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女孩……”
“是不是很漂亮,”袁舒仪笑了笑,“当时她好像是跟着一个很面善的老爷子来的,据说是一位教授,也是个中国人,不过她在奥尔恰谷待了几天就回去了,当时你还伤心了好久。”
薄来“啧”了一声,“她叫什么?”
“叫什么……我还真不记得了。”
袁舒仪打趣道,“怎么,你想找她吗?”
薄来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想要这张照片。”
把照片要到手的代价就是又被袁舒仪笑话了一顿。
娄枝秾低头看着照片里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叹了口气,“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其实她原来的记忆力不算差,但刚离开南中那段时间因为情绪上的问题,她经常需要吃药控制,而药物的副作用让她容易嗜睡、集中不了注意力、开始变得健忘。
可能很多痛苦记忆被她的大脑自动屏蔽掉,她现在对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有一种错乱的感觉,刚去都灵那几年记忆会反复折磨她,她在不同情绪的切换之间感到疲惫不堪,直到生活被画画填满后,她才慢慢感觉到好像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了。
但是“后遗症”也很明显,她会因为各种小事开始焦虑,不能处于压力过大的环境,记忆力下降,经常犯困但是睡不着……
这些事她都没跟薄来提起过,薄来坦白之前她不想说,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脆弱的一面,薄来坦白之后她不想说,是因为她不想让薄来觉得自己还在怪他。
说起来,她最近没怎么碰药烟酒一类,可能是没什么烦心事,情绪非常平稳,所以不需要借助外物来释放压力。
薄来看着她许久不语,以为她在懊恼自己想不起来这件事。
“那么久的事,不记得就算了。”
薄来的声音好像自带安抚的效果,加上他身上萦绕着那股平淡清冽的味道,让娄枝秾很快地平静下来。
“嗯。”
*
回到水天一居后,薄来照例每天去公司,娄枝秾就窝在家里画画,生活仿佛还跟以前一样,但是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两人之间交流变多了。
薄来会尽量保证每天晚上回来陪娄枝秾一起吃晚饭,他们经常一边吃饭一边漫无边际地聊天,仿佛有着聊不完的话题。
那天早餐和薄来提到娄和颂的时候,她才忽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给娄和颂打过电话了。
她算着时间,中午给娄和颂打了个电话。
“喂,哥哥。”
“怎么了?”
“你在忙吗?”娄枝秾说,“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叫素春斋送过去。”
娄枝秾扫了一眼日程表,“可以,我让司机接你去上和居。”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
娄和颂也没勉强,“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见娄枝秾没出声,娄和颂察觉到她可能还有话要说,“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我想问一下……”娄枝秾犹豫了一下,“之前,我在七八岁的时候,是去过意大利吗?”
恰好助理敲了敲娄和颂办公室的门,娄和颂微微抬了下手,示意他等会儿再说。
“怎么突然问这个?”
“……翻旧照片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娄枝秾撒了个小谎,“所以当时外公有带我们去过吗?”
“去过,当时去了托斯卡纳,”娄和颂说,“不过待的时间很短,因为你到那里没几天就开始发烧,外公就……”
一阵“笃笃笃”高跟鞋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娄和颂办公室门口,娄和颂蹙着眉抬起眼,看到来人后却有些意外。
“妈,你怎么来了?”
那边娄枝秾呼吸一顿。
“我刚好路过,”郦仕香把包往桌上一放,“在打电话给娄枝秾是不是,刚好,叫她今天中午滚回来。”
娄和颂刚要说“不是”,郦仕香瞪过去一眼,“少来,我刚刚都听到了,娄枝秾,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那边娄枝秾没应声,半晌,才淡淡说了一个“好”。
*
娄枝秾在去上和居的路上就感觉到手脚冰凉,她很想抽一支烟,翻遍整个包只找到了一个打火机。
她有些烦躁地胡乱把包扣上,然后转头看着窗外向后倒退的景色,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刚觉得这段时间平静了许多,又有麻烦找了上来。
司机小心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娄枝秾,发现她似乎坐立不安,脸色也有些苍白,出声询问:“夫人,您没事吧?”
娄枝秾摆摆手,“没事,到上和居还有多久?”
