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的列车——倾江一诺【完结】
时间:2023-04-17 17:24:56

  ……
  “尊敬的乘客们,大家早上好,今天是1月20日星期五,农历十二月二十九。俗话说,二十九,蒸馒头。让我们祝馒头……祝侯佳音小姐十八岁生日快乐,欢迎你走进成年人的多彩世界。seng(生)yi(日)快乐嗷!”
  大早上七点多,姜辞墨在被窝里突然感到一丝寒冷,她打了个喷嚏,醒了。
  “好冷。”陆娜正哆嗦着灌满热水袋,侯佳音在贴暖宝宝,乘客们强烈反馈室内温度低,可柳穗子已经把热气开到最大了。
  “今天超级降温。”柳穗子看了看天气预报,“去跟播报员说,让她通知乘客,今天漠河均温零下30度。”
  07包厢的五人顿时想打道回府。
  列车当然无法打道回府,因为根本不是人类在开。不过早上,冯健看到车窗前面的引路鸟的数量变少将近一半,他猜想大概是回巢了吧。
  刘冬为了庆祝,又去泡了碗酸辣粉,把馒头撕成小块扔进去,把这道菜叫做酸辣泡馍。
  酸辣泡馍的吃法很快席卷整辆列车,乘客们发明了香菇炖鸡泡馍,鲜虾鱼板泡馍,辛泡菜泡馍,和豚骨拉面泡馍。到了上午八九点钟,阳光进入车窗,才算稍微暖了了一点,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一片乌云强横地遮住太阳,下雪了。
  这一次的雪量远小于上次,可仍绝对算得上是倾盆大瓢雪。几个年轻人挤在棉被里,除了上厕所之外绝不出被。俗话说闲汉爱吃闲饭,没事做又不活动的乘客们把精力发散到五谷轮回之事上,不到中午,馒头所剩无几。
  “饿着吧,下午能瘦点。”侯佳音自我安慰。杜雨晴劝她:“不能因为别人虐待自己呀。还是吃点。”
  可是吃什么呢?中午12:37列车停靠在一个叫塔河的小车站,一帮人送来了新鲜的海鲜粥,还有清蒸鱼虾和盘子那么大的贝壳!
  “广东峥嵘集团。”侯佳音看到餐具上的标志,“这是什么公司?”
  “就在我家边上。”阿锴认得了,“是个大集团,做酒店餐饮。老总很有钱,”说完后降低音量,一脸八卦道,“男人有钱就变坏,据说在外面包了二奶,野生小舅子在街头醉酒伤人。”
  野生小舅子是什么鬼!几人忍不住笑出声,互相看了看,不妙,怎么多出一个人头?
  李东泽挤在他们中间,喘着粗气:“明明是那小子先挑衅的,怎么能怪我?他碰我的妞!”
  他吹胡子瞪眼,拉着阿锴的衣领,把他拉出被子:“还有啊,我不是野生小舅子,我是峥嵘集团正式的员工。你,就是你,你乱讲话,我对你有很大意见!”
  阿锴抱着被子不放:“我错了,你是家养小舅子。”
  李东泽:“……”
  “我姐很快就是正牌夫人了!”他神气道。
  众人:“……”
  这孩子真是一点心眼不长啊,往外掏什么大实话?
