,艰难道,“他比你想的……谋求更深,他背后的力量深不可测,你无法与他相抗。只有在鬼界,你才是安全的。”
  “但凡世间生灵,不可能毫无弱点。”姜凝低声道,“哪怕是鸿蒙初生的古神也有陨落的时候,若不尽力一试,我又如何甘心呢?”
  “古神。”禅似重复了一句,脸上随即露出抹惨淡的笑意,“若我同你说,他身后雪山的力量,就是天地初开之时诞育而出的呢?”
  “姜凝,如今中原已是k的领域了,你是k第一个目标。我、我求求你,”禅似道,“我不能再看你死一次。”
  袖中,手指痉挛般抽动了一瞬,姜凝死死攥着拳,半晌后才缓声道:“哪怕以卵击石,也总得有人去做啊。”
  她深吸了一口气,细眉微蹙,目光落到袁钟身上:“你答应过我。”
  袁钟颤了一下:“您要去哪儿?”
  姜凝不再回答,转身往人界而去。
  袁钟终于回过神,一咬牙拦在了禅似身前,满脸身先士卒的沉痛:“殿君,我答应过姒女拦着你。”
  禅似目光沉沉地追随着姜凝离去的背影,密长的睫毛轻颤,却终究未再迈近半步。
  【人 * 北疆】
  北疆苍凉,土地广袤,人迹罕至,鸟飞不下。与台云雪山遥遥相对的,是一座寒冷荒芜的边陲古城,那已是多少年前的遗迹了。
  寒风呼啸而过,落满霜雪的松叶随之颤然,那风一路吹过雪原,于狭窄残破的楼房缝隙之间穿过,掠出阵阵尖利的啸叫。
  在北风徘徊处,飞尘与霜雪覆盖的矮房空地上,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一圈流动着浅金色光晕的法阵。那金色极淡,若非仔细分辨,会叫人误以为是天光的投射。
  下一瞬,甚至寒风都未曾散去,那阵法的印记便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突兀出现在这破屋中的三人一鬼。
  “呼……小季公子,你怎么连这种地方都来过。”琅月甩了甩头顶的余雪,撑着摇摇欲坠的木桌缓了片刻,打量起四周残屋败瓦的房子来,“这得多远的路,能直接用阵法过来,真厉害。”
  “我没来过这里,”季淮立在早已化为颓垣的矮墙边,目光一寸寸地从那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街道上挪开,无所适从地垂落下来,“那是她教我的。”
  “G?”
  ――没有来过北疆,那是怎么将阵法定在这里的?琅月疑惑地望向季淮,却在看清他脸色的一刹收住了疑问。
  或许是阵法消耗太大,季淮此刻的脸色显得非常黯淡。若说这次相见时琅月只是觉得他比曾经冷淡了许多,来到北疆后,那简直能称得上是颓然了。
  “兄台,你没事儿吧?怎么看着比我还没起色?”病死鬼悠悠然飘到季淮面前,发愁地皱起眉,“你不会也要死了吧?”
  季淮:“……”
  他微蹙起眉,扫了眼身后陈旧破败的屋舍,这就是当年他……盛齐与姜凝分别时的茶馆,如今竟已被风霜侵袭成了这般模样。
  他压下心中翻涌而上的苦涩,不咸不淡地扫了病死鬼一眼:“你们留在这里等我。”他轻声道。
  不知为何,他好像能猜到那尊神像被转移到了北疆的什么地方。
  季淮跨入风雪,朝着与台云雪山遥遥相望的长垣而去,那条漫长而寒冷的道路于他而言极其陌生,却又分外熟悉。
  他无法分辨内心的哀恸究竟是源于自己的本能,还是五百年前的盛齐,鞋履碾过蓬松的新雪,寒冷丝丝缕缕渗透进了骨头,当他终于停下时,双足几乎失去了直觉。
  季淮仰起头,望着城门前伫立的巨大神像,阳光破开云层,直直落在那神像被积雪覆满的面部。
  他久久望着它,直到眼睛酸涩,才抬起手,在那神像的底座落下了一道符咒,那动作十分温柔,即使是最忠诚的信徒,也无法做得更加虔诚。
  微风随之而起,神像上的雪花纷纷扬扬地吹散开来。
  它出真容,是一尊剔透不化的冰雕,在阳光下显得宁静而神圣。
  他无比熟悉它的样貌。
  忽然,一阵针扎般锐利的痛意自季淮的心口蔓延,那疼痛片刻即逝,可他却死死攥住了衣襟,许久都不曾缓过来。
  季淮的脸色白了白,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手腕上,那姜凝曾留下的红痕再次显现,火|辣辣地灼烧起来。
  他低下头,望着满地霜白,忽然呕出了一口鲜血。
第109章 江月年年 二十六
  ◎“盛齐最后悔的事,就是亲手把你送到了北疆。”◎神像底座的芙蓉花摇曳生姿, 端丽典雅,季淮低着头,伸手一点点拭去花瓣上残留的冰雪。
  这塑像与盛齐记忆中的姜凝并不十分相似, 可当它暴露在北疆辽阔的雪原与明朗的艳阳下时, 那洁净清冷的模样却与季淮印象中的姜凝一般无二。
  季淮并不知道撒星满与关山悲渡是否有在这尊神像上留下什么符咒,可面对这样一张脸,哪怕只是木石死物, 他也觉得触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