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光对向易水数不尽的美好构想无动于衷。
唇上的裂缝渗出一丝血,向易水毫无察觉,喃喃道:“你现在不想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当初你不也没想过和我在一起吗?”
祁光不想在向易水重病时打击她,但不愿再看她做无谓的挣扎,毕竟他心意已决,“当初我没想过是因为,我对情感这一块的想象是空白的。”
前者是空缺可塑的,但后者,他有了明确的想法。
祁光道:“其实在今天之前,不,在来医院见你之前,我对你还是有怨有恨的。”
若非如此,他怎会对她恶语相向,强横抵制她的任何肢体接触。
“但看到你这样,我就突然不怨了不恨了,就像离婚前几天我还想着弥补你跟宝珠,但后来也是在一瞬间,我就打算要离婚离开了。”
祁光喟叹一声,“真的已经过去了。”
向易水的幻想戛然而止。
“现在追顾从前,我只觉得很陌生。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想再回到从前。”
“这段时间你种夜丁香,送我象棋,跨越千里给我带衣服,包括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让我明白,其实五年来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会因为缺少你们的陪伴难过,会想回老家住一阵子,会因为你跟别人吃饭伤心,会期望跟你们一块出去外面旅游,你都知道,你都懂,但你还是选择了忽视我,什么都不做。”
“现在面对你,我没法全心全意快乐,你对我的好总是在提醒我过去你又是如何对待我的。我觉得我不能重蹈覆辙,我重蹈覆辙就是对不起我自己。”
“我不能再对不起我自己了,我得爱我自己,谁爱我都没我爱我来得重要。”祁光用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决绝的话。
向易水瞳孔微颤,张着嘴却发不出音。
“而且,我对你已经没有信任了。如果我们勉强在一起,我仍会疑神疑鬼,甚至变本加厉。你往后的每句话每个举动,在我看来,背后都藏着某段我不了解的信息。”
“我看着你笑,会怀疑你是否对别人也这么笑过;看着你哭,会揣测在我下一次发现你和别人吃饭离开时,你是否会哭得比现在还要厉害;看着你这个人,我会质疑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无趣不堪,让你产生别人更好的想法。”
“我不想再经历猜忌与自我否定的痛苦,太难受了。”
向易水泪流满面。
像是给向易水适应事实的时间,静默了一会,祁光才道:“你跟我道歉吧。”
向易水失神道:“对不起。”
“我原谅你了。”祁光说:“我也要跟你说道歉。我最近说话很难听,手脚不知轻重,对不起。”
“不是。”向易水不以为然,解释道:“我没放在心上,我不怪你,我从没觉得你对我不好。”
“我们走到今天,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向易水还是摇头,呜咽道:“是我的错,我的问题,全怪我……”
祁光剖析完自己,内心平和,他甚至将向易水因摇头动作而散落的一缕挡眼的头发别到她耳后,“我也有错。我不能满足你对伴侣的全部需求,我不求上进,固步自封。在你视野更开阔变得更好的时候,我仍在原地,跟不上你,所以你不想要我很正常。就这点来说,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向易水很害怕祁光这样平静从容的态度,仿佛他从这段故事彻底脱离出来了,用旁观者的身份冷静分析总结着这一切。
向易水抱着祁光的手,“不是……”
祁光凝视着向易水,下了结论,“向易水,我们做不了恋人,也做不了夫妻了。”
向易水摇头拒绝,急急喘息,“我不要,我不要……”
她没法否定祁光的话。
是她亲手摧毁了他对她的信任,制造裂缝在他们之间如深谷,隔断了他们。
他们再无可能。
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这点,向易水更加绝望,她不想讲道理,只能耍赖抗拒接受事实。
祁光另一只手扶住向易水的头,防止她将自己晃晕,劝道:“就像你说的,一开始你也是没有我的,没有我的日子,你也能活得很精彩。”