  “我相信你,你打人的新闻一定不假。”陆娜不禁对他升起一丝佩服,一根直肠通大脑,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我扇了他一巴掌,可他也打了我呀。有人要害我,拍下来要挟我,我没给钱,他就发到网上。就是这么回事。进局子是因为无证驾驶,和打人没关系。”李东泽气囊囊的,陆娜无语:“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帮公司挣了不少钱的。”李东泽使出每次堵家里嘴的杀手锏。
  “噫——”陆娜不鸟他。她不喜欢仗势欺人的人,也不信李东泽的话。
  李东泽就这样一直半蹲着,现在腿酸了,他惨叫一声坐在地上。姜辞墨拉了他一把。
  她征求了侯佳音的意见,邀请他坐在06号下铺床上,道:“吃吧,感谢你请我们吃中午饭,粥很香。”
  “嘿嘿。”李东泽的怒气立刻化为无形,拿起一盒扇贝就开吃。阿锴看到他这样子,心里有点不好受,他道:“对不起,无论世事怎样,我都不应该背地里议论你,说你的坏话。”
  “嗯,也不算坏话,我接受。”李东泽砸吧嘴道,“可是我姐的确不是小三,他们夫妻早分居了,各玩各的。”虽然是他野生姐夫先“玩”的吧。
  “我姐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宠着小四,这个小四听说心眼多,要争财产,他太太不高兴,从她那边到处寻找助力,适时推出我姐,这样算的话,我姐是小五。”
  陆娜:“……”
  阿锴:“……”
  其他人:“……”
  “那个,李……我给你一个强烈的建议,以后尽量少说话。”连姜辞墨都忍不住了。
  李东泽不在乎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一直这么傻?我只是对这辆车上的人不设防!对外人,我精着呢!”
  他说完就走了。老实说,虽然性质一样,但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好了不少。吃着峥嵘集团的饭也不再有那么多负罪感。没人跟食物过不去。
  其实阿锴还有点,他从小的生活环境让他对“第三者”这种事十分介意,但李东泽看上去又那么的……傻咧咧,而海鲜又那么新鲜。
  他的肚子先宣告投降。
  “这世界上的事哪有那么清澈呢?”姜辞墨道,“浑浊一点,才有趣。有时候我希望人总是不变,但又迷恋变化着的人生。”
  阿锴不置可否。
  ……
  下午三点,大家开始收拾行李,所有人都把行李拿下来放在床边和过道上,陆娜看着侯佳音的头发散开,又重新替她梳妆。
  “这次的妆容会更浓一些,演唱会上万一被拍到,要美美的比个心。”
  四点多,火车进村,小小的矮房和村口的黄狗,让姜辞墨不断回想起自己在黄鼠狼的幻境中看到的画面。
  接着她看到了大兴安岭。
  连绵不断的群山,皑皑白雪浇灌山头,葱郁的树木在冬天披上古拙的外衣,河流冰冻,人迹罕至,唯一在流动的,是冷风中的零碎雪花。
  烟囱,高大的烟囱,高压线,她看到铁轨。
  这是一片只有高度工业化和纯自然风光的钢铁森林,都市里的赛博朋克新美学,中间没有过渡。她看到戴皮帽子的人。
  “快到了。”
  晚上5:18,K203缓缓停靠在漠河北的大雪中,完成了它此趟旅程的最后一站。当列车长柳穗子亲自站在广播话筒前,说出熟悉的话:
  “北国好风光,尽在K203玻璃窗!”
  这时候,她如释重负,虚脱一样靠在墙面,摘下帽子,沉沉地闭上眼睛。
  眼眶的疼痛感还撕裂着她的身躯,她在漆黑一团中感受人群的往来,她想,到站了,接下来呢?
  ……
  车门开启,乘客们有序走出车厢。变轻的列车在轨道上摇晃,仿佛要脱离重力弹出去似的。
  站台上,所有的工作人员站成一排,统一带着棉帽子,穿着黑棉服,在他们的头顶,挂着一条鲜红的横幅,在白色的风雪中尤为醒目:
  漠河人民欢迎您!
  无论千辛万苦,在某一天,来自五湖四海的旅客们踏上去往东北的列车,披荆斩棘十个日夜,来到他们的家乡。
  无论你是什么人,无论你为了什么目的,无论你接下来要去往何处,无论是何物与你同行。
  来吧,来吧!属于勤劳百姓的土地,被大雪掩埋过,被火焰烧灼过,被枪炮轰击,经济萧条,饥饿和荒芜肆虐生长。
  来吧!在这不怕冷的冷冬,深山里的草木拔节,冰河下的鱼虾孕育,屋中的婴儿啼哭。
  生生不息的漠河啊,额尔古纳河,大林河,老潮河,如同血液在山间流淌。河流吞没了苦难和悲伤,河流聆听过欢乐和欲望。
  但在河水之畔!