“大概还有五分钟路程。”
“知道了。”
这五分钟近乎煎熬,等到娄枝秾站在娄和颂家门口的时候,又开始觉得心烦意乱。
她深吸了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打开了门。
郦仕香已经和娄和颂坐在沙发上等着了,见到娄枝秾出现,郦仕香放下茶碗,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前段时间在网上腥风血雨的大画家嘛。”
娄枝秾攥紧了拳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妈。”
娄和颂不满地蹙起眉,“妈,那件事枝秾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我看她直播的样子可不像个受害者,”郦仕香“哼”了一声,“画画就算了,还搞什么直播,不务正业,你看圈子里有哪家小姐像你这样抛头露面的?赵姣姣现在都学会包装自己努力融入圈子,你呢?你干什么?”
娄枝秾在来的时候就知道肯定避不开郦仕香一顿数落,但是她的语气、她的用词,都让娄枝秾恍惚间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那件事情已经澄清了……”
“是还好已经澄清了!”郦仕香打断她的话,语气尖锐道,“不然丢的就是娄家的脸,你作为薄来的妻子,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娄枝秾被她的声音吵得头疼,压在心底里的烦躁和怒火隐隐有了要冒出来的苗头。
“我还听说薄来可能会退出万经,”郦仕香皱起眉,“也不知道薄家人在想什么,万经那么大的集团,说转手就转手,太奇怪了。”
这回娄枝秾愣了一下,“你从哪儿听说的?”
娄和颂微微扬了一下眉,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你别管我从哪儿听说的,你是薄来的枕边人,什么事我都还要从别的地方打听,”郦仕香说,“似乎还没定下来,这件事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你们口风也给我紧点。”
郦仕香看着娄枝秾,“啧”了一声,“真搞不懂你们夫妻俩在想什么……真的是,上次那件事多少人看我们家笑话,我真是小看你了,要不是有人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在网络上这么受欢迎呢,你是不是还打算以后去娱乐圈发展一下,做个明星什么的?”
面对郦仕香的讽刺,娄枝秾几乎要压不住自己的烦躁,各种情绪交织在她胸口燃烧,她死死地揪住自己衣摆,才勉强不让自己失控。
“要我说,要是薄来真的离开了万经,你们那个婚姻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郦仕香换了个话题,“除去薄家的名头,他还能剩什么?对我们家也没有任何帮……”
娄枝秾忽然站了起来,把郦仕香吓了一跳。
“你干嘛啊?吓死我了。”
“就算薄来要离开万经,现在都还没定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甩掉他?”
郦仕香愣了一下,然后嗤笑了一声,“怎么?你们还真处出感情了?当初的事还没给你一个警告?现在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他薄来要不是姓薄,能出现在南中?能和你遇见?后面需要你给那个男生道歉?”
她抬起眼皮看着娄枝秾,摆摆手,“算了,和你现在也讲不清楚,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
“我不想明白!”
听到郦仕香提起当年那件事,一股忿恨直冲娄枝秾的脑门,她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怎么好意思提!
“你自以为是地对着别人指指点点,拜高踩低,趋炎附势,错的人明明就是你!!”
郦仕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火冒三丈,“娄枝秾!你给我注意你的言辞!有这样对父母说话的吗?!!”
娄和颂皱起眉,“妈,你冷静一……”
“你说嫁我就要嫁,你说离我就要离。”
压在心底十几年的委屈和怒火顷刻爆发,娄枝秾眼底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意,高声质问郦仕香,“你有没有尊重过我的意见?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附属品!”
“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我生你的时候受了那么大的罪,不是让你来气我的!”郦仕香猛地拔高声音,“是我生的你,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不是我三跪九叩求你带我来这个世界的!”
娄枝秾气得浑身都在细细地打颤,娄和颂见她情况不对,挡在她和郦仕香之间,“行了,妈,你别吵了,枝秾……”
娄枝秾的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胃里一阵翻涌的感觉让她有些恶心。
她一把推开娄和颂,偏着头干呕了两声。
娄和颂赶紧扶住她,“枝秾!”
