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仆人打扮的女性礼貌地接听通话，并平稳地将平板电脑拿去曲松君屋里。老人正躺在摇椅上吃午饭，前面是一台大屏电视，播放着她没看完的民国电视剧。
“老太太，”她冲曲松君点头，“您的电话，是您在车上认识的朋友。”
“哎，真客气，直接给我就行。”曲松君把电视声调低，直接端了过来。这些电子设备她都会用。
曲松君居住在欧阳公馆，今晚她将和全家人一起吃年夜饭。李芳庭在北京的事她已经全部知道，也感慨于事情之巧。
她刚才已经去社区派出所，申请姓名更改。今天过后，她将重新做回自己。
她没有忘记住了多年的老房子，Wendy和悠然准备好春联和福字，把门上的小广告撕掉，提前贴在她和李芳庭的门口。而欧阳公馆的设施更为齐全，对她的身体有好处，甚至还有专门的医生。
管家和保姆都称呼她“老夫人”，她受用了一晚，感到一阵阶级腐朽和不尊重，让他们改口成“曲同志”。两边折中，最后变为“老太太。”她觉得自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却被当成贾母。
“贾政”和“贾敏”关系还是那么僵，不过有Wendy这个活宝，两边算是暂且休战。Wendy最近工作的设计内容是网站头图，她在版头画的是能联通中美的飞机，可K203给了她新的灵感，她正重新绘制一辆列车，车窗里露出不同种族性别年龄的人。
“列车经过的是人类赖以栖居的土地，是最为贴近人文精神的一种交通方式。正像我的名字一样，文化启迪之处。”
“你们都是我姥姥的朋友吗？”
面对镜头，Wendy异常兴奋，“我是美籍华人，我喜欢中国，请你们加我的微信。”她当场掏出一个二维码，等所有人点上添加才罢休。
曲松君优雅地吃着自己的米其林三星午餐，鹅肝酱的滋味那么醇厚。
“我过得挺好，芳庭也好。她是老太太，我也是老太太。但我不是真正的大小姐，我正跟她学礼仪，学古文，学英语，我也想成为真正的文化人。她想学跳舞，我就教她。明年……”她用餐巾擦了擦嘴，“明年春天小悦一家要去冰岛，我带着芳庭一起，咱们去看看大好河山。听说冰岛有极昼和极夜，漠河是不是也有？你们这里属于温带，冬天是什么气候？”听着曲松君的话，她还真学了不少新知识呢。
……
“你好，我是关塔那摩亚家的隋风。”
隋风笑嘻嘻地摸了一把额头，金迎运扮黑脸张飞，他扮白脸曹操。他忘了自己刚才在挪面粉袋的位置，没洗手。毕德夕帮他举着手机，自己对镜头说：“嗨～我是小夕呀。”
“嗨～”众人跟她挥手。
“你们俩进屋去，搁这碍事！”赵乐善用盆挤他们，隋风走进屋子，走下台阶，碰到门口正在取报纸的赵乐诚。
谢广芬从布袋里拿出几个栩栩如生的糖人，小孩子一人分一个，她又拿出一张红纸，让几个小孩裁纸。
“今年写什么对联？”她问。
她这辈子最自豪的就是这笔好字！不过要论作诗造句就不行了。姜辞墨给她协调：“团团，跟明灯大爷说一声，给他家作幅对联，不能太高兴，也不能不高兴。”丧事刚过，原本是三年不能贴福的，他家也不管。
白桃也不会做饭，她正在屋里跟赵乐毅他们玩抽陀螺，别说她细胳膊细腿的还真抽得响。
厅里的桌子上几人在洗皮蛋，做一个蚝油皮蛋拌青椒，看见妹妹德朝很高兴，看到妹夫得朝一般高兴，隋风不管他们，隋风特别高兴，用大牙眦他。。
关强关燕陪着关家宝出门，他们要赶紧在四月份之前办完墓地迁移的事，听说下一批志愿军的遗骸要回来了，他们的妈还躺在铁岭，这可不行。关家宝给自己两个姐姐的坟供上酒，道：“我不能陪你们和爸妈了，我得陪孩儿她/妈。姐，遂了你的心愿，我再也不跟你闹了。”
“小风啊，你来帮我择个鱼。”
楼上有人在喊，不知道是谁。家里谁都不知道隋风上哪弄来个小名叫晨晨，怪腻歪的，除了德夕没人这么叫他，他们都叫他小风。隋风把镜头留给德夕，自己匆匆跑上楼。
……
“大明星来了。”姜辞墨调侃。
侯佳音昨晚睡了个大好觉，今早起来，美美换上自己最舒适的宽松黑白夹克衫，赖在宾馆不肯起来，倒是刚才有认识的粉丝来敲她的门，说今晚陈佳音后援会弄了一个跨年小仪式，他本人也全程参加。侯佳音将信将疑的，陈佳音不是一个肯参加这种小活动的人，即使粉丝见面会也是露个面待那么十几分钟完事。
“真的，骆姐亲自跟我说的。”那位粉丝信誓旦旦，“没有限制，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即使没买演唱会票的粉丝，只要人在漠河都能参加。”
“听说还有签名照片和合唱机会呦。”
侯佳音可受不了这种勾引，她打定主意要去。特别是昨天的陈佳音特别帅！特别元气！他唱了好多首老歌，嗓子都唱哑了，还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感情饱满。根据她与后援会和经纪公司打交道的经验，结合他的口头常用语，这词是应该是他自己写的。
他说：“就像我在长文中说的那样，歌手陈默的初心还在，我需要改变了。”
