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的列车——倾江一诺【完结】
时间:2023-04-17 17:24:56

  K203,起航!
  皎白的月光里,满载乘客的列车向着远方,在人类和动物的欢歌中疾驰而去。
  ……
  秦皇岛市的市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这天,世界聚焦于这座半著名城市,来自北京和其他地区的大批人马流动,火车站几次封站,连机场都临时封控。所有人都搜不到半点信息。住在郊区的市民搬了家,他们私下表示:在临走时听见远处传来鬼哭狼嚎,官方对此三缄其口,要钱给钱,要补偿给补偿,端着一副笑脸,就是什么都不说。
  外网传得就更邪门了!说国内军队在布置法阵,看到三个人进入阵中心,都是选好八字的男女,用来祭旗。祭旗做什么呢?小编编不出来,网友们也猜不出来,不过,自那以后秦皇岛连出了几个千万彩票中奖,市民都说这里风水变好,经济也好,都是“十六日大法阵”的功劳。由此衍生出无数同人作品,被读者誉为“半神の城”。
第56章 年少独钓江头雪
  1980年,冬。
  大雪遮盖了整条额尔古纳河,大兴安岭一夜白头,雪花在林场附近的房屋顶飞舞,村口的大黄饿了几天,扯着嗓子叫,佟杰看不过去,从家里偷了块地瓜给它,自己在家里憋着难受,拎着妹妹佟敏跑去同村的江河家。
  到了门口整个人都白透,江河帮佟杰把外套放在有热乎气的地方烘,佟杰想了想,又转身跑去敲隔壁江雪的窗户,三下,江雪从屋里出来,抱着一铁盆大酱拌土豆。
  四个都是十岁出头的半大人,最小的江雪才刚十岁,几人吃着粮食,胃里暖和许多,不远处,佟家的炊烟袅袅升到半空,和雪花融为一体。仿佛雪花就是凝固的白烟。
  “冬天什么时候能过去呢?”佟杰问出这个每年冬天他都会问无数次的问题。在漫长的冬天里,娱乐方式全部叫停,公路不通,林场里的草木都上了白霜,动物们也回归巢穴,完全没得玩。
  好处是,由于极端天气,学校提前放假,也延后开学。对于对学习没什么念想的佟杰来说,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和父母一样,在林场做一名木工。
  “砍树是不环保的行为,但如果是我拿起电锯,我能控制好自己,掌握这个度。”佟杰伸出大掌,仿佛这工作就是他天生爱做的。其他三人崇拜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他身子灵活地穿着工作服走入林场,游裸泳,翻鸟窝……不对,到时候他长大了,他要保护环境,保护树木。
  江河的父母都不在家。
  他们家需要经常到镇上采买东西,今天这样子怕是回不来,不一会儿有人踹门,门口的铁□□都快被踹破,江河骂骂咧咧打开门,看到是猛哥三个。
  猛哥是大猛,他有个弟弟诨名二猛,后来舅妈给他添了个表弟,就顺着叫小猛。至于学名,早就没人叫了,他们在作业本上都是这样写的。三个猛兄弟穿的棉袄薄,江河请他们里面坐,二猛戴不分叉手套,用手掌指着外头:“雪要停了。”
  “那走吧。”佟杰披上衣服趿拉上鞋,棉鞋身,胶鞋底,刚来的时候脚底就水踏踏的,全被浸湿,现在一穿上冷得像冰,他用自己钢铁般的意志扛住,跟着兄弟们出门,大猛一出去就直挺挺往外走,显然是找好了去处,其他人只跟着他,一路悄悄坐车去镇上,越来越繁华的街景让几人感到兴奋。
  转过街角,佟杰感到自己的眼睛被蒙上了,手套上沾着雪和凝固的冰渣,他像案板上的鱼似的挣扎,二猛把手打开,扎了个马步:
  “当当当当~看这是什么?”
  好大好绚丽的霓虹灯标牌,就像是电视里的香港。佟杰惊叹地望着这个奢华的地界,紧紧拉住马上就要冲入其中的妹妹的手。
  “漠河舞厅。”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舞厅。舞厅里有穿着性感的歌女,有穿着西装戴钻石胸针的权贵,红酒,甜歌?