  无论你出生,成长,经过或是告别,漠河以其独特的姿态,深深印在每个游子的心间,成为剜不掉的印章。
  欢迎光临,姜辞墨!
  这是你魂牵梦绕的不夜城,你的精神故乡。
第69章 青春作伴好还乡
  五人旅行团找到一个热心游客,在横幅下面合影,之后分道扬镳。
  最猴急的是侯佳音,她得在四十分钟内及时进入演唱会会场,第一个跑出站台打车去了。
  “拜拜!撒呦哪啦!”她火急火燎地喊。
  车站有能当雪的顶棚。阿锴按照金启辛的指导,重新联系旅馆订房间。陆娜的手机响了,她惊异地发现是黎玉的电话。
  “喂?阿姨,您好。”
  “刚下车呀?娜娜。”不得不说,黎玉的声音听着像是一位温婉的江南女子,谁知道本人是那么的……泼辣?陆娜耐心道:“阿姨,有什么事吗?我和阿锴马上就去旅馆,他很好。”
  “你呢?”黎玉问。
  “我?”今天的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黎玉竟然问候她了。“我也好。”陆娜回答,她想着黎玉也不容易,如果待会儿她刺自己几句就算了吧,忍忍忍,不能让她毁了自己的蜜月。
  “娜娜,阿姨和叔叔每天都睡不着,吃饭睡觉都想你们。想着想着呢,我梦到一位老神仙,说你这个妇人犯了口舌之罪,要把我收走。我就问神仙,我该怎么做呢?他说呀,只要你对你媳妇好好的,我们家就会更好,蒸蒸日上呦!”
  “……哈?”陆娜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新招数,她无法应对,准备喊阿锴过来,只听黎玉接着嘀咕了几句,电话换了个人,是梁斌。
  “娜娜呀,是这样,就是你婆婆之前说话不过大脑,伤害了你和你爸妈的感情。出了事后她以为自己天谴了!所以编了个理由跟你道歉,给自己找台阶下,你知道她的。”梁斌开始瞎说大实话,“你要是原谅了她呢,当然好。要是不原谅,等你们回了家,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吃,我们去……峥嵘大酒店!叔叔请客,行不行哪?”
  说得这么直白,陆娜再端着就不合适了,她道:“没关系的,只要以后她改正,一家人一起好好的,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在意。”其实黎玉人不坏,是个好人,更是好妈妈。
  “好啊,好!”梁斌很激动,陆娜主动道:“我让阿锴来说几句吧,他也很想你们。”
  ……
  同时,杜雨晴看着陆娜被关心的样子,也跃跃欲试,她主动给聂阳打了个电话。
  这些天天聂阳一直在跟她单方面发微信,也是她说让杜雨晴及时联系她的。
  电话接通,对面是兴奋的“喂?”
  “你终于接电话了!”聂阳激动道,“前几天你都不回我。”
  “哈喽,小太阳!”杜雨晴也激动起来,“我刚下车,这里雪好大。”
  “哦哦。”聂阳说,“东北就是冷。看没看到花棉袄,大土炕?”
  “没有呢,还在车站。”杜雨晴道,“这几天真的很惊险,我回去跟你好好说。你怎么样?”