“反正呢，他改不改变都无所谓，我就算脱粉，今晚也再潇洒粉一回！”侯佳音的面孔上洋溢着憧憬，比昨晚的妆还漂亮。
……
“你怎么样了？”
最后，姜辞墨还是被问到自己。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知道了很多事，”姜辞墨道，“大过年的，日后再讲给你们听。今晚我和佟姨一起吃饭，过段时间，我得回北京一趟，我的学校出了点问题，可能以后就在这边上学了。”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承认自己的父母的疯狂行为，这已经是触犯了法律。可所有人都显得那么可怜，她呢？她该如何在疯狂之中自处，她的生活已经无法像常人靠拢，从第一次有同学问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家庭？你瞎编的吧。
从那时开始，她的路已经变成了独木桥。她注定一辈子都要孤独。
挂掉电话，姜辞墨伸了个懒腰。
既然来都来了，就必须好好了解这座城市。要不然，趁着天色还早，出去走走？那些仓买，她都没进去过。
门铃响了。
她打开门，门口立着一个没见过的人。她有着大高个，古板套装，方框眼镜，面孔上几道眼角纹显示出她的个性。
“我叫刘芬。”
“你可能不认识我，可我却一直追寻着你而来，姜辞墨大天使。”
第72章 民推主角姜辞墨
大年三十的晚上，可怜蛋三人组挤在一起看春晚，调查队给他们送来来自春节的问候，说实在的，一群军人整齐的问候让他们挺吃不消的，总感觉自己犯事了。
春晚的节目仍旧那么寡淡，柳蓼边看边给家人打电话，当她听到他们住在北京的一个什么欧阳先生家里，过上了小布尔乔亚式的生活时是非常震惊的。然后她又知道了悠然克服社恐的事，心想自己的好心终于得了好报。
盛开想着找一部电影看，可找了半天都是看过的，于是他接着看小品。一边看着，一边想着别的事。
徐毅早就跑出门接单了。他可是在论坛一战成名，自从他停止更新以后论坛盛传他因为说得太准被“上交国家”，这下子客单如同黄河之水不断涌来。他发现秦皇岛这块地方需要出马的人家还挺多。回来的时候，他身上抱着一大沓信。
“这是什么？”另外两个人正在看《初恋照相馆》，吵架吵得最凶的部分。徐毅兴冲冲的：“楼下的兵给我的，说是K203上的乘客们给我们的礼物。”其实并不是专门给他们仨的，乘客们并不知道究竟是谁救了他们，只知道政府调查小组的邮编地址联系电话，一股脑把东西都寄给他们。于是调查组分了一下，这些专给他们。
有信，信封上写明“给救我狗命的大师”的，都归徐毅。写了“感谢交通部”的锦旗，盛开留下来回去在办公室墙上挂着。写了“感谢民警同志”的小玩具，柳蓼把它们装好，塞进背包里。
还有一堆好吃的，这些留不住，当场被全部歼灭。吃完后还没到十二点，赵丽颖正在引吭高歌，柳蓼一甩头：“走，咱也K歌去？”
“走！”
“gogogo！”
三人迎着晚风跑下小楼，门口的守卫敬了个军礼，外头街道上都是红灯和灯光雕塑。他们在被灯光映的得通红的街头散步，灯光下人影拉成长条，变幻，跳跃，一直到长街的尽头。
……
当晚，K203乘务组回程第一趟列车从漠河市启程，在拯救乘客行动中的领头人，“明星列车长”柳穗子继续在车上活跃着身影。在K204次列车上，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回家过年的乘客们对柳穗子送上新年的祝福。
“新年快乐！”
新闻画面中，柳穗子仍然穿着整齐的套装，她的伤口逐渐愈合，每节车厢的连接处，多了一个崭新的医药角。身上的金属徽章擦得亮闪闪，上面是她“英雄列车组”的荣誉职称。
把乘客们都安全送回家的柳穗子和她的同事们，继续战斗在新春岗位的第一线，用自己的热情带给乘客们家的温暖。
……
今晚，王婷刚结束一个采访。
自从K203失踪后，她作为全校最后一个见过姜辞墨的人，一直被同学们各种询问。有些同学把这当成自己一腔热血无处发泄的关心，好像问了她就能救姜辞墨似的。不过她还真的帮上了忙。
只是倒忙。
她发现姜辞墨的父母不是本地人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并且姜辞墨现在的学籍也有取消的可能。不是北京考生，当然不能按北京的分数线和录取模式上学校。如果姜辞墨家里是集体户口，那父母假假一窝，大家都是假的，这是个户口造假的窝点，被一锅端了。
再后来，随着乘客们下车，姜辞墨十人组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似乎他们十个人之中隐藏着更神秘的故事。更有乘客说，他们看到姜辞墨似乎可以跟动物说话。
于是王婷也成为了热门对象。她隐藏了很多信息，包括临走时姜辞墨的行为，和那句诡异的“再见”。她把姜辞墨说得很好，她说她热情细心，勇敢善良，她说她想成为主角，成为记者。她在告别时放了一曲《友谊地久天长》。