  “口水出来了哎。”二猛笑他。佟杰此时稍微平静了一些,问他们:“怎么,来这里做什么?”
  “你说呢,”大猛的嘴角咧到耳朵根,“当然是进去。”
  佟杰想说这里不让未成年人进,可大猛无愧于他的名号,三个猛子突击队一样拉着后面的四个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穿着干净的服务员在门口就直直地看着,竟然没拦他们。
  他听见大猛提了句“XX哥”,不知道是谁,也许是社会上的大哥?大猛挺野的,和几个小盲流子瞎混,还想辍学混社会,被盲流子嫌弃年龄小不够狠,再后来家长知道,揍了一顿后送到学校,让老师看着,现在勉强熄了胸中一股邪气,不过,有些关系可能还没断掉。
  舞厅里果然热闹,进了小门,宽大的厅场里是光滑的地砖地,墙角放着一颗闪耀的灯球,彩色灯光照得整个昏暗无窗的厅堂如同白昼。不过里面的舞者却打扮一般,也就是镇里有点体面工作的年轻人都有的样子,就算最漂亮的女人,穿的也只是裹在棉衣下的布裙子。皮鞋,皮制长靴,没有高跟鞋,更没有扭来扭去的蓬蓬头歌女。
  佟杰没想过,那是冬天,最寒冷的隆冬,正是舞厅最萧条的时候,就连里面放着的歌儿都那么舒缓忧郁。在华丽的欢场,人人脸上都是凝重的笑,外面淡淡的雪花飘飘,偶尔开门,寒风把文艺青年的长头发丝吹得飞起,像是冰川岩石下的深埋的海藻。
  他感到胸中洋溢着的情感在此地炸开,如同爆米花一样纷纷扬扬,化成裤脚未融化的白雪,可那是无忧无虑的快乐吗?他几乎可以肯定不是的,他的人生中从没有过那种置身天堂的快乐,他永远活在人间的悲喜剧里,随着既定的主线沉浮着。他感到释放,他对抗压抑。
  “先生,来一曲吧。”
  佟杰第一次被叫做“先生”,他受宠若惊,立刻换了副优雅的模子,定睛一看,是个羊角辫的小妞——江雪。
  “怎么不和小敏跳呢?”他没和江雪手拉手跳过舞,男生不能和女生太亲密。
  “难道你想和江河跳?”江雪眯着眼睛笑,这个文静忧伤的女孩,打开来,心里是热的。
  佟杰拼命摇头,两个男人一起跳更奇怪!他往其他男人身上盯,他记得邀请女士跳舞有一套规定的动作,结果瞄到两个小矮子浑水摸鱼——江河和他的嫡亲妹妹。
  佟杰个子高,想做护林员的佟敏个子也高,江河与江雪就不如他们。所以当江河拉住佟敏的手时,两人一高一矮,让他想起“高女人和矮丈夫”。
  佟敏很聪明,她学着女人跳舞,跳得灵巧舒展,不一会儿她和二猛也跳起来。江雪也不做声,静静地等着他,他犹豫了下,伸出手。
  “江小姐,请。”
  ……
  跳舞算是热身,回去的路上,佟杰的脸都被舞厅的热气熏烫了,又被雪一激,回去得发烧。出了镇,他们路过一家狗肉羊汤馆正在办宴会,从桌底下捡了几个骨头。
  “上好的嘎拉哈!”佟杰感叹。他揣着骨头哆哆嗦嗦跑回村,此时,天已经几乎放晴,也暖和许多了。佟杰把油汪汪的羊骨头放在雪地里搓洗,他的棉袄沾了油,回去免不了一顿训斥,但他高兴啊。
  村口跑来一个人,是大丫,她挥着一条丝巾:“毛子来啦!这边,这边。”
