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不理她,三人一路跑回村里,又继续跑出村子——村里也在着火,股股黑烟冒出,家家户户都在逃命。消防队员刚刚赶到,不知是哪里飞出一只头顶红色的怪鸟,嘴里扔出一团红肉——是一只刚睁眼的动物幼崽!
小黄鼠狼被抱着走出火场区,佟敏被幸存的大姑一家接走,江河拉着江雪与黄鼠狼擦肩而过,在村口被拦住,他们进不去。
“跑!”
江河看着已经烧了半晌的村子,重复着佟叔最后的话,也是佟杰最后的话。
回忆快要和1986年冬天的雪花一起冻成了冰,江雪的脑海里反复播放着那天的慢动作。江河拉着她,跑出熟悉的小村,跑出那个她曾经再也不想回去,再也回不去了的家。
“跑!”
江河拉着江雪,站在陌生的收容所前。
还有一个月,高考结束,他们早已选好想要去的地方。
那是个大城市,那里风景优美,能容纳各种地方前来的人。
“跟我走吧,”江河说,“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好。”江雪说。
江河望着灰色的远方,整座大兴安岭在燃烧,吞噬了他们的亲人,朋友,一切的一切。
“我们会一起上学,我们一起靠双手工作,组成新的家庭,我们会生儿育女。”
他流下一滴眼泪,拉着江雪紧紧不放,“等我们的孩子长大,她会生长在一个没有憎恨,没有争吵的家庭。她会有自己的新衣服,自己的鞋,自己的布娃娃。她会是我们的全部生命和爱的见证,是黄土地里盛放的玫瑰。”
“好。”江雪说。
“我们会陪伴她一生,直到她长成一个幸福健康的大人,我们放手把她交给世界。”
“在夏天,我们一起手拉着手走在阴凉的小路;在冬天,等下雪了,我们就一起唱歌跳舞,唱着那些……歌。”
“好。”江雪点头。
唱首什么歌呢?
……
昌平某旧居民楼里,姜燕妮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繁丽的夜色。
多少年了,这里由荒僻变为繁华,她还是看不够,每一处都是新鲜。就好像重生之后的人,总是贪恋新的生命。
他们曾回去过一次,只有一次,那是千禧年出头,她挺着大肚子,坐着一辆绿皮火车,来到从未曾梦回的故土。
火车人满为患,咯噔咯噔,好长的一路,两人没说一句话。
那时,小村庄已经迁了位置,荒草萋萋,都是新发的嫩芽,就像他们的后半辈子。
“看,就在那儿。”姜京生给她指,“佟大哥在这里摔倒的,其实他能走,他非要回头看,后面都烧废了,能看到什么呢?”
所以他们才不要回头。
“是啊,”姜燕妮想起推自己的,有力的大手,那温暖的感觉永远埋在她心里,一起埋葬到土里,“佟杰大哥……”
佟杰?熟悉的名字。
不远处,树林里歪歪扭扭,闪出一个人影。姜氏夫妇吓了一跳!燕妮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拉住京生的手。
“你们嚎。”
此人一身黄色斗篷,头戴斗笠,说话怪声怪气,底下露出一双细长毛毛脚。连打招呼的样子都十分生涩。京生心里按下奇怪,也问他好,心想:这是偷渡来的毛子?
没想到,那人的下一句更怪,他问:“你们看我像人不?”
这句就是纯正的东北话了,听了一路乡音的姜京生姜燕妮不禁笑起来,燕妮道:“可不就是个人嘛,又高又大,跟佟……”她抿了抿嘴,“跟我们东北的大汉一个样!”
那人明显地高兴起来了,他原地打转,转了一圈又忍不住问:“啥样?”
“啊哈,潇洒仗义,有责任心,多才多艺,能歌善舞,还……”
“怎么呢?”
燕妮低下头,那人也跟着弯下腰,干等着她说完。京生寻思他怎么这么不会看眼色呢!人家要哭了!
燕妮吸鼻子,“还爱这片大森林,想做它的守护神。”
小黄鼠狼猛地一颤,此刻,它找到了自己鼠生的意义,以及修炼的真谛。
“你说的对,我要为这片森林而战。”他握紧拳头,燕妮清楚地看到了一只老鼠爪子!
在她叫出来之前,黄鼠狼仓皇逃窜,被吓到早产的燕妮却在医院生下了自己的宝贝。
是女孩。
……
“姜燕妮,原名江雪,1970年黑龙江省漠河市出生,后篡改户籍档案及姓名,于漠河生下女儿姜辞墨后第二次造假,把一切出生相关证明都显示为北京本地,是否承认?”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一台黑胶唱片机正缓缓运行,丝毫没有因来人的气势汹汹而畏惧。江雪喝了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
虚假的档案,虚假的名字,虚假的过去,真实的家庭。
这样的家庭,能营造出几分真实的亲情?