那时候的她，到底感应到什么了呢？
她们真的要告别了。
王婷对姜辞墨说了很多抱歉的话，姜辞墨一点都没有怪她。其实当然不关她的事，她做的对。可人不一定要做对的事。
只有记者是要求真的。
经过如此多次的采访，王婷也逐渐学会面对镜头和各种刁钻的提问，她和一些记者成了朋友，看着他们分享自己在各个地方的工作，她也觉得有趣。她对姜辞墨说：
“到时候你真成了记者，可别忘了带我到处遨游。”
姜辞墨笑道：“你不如自己去。”
王婷真的被说动了。如今面临工作和考研的她，已经确定搞不定现在的专业，学校是二流，在北京找工作没有优势，换一个试试也是不错的主意。
其他两名室友也支持，最后她决定跨考。而贾佳和伊霜泉则继续坚守，在男多女少的工科杀出一片天。姜辞墨回京后，就要办理退学手续，接着，根据父母的处理意见确定到底是留京还是遣返漠河，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姜辞墨却十分淡定。
“万般皆是命，主角的命格总是格外颠簸。之前没人信我能做主角是因为我普通，现在总归不普通了吧？”
她还能笑出来，王婷真的敬佩。
“你可能不相信，我和我的朋友们救了一车人。”姜辞墨说。
“即使以后的日子我重新淹没在人海中，那也只是因为没人发现我的特别。我知道自己不平凡，不是每个主角都有慧眼识珠的人为自己立传，不必奢求。”
“是啊。”王婷点头，“如果我以后有机会，会为你立传。让我这个配角跟着划划水吧。”
“你也是主角。”姜辞墨却说，“可你也不必奢求，一生很长。”
……
故事的主角是因为他们优秀的品质功绩而成为主角，还是因为剧情、配角和反派只为主角服务呢？
俗话说三十而立，30岁的王婷已经逐渐在忙碌中忘记了很多爱好，可看小说的习惯仍旧保留了下来。随着生活经历的丰富，她小说的题材逐渐缩小，从谈恋爱后不看小甜文，从工作后就不看行业文。仍然时不时想起这个命题。自从以优秀的成绩从新传专业毕业后，她有幸成为一名新闻调查记者，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认识了不少人，她用自己的超强的感受力采访他们，体验他们的生活，她的稿件受到领导和观众的欢迎。
观众们在网站上留言评价说，王记者有一颗同理心，对人没有成见，明明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却格外会触动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也有一些人给她提意见，说记者要求真，先是真后是善和美，不能先入为主用善意对待所有人。可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对待犯罪分子和不法商贩，她也有铁血无情的一面。只是世界上终归是坏人少，好人少，不好不坏的最多。不好不坏的人的最大特征就是，一边说着人性的复杂，一边把自己不喜欢的人都归为坏人，喜欢的都归为被世俗所误解的好人。最后总结成一句：这个烂世界。
王婷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可是，她看过许多干瘪的小说，那里面的反派都坏得一干二净，正派都正得清澈反光，她看到他们除了坚守的理念不同，行为毫无二致。在那样的小说里，所有的配角都是在为主角服务，这不假。
可这是一厢情愿，如果世界真的这样下去，迟早坏掉。因为那些主角和配角一旦跑偏或黑化，将会生出灾难。这个世界没有生机，不允许其他观点存在的可能，那些观点都被正反两派堵死了，这是新时代的焚书坑儒现场。
年岁渐长，她越发喜欢看人物传记。
在这些作品里，除了一些和时代接轨的描写，大部分高水平传记都详尽描述出主人公的生活琐碎，她看到人物的变化，看到这些人在无数条道路中选择自我成为伟大的过程。对于这些人，王婷想，这些人具有自我修正的能力，也有坚守孤独的勇气，他们有号召力，有不可复制性，有参考性的观点，和被人慧眼识珠的气质。
这些人是天生的主角。
看得多了，她也发现，这些人物，有着完全不同的出身和性格，有着或独特或通俗的名字，这些并不是决定他们是否是主角的必要条件。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一种自信，相信自己。
这句话好俗啊。
这句话好难啊。
即使到了现在，王婷仍然有时候不相信自己，她觉得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客观，不够尖锐。她自认每天都在进步，在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总不会忘记抬头看一看太阳。在看到越来越多的不公和黑暗时，她想着至少还有自己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