  俄国人,当时还叫苏联人,有时候有留在中国的,会在边境卖一些“进口产品”,比如套娃,花色丝巾,小玩具等等。大丫喜欢这些东西,但一个人买属于浪费钱,会被批评,她拉着几个伙伴一块就法不责众了,故而每次毛子一来,她都嚷嚷得整村都知道。
  偏偏佟敏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佟杰捏了捏兜里还剩点钱(其余都在镇上花了),说:“走吧。”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撒欢去了。猛兄弟再猛,在他们心里还是论稳重的佟杰是大哥。
  这回,木头独轮车上摆的是几条深蓝色丝巾,印纹章的棱面玻璃杯,一个旧布娃娃,头上是编好的小辫。佟敏上来就看上了那个透明玻璃杯,小猛孝顺,拿了条花丝巾给他妈,江雪还是像以往那样静默,大丫眼珠子扫了一圈,指着娃娃说:“呀,这个发型跟小雪一样式的。”
  “还真是。”江河此人有点童趣,拿起来一看,红棕色的柔软头发扎成两个羊角短辫,蓝色的大眼睛还会动呢!他当即抱住娃娃说:“给小雪留着。”
  “嗯。”佟杰掏钱,江河按住他说:“我来。”说完拿出一堆零钱。佟杰不肯,两人撕吧起来。江雪原本想推辞,一看他们吵架,重点立刻从“别给我买”转移到“不要抢着给我买”上了,最终江河靠大嗓门和快手赢得出价权,江雪下意识松了口气。
  “你的娃娃。”江河摸摸娃娃的小辫,跟江雪确认:“这就是你的东西,你一个人的,别人不能和你抢。”他知道等江雪回家这娃娃指不定就是谁的了,她性格太软。
  “用不着。”江雪笑。她能这么一路抱回去,就很知足,就很好。江河琢磨了一下,回头问那个卖东西的苏联人,这娃娃叫什么名字?
  “洋娃娃,要起个洋名字才对。”他说。
  那苏联人很快说出几个名字,江雪选了莉莉娅,因为那人讲,它是属于女战士的名字,这位莉莉娅·利特维亚克是战斗机王牌飞行员,年仅21岁就牺牲在战场上,被誉为斯大林格勒白玫瑰。
  江雪抱着娃娃,如同抱着自己的女儿,她自言自语:“宝宝,你叫莉莉娅。”回去的路上雪彻底停下来,大丫回家吃饭,剩下的孩子们聚拢在江河的家门口,玩起嘎拉哈。佟杰帮江雪抱着娃娃,抛起骨头的时候,江雪惊叫道:“彩虹!”
  两道对称的弯弯虹桥连成一个整环,架在雪后漠河清澈的天空,村庄里所有人都停下来欣赏这一幕。佟杰想起家里有台老相机,立刻回屋去取,等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空无一人——江河的父母回家,大家都散了。
  江雪走的慢些,她手里抱着那个破旧的娃娃,佟杰想喊她,又闭上嘴。
  在此后无数个日夜里,江雪半夜睡醒,抱着这个娃娃,似乎它是自己的全部,而不久之后,它的确变成了她的全部。全部灵魂,全部生命,全部……不夜城。
第57章 一无所有姜辞墨
  “我曾经问个不休!”江河举着双手投降式的高唱,他穿着崭新的皮夹克,带皮帽,弯下腰,对着江雪吹了个口哨:
  “你何时跟我走?”
  江雪踩在咯吱咯吱的雪中,走着小跳步,也吹回去:“虽然你现在看我,一无所有!”