  “我憋死了,没人跟我说话,我妈又加班,我爸转急诊,只有保姆陪我。她在家里收拾,吵得要死。苗雨晴不回我,这几天作业帮更新,没人给我讲题,真晦气。”聂阳忿忿不平,“有天晚上我做噩梦,在床上喘不过气,保姆就在那整破柜子,我叫她聋了一样听不见。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不好意思。”杜雨晴又感到抱歉了,“我在车上能看到你的电话,但回不了消息。”
  “好吧。”半晌,聂阳道,“原谅你了。”
  “嘿嘿。”杜雨晴松了口气,“我这几天过得还行,虽然总是怕自己回不去了,但很奇妙。我还认识了十个朋友,有五个都去漠河,真巧……”
  “你是享福了,我过得不好。你什么时候回来?”聂阳问。
  “一个星期吧。”杜雨晴道,“回去就可以跟你玩了。”
  “玩什么玩,跟爷一起学习!”聂阳说,“我有好几道题要问你。”
  杜雨晴忽热觉得没劲。
  以往,她觉得这是自己被需要,现在她觉得,她不止想被需要。
  她刚下车,下了一辆被全世界关注的列车,她差点就死在上面了。
  她想被关心,被朋友友善地关爱。哪怕问一句“你怎么样?”都好。
  聂阳打开话匣子,说得仍然十分生气,好像有生不完的气:“校长天天讲假大空的话,我要找家教我妈不让,说没时间给我找。我想增肥,你给我推荐点吃的吧,让我也胖点。班里就会搞没用的班会,还要打卡,打NM卡,操!”
  她等着杜雨晴像往常一样回应自己的气氛,可杜雨晴很久都没说话。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她问。
  “你不是去找你爷爷吗?他是一个文青,能教你写作文。是不是?我们暑假要写八篇作文,你写吧,像之前一样,我没时间。我要写别的作业,作文是应试教育,没用。”
  “小太阳,我今年如果晚点回去,你能不能自己写?”杜雨晴试探着问。
  “我不建议你长期留在东北。”聂阳毫不犹豫道,“这学期很关键,你这是浪费父母的心血……”
  “我父母愿意!”
  真的很好笑,平时不让她提一点父母的消息,否则就是“故意在她面前装高贵”,但她自己可以拿着这事毫无边界感地说自己。
  “聂阳,其实是你吧。”她笑,“是你想让我早点回去,帮你写作业,帮你讲题,和你一起聊天,陪你留堂,体育课上陪你跑在队伍最后,如果我想冲刺一圈你就会崩溃。这是不是你啊?”
  “我帮你,你反而这么想我。”聂阳果然伤心了。杜雨晴此时有点回神,她想起姜辞墨对她说的最后一个告诫。
  “小太阳,我想问你,去年,你曾经问我,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吧?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聂阳想了一下,“只要我叫你你就在,即使有时候不在,过段时间也会在,办事挺靠谱的人。”
  “哈哈。”杜雨晴到了这个时候,发现自己可以在聂阳的挑唆下对着爸妈生气,对着陌生人生气,对着试图教育她的姜辞墨生气,却根本不敢对聂阳生气。她说:“可是我当时说,你是个太阳一样热情的人,要强,勤奋,敏感,胸怀大志。这是我对你的评价,聂阳。将心比心,我想知道的是在你心中我怎样,而不是对于你来讲我是什么样。我不是工具,聂阳。”
  聂阳心中也生出一股气。
  “你试探我?”她气道,“我们两年的友谊,你试探我!”
  “你记得你打过我吗?”杜雨晴问。
  “你非要给我增加心里负担吗?”聂阳抢着说。
  杜雨晴实在是说不下去话了。
  “我很累,聂阳,今天先这样吧。”
  “看出来你累了。”聂阳冷哼。
  “再见。”杜雨晴恨自己的。礼貌。
  “再见。”聂阳爱答不理地说。杜雨晴挂掉电话,发现自己在发抖。
  聂阳强大的气场,让她整个人发抖,她下意识想挽留她,想道歉。姜辞墨及时抓住她,“诶嘿,你看,今天的太阳好圆!”
  杜雨晴:“……”
  就在这功夫,她的手机又响了。居然是个黑龙江省固定电话,接起来,是明灯的粗嘎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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