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慧踩着梯子,从顶上搬下两个小纸箱,递给杜荔娜:
“你替我分分类,哪些有留下的价值,哪些可以处理掉。这些旧东西,别人都不认识,也就是你,能帮上我的忙。”
杜荔娜被推着打开了纸箱,一入眼就是一摞相册。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家庭相册,于慧细心地标上了年份。那几年,数码相机虽然已经普及,但人们还是愿意把家庭照片冲洗出来,放在影集里随时翻看。
杜荔娜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正是王子猷十八岁生日宴会上的照片。杜荔娜也在画中,他阳光俊朗,她纯真美丽,好一对年少璧人。
――于慧的目的昭然若揭。
杜荔娜将相册翻过第二页。――她知道,自己不该落入于慧的陷阱,不该被过去美好的时光绑架。
可那时真是青春啊……
于慧顺着杜荔娜的手,落在相册上,轻轻感叹:
“他们兄弟俩,那时候多帅啊!”
那时于慧还不是家庭成员,相册里,更多的是王子谦和王子猷两兄弟的照片。他们两人长得很像,只是王子谦总穿着灰色的带帽卫衣,胸口是他美国大学的名字。
那时候王子谦刚回国,是王家几代学历最高的人,全家都以他为荣,他自己也有点沾沾自喜。读高中的王子猷在背后吐槽过他哥哥这一点显摆。当然,后来他自己留学归国,也染上了一样的习惯。
于慧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中。
“其实我对你大哥也是一见钟情呢。”
这倒是和杜荔娜所知的不同。
“你们不是家里介绍的吗?”
“他是经人介绍才认识的我。我却早就认识他。”
于慧神秘地微笑:
“当年他就很臭美,周末早晨,就穿着他们学校的衣服在鹤尾山道上跑步,有一次就被我撞见了。那时候我吧,正沉迷韩剧,有一部叫……《哈佛爱情故事》,啧啧,你想想,你大哥那时候就和韩剧里留美的男主角一个样,那谁顶得住?”
“啧啧,谁知道,他结了婚,就没再穿过那间大学校服。我暗示过几次,他都不肯穿给我看。”
于慧似笑非笑地娇嗔着,似乎陷入了少女时期的美好回忆。杜荔娜感同身受,忍不住也笑起来。
就是此刻,气氛刚好,于慧见缝插针地入了正题。
“娜娜,你们的事,子猷都跟我们说了。他情绪很激动,你大哥骂了他两句,他才冷静下来。我这做大嫂的,先替他跟你道个歉。”
杜荔娜愣道:
“子猷他,怎么说?”
“他说你被江世敏骗了,又被那个苏拉洗了脑,现在要和王家对着干,才非要离婚。”
于慧秀眉轻挑:
“娜娜,我记得你说过,当年你出车祸,是苏拉推了你。”
杜荔娜犹豫了一下:
“……我现在不太确定了。……人的记忆是会出错的,我的心理咨询师也这么说。也许这一切都是我脑补出来的,也许她真的没有推我。”
“那你现在都想起来了吗?”
杜荔娜摇头:
“还是很模糊。”
于慧同情地望着她:
“别为难自己,过去的事情已经过了,人要向前看。”
她停顿了一会儿:
“就算不是她推了你,那毁了你的裙子,藏了你的手机,又去欺骗子猷,这些难道不是她干的?娜娜,你不要太善良了,人心还是险恶的啊。”
杜荔娜张了张嘴,半晌才道:
“大嫂,我要离婚,和江世敏、和苏拉都没关系。完全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我和他在一起,就没办法做自己。”
于慧被逗笑了:
“真是孩子话。人活在世上,都有许多不得已,你大哥和子猷在外面打拼同样不易,他们也能时刻做自己吗?”
“我听子猷说,你们吵架,都是为了什么窗帘的小事。生活中磕磕碰碰,多么常见,就算你和子猷离婚,再找别人,难道就不吵架了吗?”
