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
杜荔娜的声音很轻,平静而温和,她缓缓退回了卧房,关上了门。
文件是一份跨境的中英文合同,王子猷从头到尾细细过了一遍,把意见给下属回过去,又叮嘱他和客户沟通的技巧。一通结束,他看了眼时钟,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
王子猷忽然觉得不对。
杜荔娜还在卧室,没有出来。
他来到卧室门口,轻敲房门:
“娜娜?”
起初,没有任何回应。
而就在王子猷心里开始发毛,打算开门进去的时候,门却倏然打开。
杜荔娜梳洗整齐,容光焕发,推着一个行李箱走了出来。她越过他,直接来到客厅。
王子猷跟在她身后,茫然道:
“你收拾行李做什么?想去度假,等我忙完了这一段……”
杜荔娜打断了他。
“子猷,这不是我的行李。”
“……”
“我把你当季的衣服都收拾好了,换季的,也会让秦阿姨收拾出来,过两天给你送过去。”
“……娜娜,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荔娜眼尾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神情却无比坚定。
“子猷,我要跟你离婚。”
王子猷惊诧莫名地望着她。
良久,他用英文狠狠咒骂了一句。
“究竟怎么了?杜荔娜,我又是哪里惹你不开心?是我不够爱你?还是你已经不爱我了?”
他彷徨了一阵,蓦地醒悟:
“是那幅窗帘?为了个破窗帘,你要跟我离婚?”
水光在杜荔娜眼中流转,但这一次,没有泪珠滴下来。
她将娇嫩的嗓音放沉,低低地说:
“和窗帘无关,也和爱情无关。子猷,我是爱你的,我也知道你爱我。”
“那是为什么呢!”
王子猷几乎要崩溃了,他像看一个疯子那样,瞪着杜荔娜。
“是我道歉的姿态摆得还不够低?是我昨天晚上的表现你不满意?”
“……是我厌倦了。”
杜荔娜长长地叹了一声,将行李箱的把手推到他手边。
“子猷,我已经厌倦你了,也厌倦了这样的自己。……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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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影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会议,郑永明口若悬河地点评最近每个团队的绩效,苏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给杜荔娜发消息:
娜娜,我们当面谈谈。
和王子猷通过话后,她打过杜荔娜的电话,又给她发了很多条信息,一天过去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从杜荔娜的聊天窗口出来,又点开林渡的名字。
……其实是多此一举,林渡也没有新的信息。
一切不过回到了最初,也许,这都是她应得的。
双肩垂下,一股浓重的脱力感将她团团笼罩。
“苏拉?”
郑永明突然点她名。
“呃?”
“你们团队收入上个季度又创新高,跟大家分享一下经验吧?”
会议室里,其他合伙人纷纷转过脸来看她。
空气似乎突然稀薄,苏拉觉得透不过气来。
有什么可分享的呢?一帆是最大的一笔收入,谢枚的私人事务是第二笔。这两个项目,都和自己的实力无关。
“我……突然不舒服,出去透透气。”
“哎……”
郑永明在后面叫她,她只顾闷着头往外冲。
玻璃墙重重叠叠,映得她眼前发晕。她大步朝露台走去,只想触碰到冬天湿冷的空气。
眼前蓦地多了一个人影,苏拉急忙顿住脚步,才没有撞上去。
对方伸手扶住她,嗓音低沉带笑:
“怎么这么急?”
作者有话说:
花鸟窗帘第一次出现在第17章 。
ps,无奖竞猜:最后出现的是谁?
第89章 你来人间一趟(5)
苏拉抬头, 谢枚沉稳的面容映入眼帘。
他今天打扮得很精神,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一手绅士地托着她小臂, 另一手拿着一束莹白的满天星。
“谢总?”
苏拉有点吃惊。
她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一转眼两周过去,谢枚也从新加坡回来了。
谢枚从前到访, 必然是提前约好, 所里包括郑永明在内的众人敲锣打鼓相迎的。
“看见我, 这么惊讶吗?”
