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拉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上次杜荔娜用咖啡泼人,已经令他非常惊讶了。没想到这次,她直接像个泼妇一样和别人扭打起来。
一时间,王子猷疑惑自己是不是娶错了人。
“你做了什么?”他问苏拉。
苏拉用手背擦了擦下嘴唇,上面破了一个口,不知道是自己咬的还是杜荔娜打的。
“我只是来清点财产。她来干什么,我不知道。”
她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杜荔娜又向她扑过去:
“她收着那张照片!”
王子猷看到了地上的照片,只一眼就明白了。
他捡起照片,小心放进口袋里。
“娜娜,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没有!”
王子猷一呆。
杜荔娜瞪着他和苏拉,好像他们两人是一伙的。
“你过去了,她过去了,爸爸也过去了。所有人都过去了。”
“……只有我没有过去,只有我留在了原地。”
“这对我,公平吗?”
王子猷心里猛地抽痛,还未说出宽慰的话,苏拉却先开口了。
她轻轻扯起嘴角:
“杜荔娜,想要公平,得站起来去抢。不要坐在地上哭,抱怨别人不给你。”
这个动作,让杜荔娜瞬间崩溃,她失声痛哭:
“你!……一直都是个坏人!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
王子猷上去拉她,被她一把甩开。
她转身,向外走去,右腿一瘸一拐,显得狼狈不堪。
苏拉冲王子猷一挑眉:
“还不追?”
王子猷恨恨地瞪她一眼,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只有30%家族企业能成功传承到第二代,传承到第三代的,只有12%。而传承到第四代的家族企业,只有3%。这个数据来自《守住你的财富(增订版):律师写给企业家的49个财富传承法律忠告》(蒋力飞著)提到的一份哈佛大学的研究。
第20章 绝对的台阶上(4)
杜荔娜是坐曹叔的车走的, 没有回家,也不肯接电话。王子猷给她发了几十条微信,她也没有回复。
王子猷只得拼命打曹叔的电话。过了一个多小时, 曹叔回复:
小姐到海边散散心,有我陪着,放心吧。
王子猷在家里等了一天, 天色渐暗, 杜荔娜还没回来。他把心一横, 开车出了门。
他知道苏拉居住的公寓,稍微动用了点关系,就毫不费力地查到了她的房间号。攒着一股积蓄已久的怒气,他直上来到苏拉家门口, 按响了门铃。
“开门。”
他低吼一声。
氟碳塑粉喷涂的灰色防盗门倏然开启。
一个头发乱糟糟、穿花衬衫的高大男子打开了门。
两人四目相对, 都愣住了。
王子猷下意识又扫了眼门牌号。
“王子猷?”
花衬衫先认出了他。
王子猷很意外:
“我们见过?”
花衬衫不及回答, 略带磁性的女声从客厅中传来。
“谁啊?”
是熟悉的声音。
但不知为何, 又有些陌生。这声音柔和得过分,不含敌意, 不抱挑衅,没有危险。
王子猷侧过身,从花衬衫肩上看见了客厅里坐着的苏拉。她穿着件宽松的家居裙, 头上包着浴巾,素面朝天, 像个无害的纯良女子。
他回过神,这时留意打量眼前的男子。
仔细看,花衬衫的长相颇为英俊, 但过于随意的发型和衣着淡化了这种英俊。王子猷对自己的外在打扮要求很高, 他认为, 穿着不仅是为了审美,还体现着男性的自律和修养,乃至地位。
花衬衫眯起眼:
“我们见过,在杜董事长的追悼会上。……我叫林渡,森林的林,渡河的渡。”
他让开了一条通道,让苏拉看得见门口的人。
“原来你……还有别的客人?”
雄性竞争的敌意弥漫开来,王子猷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但他还没说话,苏拉已经抢先开口了。
“是的。”
她站起身,向王子猷道:
“进来吧。”
又向林渡扬了扬下巴:
“他马上就走。”
林渡登时面罩寒霜,眼尾微微发红。
王子猷本以为他要和自己打一架,但他默然片刻,好像自己消化了心中的郁结,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我给你贴个创可贴就走。”
苏拉愣了一下:
“行。”
林渡便拿起茶几上拆开一半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覆盖住苏拉脸颊上的伤口。
“这两天别沾水,知道吗?沾水就破相了。”
当着王子猷,苏拉明显皱起了眉,但还是点点头。
“我会注意的。你走吧。”
林渡走后,苏拉给王子猷倒了杯热茶,自己在他对面坐下。见他迟迟不开腔,她索性拿起本案例精选,慢慢翻看。
“你想好说什么了,叫我一声。”
这是遗嘱宣读后,王子猷和苏拉第一次单独相对。
王子猷踌躇良久,缓缓开口:
“苏拉,你这次回来,究竟想要什么?”