“不要为了公众号里吸引流量的理念,舍弃美满的生活啊。正所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于慧少女时期也是个读诗的文艺青年,很讲究生活情调,说起话来雅俗共赏。杜荔娜一向很佩服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修炼不出她这样的知性和定力。
每个人的话听上去都很有道理,她说不清谁比谁更有道理,也不知道如何反驳。每到这时,她就觉得自己渺小而又愚蠢。
但现在,她已经挂起了她的花鸟窗帘。
任谁舌灿莲花,都不能把它夺走。
杜荔娜想了想:
“大嫂,我嘴笨,不会讲道理。但是……”
她咬咬牙:
“我已经决定了。”
“……”
这样固执强硬的杜荔娜,让于慧很陌生。
她勉强笑了一下:
“行吧,你们有你们的主意。大嫂只是希望你,多想想你们的过去,别急着做决定。”
她又叹气:
“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你大哥就更不用说了,他把你当亲妹妹一样关心。子猷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但凡让你不开心,就会被你大哥骂得狗血淋头。不论你和子猷如何,大哥大嫂永远都是你的大哥大嫂。”
这倒令杜荔娜有些意外了。
她以为,于慧会长篇大论地规劝她,并且用自己和王子谦美满的婚姻来教导她。
可于慧只是摸了摸她的手,笑着说:
“我想起老二学校有份作业还没交,上去弄一下,一会儿就下来。”
她交待杜荔娜把箱子里的东西都翻一翻,小袋子小盒子都打开看看,确定留下的放一堆,确定扔掉的丢在垃圾袋里,不确定的,就放在旁边等她回来确认。
储藏室里,只剩下杜荔娜一个人。
杜荔娜起初觉得奇怪,于慧对待她离婚的态度,未免太过轻松。
但她整理着箱子,渐渐就明白了。于慧恐怕还当她是孩子气,觉得她闹离婚只是冲动,过几天就好了。
旧物微不足道,但因人在上面留下痕迹,也就留下人与人之间联系的证明,它们营造出一种奇特的时空错乱的感受。
杜荔娜忽然不确定自己处在哪个时空,她的灵魂仿佛从头顶抽离出来,低头看着十二年来,每一个瞬间的自己。
周围变得出奇安静,空气中有涩涩的灰尘味道。
她猛地打了个寒战,疑心自己是在一个诡异的幻梦空间,而房门已经被反锁,她也将被世界遗忘。
她扭头去看房门――
房门洞开,阴沉的光从天井投下来,一切如常。
……
五分钟后,于慧笑着从楼上下来了。
“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忙活了这么久。”
她察觉杜荔娜的脸色有些苍白,关心地问:
“是不是不舒服?地下室还是通风不好,这天气也憋闷。算了,剩下的我自己弄吧,我让老丁送你回去。”
杜荔娜忙说自己没事,依然还是帮着于慧清理了大部分物品。
她们在地下室忙活了两个多小时,都累得够呛。
天色接近黄昏,于慧留杜荔娜吃晚饭,她不想遇见王子猷,便婉拒了。于慧理解她的难堪,也没有强迫,依然让司机送她回家。
回家的车上,杜荔娜的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来电的是苏拉。
杜荔娜盯着手机看了足有二十秒,来电也锲而不舍地响着。
终于,杜荔娜接通了电话。
“苏拉。”
苏拉急切地说着什么,王子猷的名字反复出现,杜荔娜却只觉得胸闷得烦人。
“苏拉!我已经决定了,要和他离婚。”
电话里和车内都尴尬地沉默下来。司机老丁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又撇开目光,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主人家的糟心事。
良久,苏拉问:
“你真的决定了吗?”
杜荔娜“嗯”了一声,视线凝固在车窗上,车外掠过的风景就像她迫不及待抛下的过往。
“我今天,想起了一些事情。”她脱口而出。
“记得我们当时吵的最厉害的那一架吗?那时,我不让你穿那件黑色裙子去舞会,你就把它脱下来,撕了。”
“……怎么突然说这个?”
“那天晚上,你去山上跑步,很久都没回来。……其实我去找过你的。”
“……”
“……我想找你道歉,想再送你一条新裙子,好让你穿着去舞会。可是我没找到你,也就一直没有道歉。”
“苏拉,那天晚上,你在山上呆了那么久,去做什么了呢?”
电话那头的苏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杜荔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否能让她们两人都好过一点。
半晌,她叹了口气:
“苏拉,我们现在见一面吧?去老宅,我有话对你说。”
苏拉答应了。
杜荔娜遂对司机说:
“麻烦您,改道去鹤尾山。”
作者有话说: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 北宋 晏殊
脑子不太够用了,跪在垫子上请假两天,周三回来更。等我憋个大招~
第91章 荒野的小蔷薇(1)
少年看到一朵蔷薇
荒野的小蔷薇
那样的娇嫩可爱而鲜艳
急急忙忙走向前
看得非常欢喜
蔷薇, 蔷薇,红蔷薇
荒野的小蔷薇
――《野蔷薇》歌德
林渡近来的睡眠质量,也已经不能更糟, 连续几天都只睡了三个小时。
受高空槽和偏南气流影响,鹤市降下了罕见的冬季暴雨,24小时降水量已经超过50毫米。空气湿冷得能徒手能拧出水来, 反常的天气增加了通勤的难度, 就连林渡这样的宅家一族, 也不免心情烦躁。
凌晨四点,林渡就被电话铃声吵醒。
“你说你是谁?”