“郑主任他还在开会……”
“我不找老郑,我找你。”
谢枚把满天星放进她怀里,微笑道:
“我一下飞机就过来了。苏拉,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和上次在车中仓促的表白不同, 这次, 谢枚经过了充裕的准备。
郑永明显然是提前知道的, 否则不会刻意拖长会议时间, 把她绊在会议室里。
鲜花是不必要的招摇,暗示着他的认真, 而对谢枚来说,亲自等候比奢华的礼物更加用心,因为他的时间是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
谢枚在西山的别墅私房菜订了两人包间, 那是年轻的富二代们喜欢的地方,有情调, 他和前女友也常去。
圆窗半开,西山鸟鸣幽幽,流水似乎就在窗下。
谢枚夹起一颗犹如AI精密切割的骰子牛肉, 放在苏拉碗里。
“我是不是又吓着你了?”
苏拉收回心神, 朝他笑了一下。
谢枚盯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 无奈道:
“看来,我这次又太高调了。这个尺度实在不好把握,我继续改进。”
苏拉听得心生惶恐:
“谢总,您别这样。”
“你也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怎样,我尽力去做。”
“……”
苏拉叹气:“谢总,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点不知好歹。”
“我想,我只能拒绝您。”
一般的男性,遭遇拒绝时,第一反应是“我哪里配不上你”。谢枚显然不会这样。
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揩了揩嘴角,笑意未敛。
“你有喜欢的人了?”
苏拉想到林渡,心中猝不及防地一痛,而这疼痛,又让她吃了一惊。她下意识地以手按胸。
谢枚善于察言观色,哪还有不明白的。
“你们在恋爱?打算结婚?”
苏拉摇头:
“没有。……情况有点复杂。”
谢枚哈哈大笑,松弛地靠在椅背上:
“今晚我推了所有的计划,有两个小时不受打扰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说。”
苏拉可没打算和他倾诉自己的情史,正想用什么话搪塞过去,又听他道:
“苏拉,就算你拒绝我,我们还是朋友。我的人生经历比你丰富,遇到什么困难,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上忙。”
他面容诚恳,有身份地位光环加持,又显得这份诚恳格外难得。
苏拉一直对他颇为尊敬,甚至暗自以他为师,此刻也觉机会难得。想了想,道:
“谢总,您这个年纪,还相信爱情吗?”
谢枚佯怒:
“小姑娘怎么说话的?我哪个年纪?”
“……”
见苏拉不语,他收起戏谑,正色道:
“我当然相信啊,要不怎么和你坐在这里?”
“您不觉得麻烦?麻烦自己,又麻烦别人。”
“不麻烦。苏拉,越是上了年纪,就越珍惜自己的欲望。你想想,钱挣了一堆,欲望没了,多可怕。”
“……”苏拉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谢枚摇着一个水晶高脚杯,绕过方桌,来到苏拉身边。
“你是个有欲望的女人。我喜欢你眼睛里的欲望,满足你,就像满足了当年的我自己。”
他以指轻拈苏拉的下巴,低头与她对视。
“苏拉,你这辈子,曾经有很多苦苦追求,却得不到的东西吧?我都能给你。”
苏拉怔住了。
她知道谢枚说的是实话。爱情从来不单纯是爱情,它可以附带金钱,附带特权,附带物质和精神享乐,甚至附带着自我实现。
自古以来,爱情对女性敞开着无限的可能性,也就成了她们人生的最大赌局。
苏拉的一生中,确有许多求而未得。
爸爸被挤掉的职称评定。
被迫离去的妈妈。
一间自己的房间。
被扔在地上的复读机。
活着的吴小霞。
一盒崭新的粉底。
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健康的叶深。
法庭上永远的胜诉。
一套鹤市核心地段的房子。
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对世俗游戏规则的了悟。
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
安放妥当的良心。
……还有林渡,他就像一个脆弱而美好的花瓶,她害怕把他拿在手里打碎,却在推拒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打碎他。
谢枚能给她一个一劳永逸的答案吗?
爱情和欲望,能够划等号吗?