苏拉挑起眉。
方才林渡在场时,她身上残留的一丝古怪的柔和,现在尽如如破口的丝袜,零落殆尽。
“你猜猜看。”
王子猷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
“好,那我就猜猜看。”
“我查过了。我岳父一年前得知自己生病,就去海城见了你。你那时在海城的律所刚升了合伙人,本来干得风生水起,却辞职。半个月后,你就回到鹤市,加入了天影。天影的郑总对外说你是他千辛万苦挖过来的,但事实上,根本就是你主动找的他。”
“所以,遗嘱的拟定,股权的划分,财产的梳理,债务的排查,早在一年前,你们就开始进行了。”
“我岳父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连你母亲江世敏也不知道他的计划。追悼会后第二天,江世敏开除了她的秘书朱婷。朱婷是总裁办负责和海市办公室沟通的专员,她是我岳父的人,帮着他遮盖了你从海市回来的消息。”
“你和江世敏不是一路人。我岳父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请你来做遗产执行人,他希望你在江世敏和娜娜之间保持中立。甚至,他可能还留了一些别的资源或者信息给你,让你在关键时候执行他的意愿。”
“但是,他凭什么这么信任你呢?这个遗嘱执行人的位置,这2%的股权,为什么不能交给别人,非得交给你呢?”
“并不是因为你优秀,或者聪明。仅仅是因为,你是江世敏的女儿,又是娜娜心里最痛恨的人。”
“苏拉,我合理怀疑,我岳父也掌握了你的什么把柄,或者给了你一些无法拒绝的好处,才能让你乖乖听他的话。你把自己伪装成门口的野蛮人,其实只是虚张声势。你只是我岳父精心挑选的一枚棋子。”
“不是你迷惑了他,而是他操纵了你。”
他右手指尖轻轻旋转着左手无名指的婚戒:
“我说的对吗?”
苏拉面无表情地听着王子猷这一长串的叙述,听到最后,才稍稍显得有些触动。
她轻拍了两下掌。
“王子猷,我低估你了。”
“你比你哥厉害,京岚应该让你来做董事长才对。”
王子猷沉下脸:
“我和我哥,只是做事的方法不一样,你不必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你和我,心平气和地聊聊,对你有好处。”
“什么好处?”
她的兴趣似乎被挑起,王子猷遂放软了语气。
“你现在手上的筹码,是2%的股权。一帆还在扩张期,三年内没有分红计划,受《一致行动协议》的限制,你的股权也要三年后才能变现。三年内,你拿不到任何好处。”
“你母亲江世敏,虽然目前掌握着一帆的管理权,但是除了股权,她没有分得任何遗产。论资源,论人脉,论财力,她都没法和王家相比。何况她是个冷血动物,这么多年来,她只顾自己。”
“学历看上去光鲜,但你能走多远,还是取决于手上的资源。这几年,你一个女孩子孤身打拼,很辛苦吧?你拼死拼活,年薪能达到多少?一百万,两百万?你现在这间公寓,租金你还能承担,但旁边一百五十平米的住宅,你要再奋斗多少年,才能买得起?”
“苏拉,你是聪明人,该多想想,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哦?所以,什么才是对我最有利的选择呢?”苏拉拖长了声音。
“和王家联手。你要的利益,王家可以提前兑现给你。”
苏拉笑了笑:
“你考虑得很周到。可是你好像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娜娜恨我。”
王子猷摇摇头:
“娜娜是小孩子脾气。一个人,生下来不必忧心钱,也没有非承担不可的责任,她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可她毕竟不是孩子了。她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是个独立的个体,有责任自己做决定,自己承担后果。”
“她不需要知道太多细节。我是她的丈夫,我有责任保护她,也有能力让她作出合乎利益的选择。”
苏拉讥讽地一笑:
“合乎谁的利益?王家?”
“我们共同的利益。”
王子猷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他摊开手,手腕上短吻鳄皮的表带流泻出滑腻的亮光。
“苏拉,你怎么说?”