他烦躁地对那头吼。
对面很有耐心:
“这里是鹤市公安局西山分局刑警大队。我们接到一起失踪报案,现在需要你来警队一趟,了解一下情况。”
“……”
林渡看了眼时间:
“……你们这是什么新型骗术吗?”
“林先生, 情况紧急, 有位杜荔娜女士已经失踪48小时了。我们怀疑, 你的前女友苏拉对她实施了绑架, 有可能涉及人身伤害。请您立刻来一趟。”
林渡穿过西山公安分局的办事大厅,在等候区看见了王子猷。
王子猷也看见了他, 红着眼睛就要过来,被身旁的警察拦住了。
进了询问室,两名警察在林渡对面坐下。他们先问了林渡和苏拉的关系, 又问林渡最后一次见到苏拉是什么时候,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林渡恍恍惚惚地答了, 心中的惶惑越积越大,终于忍不住一捶桌面。
“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也许我能提供有用的线索。”
“……我写悬疑小说的。我能跟你们一起分析,尽快找到她们。”
两个警察对看了一眼, 有志一同地忍下了无言的嘲讽。
年轻一些的那个警察把已知的案情介绍了一遍。
最先向警方报案的是王子猷。他从头一天白天开始打杜荔娜的电话, 就一直是关机状态。最初他以为是手机没电, 但是到了晚上依然关机,他就觉出不对了。
他先打电话找保姆秦阿姨,秦阿姨说,今天家里没有人,床铺也不像睡过的样子。
王子猷又找了杜荔娜公司同事,经常一起逛街的朋友,甚至还找了心理咨询师裴老师和薇薇安培训中心的李薇,都没有人见过杜荔娜。
他又打苏拉的电话,没想到也是关机。
他这才慌了,联系天影律师事务所。苏拉的助理宁夏说苏拉请了三天事假,具体事由不明,只知道是私事。
王子猷遂笃定了苏拉和杜荔娜的失踪有关,立即报了警。
当然,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警察怀疑这是一起刑事犯罪。
在林渡到来之前,警察已经盘问了许多人。
最后一个见过杜荔娜的,是王家的司机老丁。两天前的下午,他从王家大宅开车送杜荔娜回自己的家,路上,杜荔娜打了个电话给苏拉,就改了目的地,要去鹤尾山的杜家老宅。
杜荔娜下了车,就再没人见过她。杜家老宅原本是有保姆常住打理的,那几天恰好不在,也没人看见杜荔娜是否离开了老宅,又去了别的地方。
听到这里,林渡质疑:
“你们怎么知道那个司机说的是真的?”
警察告诉他,司机老丁提供了行车记录仪的录像,音频也录得很清晰,可以听到杜荔娜和苏拉打电话约见,也能确定杜荔娜在临南老宅下车,和司机告别。
杜荔娜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在鹤尾山附近,那天稍晚些时候,她的手机就关机了。
而另一边,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苏拉的助理宁夏接到了苏拉的信息,让她帮忙和所里请个假,把接下来几天的事务推迟。
发完这个信息以后,苏拉的手机信号也在鹤尾山附近消失了。
交通监控拍到了苏拉的奔驰车驶上鹤尾山的记录,而两个小时后,同一辆车开下了山,就再也没有在别的监控里被发现。
而苏拉居住的公寓监控,也没有她回家的记录。
“根据杜荔娜的配偶王子猷反映的情况,一段时间以来,苏拉一直在对杜荔娜进行影响,甚至还说服她,把自己持有的股权分红权无偿转让给了自己,她还煽动杜荔娜的家庭矛盾,离间他们夫妻感情。”
“十二年前,杜荔娜就指认过,是苏拉推搡了她,才会发生车祸。只是因为当时证据不足,才没有”
“王子猷怀疑,苏拉在谋求更大利益的时候,和杜荔娜发生了冲突,铤而走险。”
林渡立刻说:
“苏拉不是这样的人。她是个优秀的律师!她不会知法犯法。”
“律师违法犯罪的案子,我们也处理过很多,而且,他们往往在犯案手法上更加隐蔽,主观恶意也更强。”
“……”
“我们了解过她的履历,智商很高,行动力强,熟悉刑事侦查手段,懂法。她有过多次和他人肢体冲突的记录,在酒吧打人,在街上抓小偷,最后都是别人被拘留,她从来没有受到过处罚。这样的人,过于自信和特立独行,在极端情况下很容易突破行为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