谢枚轻抚着苏拉的唇角。
“苏拉,你不应该拒绝我。”
他的脸庞缓慢地靠近,彬彬有礼地试图亲吻她的唇。
苏拉闭上了眼睛――
她撇开了脸。
谢枚的吻落在了她的发鬓上。
他愣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直起身。
“你需要时间适应,我都理解。”
“……谢总,很抱歉。”
苏拉慢慢站起身,与他平视:
“我恐怕还是要拒绝您。”
这一次她的神情如此坚定,乃至于凛然不可侵犯。谢枚的脸终于沉了下去。
他回到自己座位上,正襟危坐,眸色转厉,终于又成了那个生死予夺,位高权重的商界大鳄。
“没有人能拒绝我。”
“苏拉,给我一个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
“因为……”
苏拉忽地笑了,那笑容如承载落叶的秋水,越过山巅。
“……因为我是一个独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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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声响第二遍的时候,杜荔娜才听见。
她从沙发上跳下来,来不及穿鞋,便去开门,以为是等了好几天的快递。
开了门,发现是住对门的阿姨,退休校长,依旧是热情过度的笑容。
“你瞧我,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家里盐都用完了,又忘了买。咱们这一梯就两户,只好来找你借。”
阿姨朝里面看,杜荔娜知道,她好奇王子猷在不在家。
“王太,你们家,还有盐吗?”
要是在往常,杜荔娜是不愿和她打交道的。阿姨的过度热情和关心,总是让她很有负担。
但今天的杜荔娜不一样。
今天她心情很好。
“有好几种,您进来看吧。”
杜荔娜引着阿姨进厨房,把调料柜拉出来给她看:
“有玫瑰盐、大蒜岩、井矿盐、海盐,无碘和低钠的,您看要哪种?”
“你们年轻人就是花样多。”
阿姨拿了瓶最普通的,出客厅的时候,看到沙发旁堆叠的布料。
“王太,你要重新装修啊?”
杜荔娜微笑着摇摇头:
“只是换个窗帘。”
午后,保姆秦阿姨送回了她的绿色花鸟窗帘,完好无损。
“原来的窗帘不也挺好?”
“我喜欢新的,想换上看看。”
“哎哟,王太,你腿脚不好,一个人在家搞这个多危险。叫你们家小王搞嘛。”
“阿姨,我自己也可以的。”
杜荔娜微笑着说:
“或者,您不赶时间的话,帮我一下?”
“那行啊!”
阿姨是个热心肠,当下就撸起袖子,帮杜荔娜理出窗帘的另一端,扶着她重新踩上沙发。
杜荔娜专注地把窗帘挂钩一个一个地对应着挂上,很快便完成了工序。
对门阿姨后退几步:
“你别说,你这个花鸟的帘子,还蛮好看的呢。”
杜荔娜和阿姨肩并肩地站着,欣赏了一会儿。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阳台上忽然起了轻风,窗帘随风飘扬了几下,其上的彩色鸟雀像是活了一般,在枝叶之间腾跃,如春意闹在枝头。
杜荔娜便乘着这轻风,慢悠悠地说:
“阿姨,您以后别叫我王太了。”
“我姓杜,名字叫杜荔娜,请您叫我小杜,或者娜娜。”
作者有话说:
请原谅我这章的短小……
快到关键节点了,写得有点崩溃……
第90章 你来人间一趟(6)
几天后, 于慧邀请杜荔娜去家里喝下午茶,顺便帮她一点小忙。
她说家里的储藏室满了,得清理一些旧东西出来, 这种事情不好交给保姆做,她一个人又太费劲。
于慧特地强调,男人们带着孩子们出去玩儿了, 家里难得只有她们两个人, 可以说说知心话。
离婚不是把两个字说出口这么简单, 这是一个个体和整个世界的一场战争,于慧只是杜荔娜面临的第一场战役。
她鼓起勇气答应了。
王家的司机老丁开车接她到王家大宅。抵达的时候,于慧正脱下一双园艺手套,院子里的花丛有个角落被刨开了。
“天气预报说, 明天有大暴雨, 我把排水沟拓一拓, 免得把园子里的花儿淹坏了。”她解释道。
就算围裙上沾着泥土, 于慧的仪态依然恬静从容。
“花园里的事,总可以让工人做吧?”杜荔娜说。
于慧摇头:
“她们手重不爱惜, 我不放心。”
王家这栋房子有些年月了,王家兄弟都在这里长大。他们的母亲把庭院打理得很有情趣,后来王家父母出国疗养, 于慧接手,也不敢懈怠。
杜荔娜一直不理解, 王子谦和于慧结婚后,为什么不搬出去单住,还住在老房子里。于慧说, 王子谦是传统又念旧的人, 这对男人来说不是坏事。
大宅有两层地下室, 地下一层是儿童活动室和图书馆,二层是酒窖和储藏室。
于慧领着杜荔娜下到储藏室里,果然四面的储物架和地上都堆满了,有孩子的玩具,还有许多沾着灰尘的纸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