她把自以为是的恨给她——辞墨。
她把自以为是的爱给她——莉莉娅。
在她咬着牙为女儿取名的时候,她曾经发誓如珍如宝的女儿,用自己的天生敏感啃噬着故乡泥泞的黑土。江雪以为是一下,没想到对她来讲,是一辈子。她和他,他们对不起孩子。
“江河哥呢?”
“我们的人已经去了医院。”
“啊哈。”
江雪突兀地笑出来,她问:“会坐牢吗?”
“你这种情况比较特殊,我们会根据具体情况……”
“告诉你我等了很久,
告诉你我最后的要求。
我要抓起你的双手,
你这就跟我走。
这时你的手在颤抖,
这时你的泪在流。
莫非你是在告诉我:
哦……”
江雪看向窗台,上面放着还没放完的黑胶唱片,有些遗憾了,回头再唱吧。
“走。”她披上外衣,不知何时而起的雪花打在她身上,就像是1986年的冬天,她靠在佟杰怀里,听到雪地里空灵的电贝司响。
她一次也没有问起姜辞墨。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无所有姜辞墨,写得我真的好难过。
第58章 星夜与君喜相逢
滴,答,滴,答。
时针慢吞吞地移动,时间已经快要到半夜十二点,今晚的食谱是豆腐蘸大酱,豆腐大葱,大葱蘸大酱,红烧牛肉豆腐,红烧牛肉泡面,大葱泡面,和大酱拌面。
姜辞墨短时间内不想再见到任何豆制品了,明天是腊月二十六,需要去割肉。车上哪有肉可吃?五香鸡腿都没了!她想,要不跳车吧。
“成了吗?”陆娜问。侯佳音正在洗手:“影儿都没了,早成了!”她说的是扔下去的老鼠,看来这一次的问题,回答得也相当成功。
金启辛手里抓着叮咚的红色大卡纸,心想:“这也没写什么呀,怎么成的?”难不成这其实是个监听系统?
对于电子板的运转形式,大家分析起来,认为应当是“感受模式”,只要在这个时空当中明确地说出答案,电子板背后的所谓“系统”就会感受到他们的所作所为,从而进行反应。
“所以到底答案是啥?我好想知道。”金启辛对这个有执念。他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都要有相关意义才行。隋风劝他人生不存在意义,曲超英说她原来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没什么意义,白为别人做嫁衣,现在觉得她有做嫁衣的能力就很牛逼。
唉,不管了,跳吧,考试时还有甩题这一技巧呢,白在这耽误时间。
第一次晚上跳车,大家心里还是大鼓的,第一次在白雾中看到了太多猝不及防的糟心风景,第二次又啥都没看到稀里糊涂下来了,第三次,现在外头黑灯瞎火,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花样。
其实还有个原因,大家不说心里头都明白,就是他们都有出去的动力了,尤其是杜雨晴,整个人的表情跟一个复仇小战士似的,姜辞墨怀疑她从这出去以后再也不会闹自杀了,不逼着别人自杀都算她慈善。
“要不然这样吧,”姜辞墨看着瑟缩的众人,“我们手拉手,心连心,同住……一起跳。”
“跳得下吗?”金启辛摸摸自己的大头,姜辞墨把整辆车厢的窗户一扇扇拉开:“又不是只能开一扇,来,准备。”
“跟跳水一样,有意思。”杜雨晴道。
“你蹲上去。”姜辞墨指挥她,杜雨晴目前对姜辞墨的态度忽冷忽热,刚才有点偏热,所以姜辞墨敢指挥她。
“我怕卡窗户里。”杜雨晴笑。
“你疯了吗,我比你重二十多斤。”姜辞墨说,“你看我多灵活。”她扭了扭屁股,真的差点掉下去,急得旁边的大哥疯狂拉她。杜雨晴趁机一下子从小桌板跳上窗框。
“这回准备了啊,”姜辞墨喊,“跳下去之后大家拉着旁边人的手,谁没拉上告诉我一声,好三,二,一,跳!”
她用力一跃,同时向旁边伸手,一下子抓住了右边金启辛的肉手,左边是侯佳音,她动作大,跑到下头去了。她左边是杜雨晴,杜雨晴一看侯佳音在脚下,很慌,陆娜在她左边,拉住她。
阿锴紧抓着陆娜,他俩跳下去的时候就没分手,挤在一个窗框下去的,头还撞着了。
阿锴身边是叮咚,叮咚拉着隋风,隋风拉着曲超英。他们几个比较机智,比着对方的动作,整齐地同步跳下。
曲超英身旁是周龙,两个小伙子看一个老太太,这样安全。周龙守最左,大哥守最右,还专业地伸出右壁在白雾中扑腾,名曰保持平衡。
“啊啊啊,救我!”侯佳音在下头喊,可大家的下落速度是同步的,根本够不到她,姜辞墨一伸手,抓住杜雨晴。
“等下再管她。”她说。当然不能真的不管,她蹬腿试图让大部队再快些。
“这不科学!”杜雨晴大声说,“我们的质量更大,为什么会相对静止?”