苏拉站起身,踱到落地窗边。
“你的提议很诱人。咱们可以就具体的项目具体谈,但是很抱歉,我不可能直接站在你这边。”
王子猷诧然:
“为什么?”
苏拉不说话。
王子猷略一思忖:
“除非,你落在我岳父手里的把柄太大,大到王家给不出足够的价码。”
苏拉赞许地点点头:
“真聪明。”
一个隐约的念头爬上心头,王子猷忽然脊背一凉。
“难道当年……真的是你,推了娜娜?”
这一次,苏拉没有回答他。
她倚在窗边,目光贪婪地纠缠着霓虹。
“太晚了,你该回去了。娜娜也该到家了。”
王子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半晌,他低声说: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数额、形式,我们都可以谈。”
他起身,扣上西服外套的纽扣,走出苏拉的公寓。
出电梯的时候,王子猷终于回忆起想起了他和花衬衫的上一次见面。
――追悼会上,他是何宝贤的男伴。
鹤市人务实低调,许多巨富隐于市井,就连银行的大堂经理都知道,不要小瞧任何一个穿人字拖的邋遢男人。
王子猷拿出手机,给何宝贤发了个微信。
“阿宝,那天追悼会上你的男伴,是新男朋友?”
以何宝贤的家世,身家三个亿以下的男人,她是看不上的。
何宝贤很快回复:
“怎么,你嫉妒了?”
她发出来的一瞬,就撤回了。但王子猷已经看见了。
他装作没有看见:
“你撤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何宝贤回了他一个挤眉弄眼。
“他是恒茂的继承人,林茂生的独子。”
林茂生,林渡。
那就没错了。
王子猷思索了片刻,给何宝贤发回去:
“什么时候组个局,介绍一下。上次追悼会给你留了邀请函,你还没谢我呢。”
这一次,过了很久,何宝贤才回复:
“那我约约看。”
王子猷轻笑了一声,丢开手机。
那个林渡,对苏拉来说,很不一般。
王子猷走后五分钟,苏拉离开了窗边。
她回到沙发上坐下,重新拿起了刚才翻看的案例精选,轻轻抖了抖。
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盒子掉了出来。
苏拉把它捏在两指的指腹中间,轻轻一按,录下的声音就流畅地播放出来。
“……娜娜是小孩子脾气……”
“……她不需要知道太多细节……”
声音停滞,苏拉把小型录音笔扔回沙发上,重又踱回窗边。
她喜欢窗外这灯红酒绿的景观,让她有归属感。此刻她属于鹤市,鹤市也属于她。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灵魂旧伤(1)
同样, 随着我思想的天气变换
我灵魂中旧日受过伤的地方
我所害怕的忧虑也在慢慢回返
――《伤口》苏利・普吕多姆
咨询室的装修风格简洁而明快,是灰绿相间的浅色调,沙发对面墙上的挂画是一只乳黄色的猫, 没有五官,毛画得像两圈光晕,很圆。严格来讲, 那不一定是只猫, 可能只是一些几何图形的拼凑。
杜荔娜感觉, 自己实际上是在对那只猫说话,而猫背过身去,并没有在听。这让她更加放松。
她喜欢这只没有脸的猫,因为它的存在, 她才能支撑到裴老师的第三次心理咨询。
今天是第四次。
裴老师是鹤市大学心理学系的教授, 偶尔在校外做一些临床咨询, 多半是他自己也感兴趣的案例, 杜荔娜就是其中的一个。
第一次咨询,裴老师就问过她, 为什么决定进行心理咨询。
杜荔娜支吾了半天,说是一个朋友向她推荐了裴老师的视频讲座。讲座的内容很平和放松,也减轻了她长久以来对心理咨询、精神科问诊的恐惧感。于是, 她鼓足勇气,预约了第一次咨询。
“我明白。但是……你知道, 人不会走在路上,突然决定去接受心理咨询。总是有一个契机,一件生活中重大的变化, 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诸如此类。”
杜荔娜深吸了一口气。
一件生活中重大的变化, 她有。亟待解决的问题,她也有。
“我爸爸去世了。还有另一个人……回来了。”
“这个人,没有名字吗?”
杜荔娜沉默了很久。
已经很久了。她还没办法说出她的名字。哪怕两个人面对面愤怒地厮打在一起,她都没有叫出过那个名字。
只要不叫出她的名字,就可以假装她不是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