  “哦,小雪也会了!”佟敏激动地鼓掌,作为孩子帮里倒数第二个学会吹口哨的人,她感到满足。
  这是1896年冬,佟杰满二十岁的当天,他们一起溜去漠河舞厅跳舞回程的路上。作为成年人,他再也无需逃票,被重视的感觉真好。
  舞厅与时俱进得很,居然放了摇滚,就是这首新曲《一无所有》。据一位哥哥说,歌手是崔健。那哥哥常来和妻子一起跳舞,每周都跳,令人羡慕。
  崔健是谁?佟杰不认识,但他也有个摇滚梦,他倡议等大家明年高中都毕业了,一起组个乐队玩玩,正好他会弹几下贝司,大猛学了吉他,小猛会拉二胡。而江河江雪的歌唱的最好。
  佟敏有点钝,她不在乎自己能做什么,但也赞成。
  “大不了以后我有了钱,做你们的老板。”她开玩笑说。
  还真没准,佟敏是他们之中成绩最好的,又能学又能玩,一样不落。佟杰很为自己的妹妹自豪。作为“知识青年”,佟敏提议他们的乐队就叫做新青年乐队。
  “不是我说,兄弟,”江河道,“俗。”
  “那你起啊?”佟敏说,“你行你上。”
  江河当然行!他说:
  “我看就叫个洋名字,莉莉娅。”
  刚说完江雪就浑身不自在,她使劲推江河:“说什么呢?怎么能用我娃娃的名字。”佟敏想了一下说:“不错啊,白玫瑰,充满了朝气。”江河笑:“去你的朝气,哪来那么多正义感。”佟敏不服,踹他,结果踹到雪里准备压酸菜缸用的大石头,痛得单腿跳,像只发癫的鸵鸟。
  佟杰想了想,觉得不错。
  “苏联的局势瞬息万变,日后这个国家必定是要变革的,我们叫莉莉娅,可以留存住以往的战斗精神,非常好。并且,现在当红的摇滚乐队,大多数有着一个雄性气息浓厚的名字,我们的莉莉娅是带着柔情和刚烈,别出心裁了。”
  “你哪来那么多话,又臭又长。”佟敏自打进入青春期,说话就变得越来越不客气,所有人都忍着她。佟杰说:“就问你同不同意吧。”
  “同意喽。”佟敏敷衍地摆手,“走吧,去我家。”
  佟敏的爸刚回来,抱着个大包裹,佟杰接过,沉甸甸的,露出一根电线。是个电器。
  作为村里第一户看上黑白电视的家庭,佟家永远走在时代最前沿,此时,青年们打开包裹,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台打碟机!
  佟杰能认出来打碟机的名字,江河江雪可不行。佟杰他爸给他递过来几张碟片,插上电,滋啦滋啦响。
  “嗯,就是这个味!”佟杰竖起大拇指,佟敏学着搓碟,乱搓一气,听不出来好听难听,江河随着音乐乱摇。
  “猛子。”佟杰喊。
  “猛子!”
  猛兄弟在里屋,佟杰他们回家,这仨也不出来迎接,像是在自己家似的一点不客气。他们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次来他家,都土匪式扫荡走锅里全部的好饭。
  小猛先出来,一看到打碟机眼睛亮了,冲回屋里,跟大猛吆喝:“把你贝司整来,快去!”大猛没有不同意的,一个来回就到了,他用手指扒拉贝司,头顶顶个墨镜问:“唱什么?”没等回答,自己道:“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所有人异口同声。
  于是,小屋中传来低沉的乐声,与青年人的高亢嗓音相辅相成,打破了村里的宁静。那忽远忽近的额尔古纳河,河底的冰层解冻,开年的春风吹来河对岸的消息,勾引着青年们的理想飘出冰天雪地,飘向遥远的那一方。
  ……
  那天,记不清了,是谁提议要去林场找佟叔叔的?
  晚春时节,天气渐暖,林场需要特别防护。佟敏好几天见不到家长,终于烦了,佟杰也想念,决定进林子找人。刚进去不久,就看到通红的大火。
  大火烧着了半个蓝天,树林里鸟兽哀鸣,顺着春风,火势飞快席卷林场,从而延伸到整个村庄。佟敏在前头跑得飞快,江河拉着江雪,江雪拌到草结,身后被人一推,前面江河又一拽,站起来继续跑。
  佟杰推完这一把还有功夫望了望后面,父母怎么样了?他只听到“跑”的口令,可就这样把父母扔下吗?还有江雪的爸妈也在……
  算了,逃生要紧,之前父母教过他,逃跑时先管好自己再管别人,他还是……
  “嘭!”
  被火烧脆的树干轰然倒塌,佟杰抬头,只看到眼前越来越模糊的江河江雪,和最前头的那个女孩,是小敏吗?
  眼前一黑,佟杰失去了意识。
  ……
  “佟大哥!”
  江雪哭喊着,江河从喊声中猜出了怎么回事,拉着她,硬起心肠,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佟敏也发觉不对,边跑边问江河:“我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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