“这是,白雾。”姜辞墨喘着粗气,在白雾中说话有点困难,“牛顿讲道理,K203不讲道理。”
是啊,不讲道理。
身体完全悬空,还有点失重,众人却因为手拉着手,竟然有了放松的心情。叮咚忽然喊道:“看,月亮里面有只中华细狗!”
这话的信息量好大,好荒谬。姜辞墨正以为叮咚又中毒了的时候,她抬头,真的望见了一颗磨盘大的月亮。
怎么会有月亮?
她太久没看到自然的天象了,顿时有些感动。月亮那么大,那么圆,即使今天是腊月二十五而不是十五,还是那么圆……
不管了,但里面怎么有只狗在吃月亮呢?
“天狗食月,没听过吗?”金启辛说。当然都听过,但没人见到。这只细长的小狗摇着尾巴啃得起劲,月亮的边边被啃出参差不齐一条边,像碎掉的饼干。
姜辞墨脚底下踩到侯佳音的头了!她和杜雨晴合力将侯佳音捞上来,右边一个说“抬起高昂的头”,左边说“看月亮”。侯佳音一抬头:“哇塞塞——”
“你把月亮吓到了!”叮咚责怪地说道。侯佳音连声道歉,不过,小狗还是受了惊吓一样跑起来,最后发了狠,一气咬掉一大块弯月!
“咔嚓!”
月亮的下半部分和上半部分整块碎掉了,在风中化作细碎的沙粒,还发着光,有一小块飘到姜辞墨跟前。
她拿到手里,冰爽玉髓一样凉。
“分分,我也要。”侯佳音说。金启辛挽着姜辞墨的胳膊,姜辞墨掰了一小片,又捻了一块给金启辛,让侯佳音依次传过去。
小狗看着月亮坍塌,更加惶恐,呜嗷喊叫着跑远了。侯佳音看着它消失的方向,吸了口气——“那是茂业中心吧?真高,亮闪闪的。哎,那是人民广场的大火炬。”
“怎么个事?”姜辞墨问,侯佳音开心了,“这里仍然是秦皇岛!”
她一开心就要拍手,两头俩人连忙拽住她的身体,姜辞墨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大家伙,白雾消失了。整座城市在我们脚下。”
“有人恐高吗?”她提醒,“别轻易低头,否则……”
没人管她,所有人都及时低下头欣赏难得一见的景色,下面不仅有城市的灯光秀,还有一大群各色服饰的人,一大群动物!他们在互相行礼——我的天哪,冲动物行军礼……谁疯了?
姜辞墨又见到了那位小天使和铠甲小人,这些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看到从天而降的他们。在这其中,还有位老太太。
“大姨姥!”叮咚喊。
老太太抬起头,借着月光,她对着叮咚微微一笑。没等叮咚反应,他们脚下就出现了一辆疾驰的绿皮列车,而不远处的相同轨道上,还有另一辆相反方向开来的同款列车!
两辆车眼看就要相撞,众人不想看到这惨烈的一幕,眯上眼睛——
“咣当!”
列车相撞,却没有残骸飞出,它们在越来越微弱的月色下,顺着星屑的方向相融,最终逐渐要融为一体。而姜辞墨等人的下落速度也迅猛加快,叮咚衣角的玉瓶不堪风的阻力,从挂绳上脱落,白色磕痕扩大,最终在空中四分五裂。
裂片上映出人像,关蕴梅冲着叮咚最后一次招手。
“咚!”
众人手拉着手摔倒在地,耳边却传来强烈的呼唤。
“喂,醒醒!”
“还活着吧?”
接着有根手指放在姜辞墨的鼻梁上,它堵住了姜辞墨的鼻孔……
姜辞墨一下子抓住手指,狠狠呼吸几口,醒了。
……
“你们总算活过来了!”裴元亮特别激动!姜辞墨下意识接了句:“什么?我死了?”裴元亮尬了一下说:“没没没,你们应该是活着。”
“我们只是昏迷!”侯佳音也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去看自己的宝贝靴子有没有弄脏。
“哇,好多人啊。”阿锴惊喜道,“你们醒了?”
“是你们醒了才对。”燕景辉纠正他,“我们为了拯救你们,付出了六个日夜。”
“每天晚上呀,就干熬着,觉都睡不好,异世界门那里真的很吵。”徐丽华都快虚脱了,靠在墙边上站着,汗水打湿了她的刘海,和iphone 14 pro max暗夜紫手机。
“……投入大量人力物力,”
“车上几乎所有人都轮了一圈,绞尽脑汁。”崔亦芃现在都脑仁疼。
“……在柳列车长的高效组织下,完成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工作!”
“指七天过了一百个副本。”裴元亮道。
“什么副本。”阿锴揉着脑袋,看向熟悉的电子板,上面居然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