娄枝秾的脸色跟纸一样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胃酸一阵阵往上溢,她忍着恶心和疼痛揪住娄和颂的衣服。
“哥……”
娄和颂弯腰一把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匆匆离开了家。
郦仕香被吓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喊了一声“枝秾”,就踩着高跟鞋跟了上去。
第四十章
◎一种风筝线忽然断了的恐惧。◎
鼻子周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四周是一片白到晃眼的墙壁。
偌大的病房里此时只有娄枝秾一个人,她躺在病床上,手上插着输液针, 一旁的仪器发出细微的响声, 在安静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
那种剧烈的绞痛感好不容易缓解下来,娄枝秾感觉像虚脱了一样,浑身使不上力。
她一闭上眼, 想到的就是她和郦仕香的每一句争吵,仿佛自带回音效果一般不断回响在她耳边,每个字都被一个如泣如诉的声音反复地尖声重复, 像是一根被火烤过的皮鞭狠狠鞭挞着她的神经。
她抿了一下苍白的嘴唇, 偏了偏头。
她实在不能理解郦仕香的想法, 她在郦仕香那里, 仿佛只是一个好用的砝码, 用在她心里那个权衡利益的天平上。
如果她这个砝码生锈了,在天平上没有价值了, 郦仕香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把她舍弃掉。
“咔哒。”
娄枝秾听到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回过头,看到明显是匆匆赶来的薄来, 愣了一下,眼泪就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对郦仕香的失望、怨恨,对自己的厌弃、愤怒等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似乎找到宣泄口一般,一股脑往外涌,泪水不断涌出, 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想叫他的名字, 喉咙却仿佛被堵住一般, 怎么也叫不出口。
薄来呼吸还有些乱,他坐到娄枝秾旁边,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
“还疼吗。”
娄枝秾闭了闭眼,满眶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
她摇了摇头,被薄来握住的那只手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死死地抱住最后一块浮木。
薄来伸出手,用拇指指腹给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都哭成花猫了。”
他没有问娄枝秾为什么哭,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去娄和颂家,他只担心娄枝秾的身体状况和情绪问题。
娄枝秾不想让薄来知道自己和郦仕香之间那些矛盾,只是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半晌,她忽然说道:“戒指……不见了。”
娄和颂把她抱来医院,一阵人荒马乱的,戒指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薄来的视线移到她左手空空的无名指上,笑了一下。
“没关系,”薄来握住她的手,“我们再做一对。”
病房的门忽然被敲了两下,娄和颂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个医生有些眼熟,娄枝秾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人好像是娄和颂的大学同学,经营着一家私立医院,娄枝秾和他曾经打过一两次照面。
他带着一个无框眼镜,看到出现在病房里的薄来,微微挑了一下眉,转头问娄枝秾,“怎么样?现在感觉好了不少吧?”
娄枝秾“嗯”了一声。
薄来站起身,对着医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医生客气地对薄来笑了笑,扶了扶眼镜,对着娄和颂说:“你妹妹应该是因为由于精神心理方面的原因引起的胃痉挛,暂时应该没有别的问题。”
娄和颂皱起眉:“精神心理方面?”
“压力过大、过度紧张、焦虑、情绪激动等,”医生笑眯眯地解释道,“她之前因为饮食不规律得过胃炎,这种胃痉挛容易复发,以后要多加注意。”
薄来出声问道:“需要注意哪些方面?”
“饮食规律,少吃冷辣酸等刺激性食物,少吸烟少喝酒,保持心情愉快。”
薄来点了点头。
娄和颂看向医生,“不用住院观察?”
“不用不用,”医生对着娄和颂嫌弃地挥挥手,“你妹住这也是浪费钱,我一会儿开点药,接回家好好养着就行。”
娄和颂“啧”了一声,还没开口,医生忙退后两步,“行行行,你有钱,你爱住就住,你别嘴人。”
“……我让你赶紧去开药。”
医生心虚地“哦”了一声。
在医生离开病房没多久,郦仕香就赶了过来。
她一进门,看到娄枝秾脸色苍白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哎呦,吓死我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娄枝秾看见她,那股恶心的感觉又隐隐涌了上来。
她淡淡道:“再来晚一点,点滴都打完了。”
“我那不是中途有事耽搁了吗,”郦仕香自知理亏,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突然吐了?你不会怀孕……”
娄和颂打断了她的话,“是因为情绪激动引起的胃痉挛。”
“情绪激动引起的胃痉挛?”郦仕香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上前拉住娄枝秾的手,“我还以为你怀孕了呢……真是的,身体不好还故意惹我生气,现在你难受我也难受……”
娄枝秾低头看了一会儿郦仕香拉着自己的手,郦仕香在喋喋不休许久后才发现娄枝秾没在状态,语气变得尖锐了一些:“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娄枝秾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了,头脑思绪也清晰了不少。
她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
“妈妈,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我不会离婚,我会继续画画,继续直播,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看我心情,我不会轻易因为你的意见改变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