“别再执着于我了。”
“其实你未必非我不可。兴许习惯了没有我,你会发现生活更美好。”
向易水脸蹭着祁光的掌心,急于表明自己的心意,“不是,我就是非你不可,祁光,没有你我的生活好不了。”
祁光沉默片刻,道:“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我不能和你一起继续走下去了。”
“我想走向我自己。”
豆大的泪珠从向易水眼眶滑落,向易水崩溃大哭,“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祁光无法回答向易水,也没有抽出手,任由两只掌心盈满滚烫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向易水抽泣声渐消,她累了,累得发不出声。
祁光抽出一手拿纸巾给向易水擦脸。
向易水身体本能哆嗦了下,像是埋没在冰层中数千年,一朝得以走进和暖的春天里,困倦疲乏。
祁光道:“累了就睡吧。”
向易水仍然泪流不止。
不过还是闭上了眼睛。
是了,这只是一场梦,睡着了很快就会醒来。
到时祁光会亲自来吻醒她,说早餐准备好了让她快去洗漱。
或者,她早他醒来,给他的水仙葫芦浇水,再采来院里杂七杂八说不出名字的花扎成一束,放在床头,等他睡醒让他夸夸她。
又下雨了。
夜雨淅淅沥沥,衬得单间病房内更加空旷静谧。
祁光低头,看着睡枕在他掌心的向易水蜷缩着身子,似无一依靠。
他用空着的手给她掖了掖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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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唤醒1
因为向易水引荐了表哥给祁光认识,且表哥看在向易水的面子上写了一首歌给祁光团队,祁光便充当人形点读机,读了半个月的散文,并清唱了歌曲给向易水听。
之后,向易水频繁与祁光微信聊天,并交换了表情包。
此时,距离他们认识已然过去两个多月。
祁光一直很忙,忙着练舞练歌,上节目拍代言广告开演唱会,通告排得满,个人时间只有晚上睡前的半个小时,或者是长短不一的坐车坐飞机的时间。
有一天晚上七点,向易水日常跟祁光发信息。
xys:‘我和青苒正准备吃晚饭,青苒说这家日式料理店豚骨拉面与寿司不错。不过青苒还打算叫她男朋友过来,这算什么事。你吃饭了吗?如果你有空,一起过来吃个饭吧,我可不想一个人当电灯泡。’
祁光:‘还没吃。抱歉,我等会有事,暂时没空。’
xys:‘方便透漏吗?’
向易水耐心等待了好一会,祁光才回复。
祁光:‘李总要带我们去吃饭,顺便见一下人。’
向易水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祁光所在的组合隶属于一个仅成立两年的娱乐公司。组合之所以一夜爆火,公司不能说一点功劳都没有,但微乎其微。让他们蹿红的一支mv,里面的歌曲是赵游作词作曲的,舞蹈是另外两个队友主编的,背景道具多是祁光为节约成本亲手缝制的,其中穿插的故事是左瑞绞尽脑汁想的。他们在走红前付出了很多,所以纵然有很多人眼红或者鄙夷唾骂他们,他们收获成果也心安理得。
向易水在之前与祁光的聊天中,不着痕迹地获取到了一些自己想要的真正信息,譬如有没有队友排挤祁光,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公司有没有强迫他去应酬等等。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向易水甚至高看了娱乐公司的老板几眼,寻思着过段时间让向氏集团下业务相关的公司与他合作一二。
她现在还在读书,但假期多跟着父亲到公司帮忙处理各种文件,偶尔还参与公司决策,父亲为了锻炼她,更是放了不少权给她,因此合作的事情她一人可以说了算。
可是,这个李总愚蠢至极,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偏要走歪路。
向易水让徐青苒暗中联系祁光组合的经纪人——经纪人跟祁光他们算是一条心的,得知他们见面的地点就立马赶了过去。
向易水踏进包厢,就看见祁光坐在中年男男女女间,俊脸一片潮红,将别人怼到面前的酒杯推开,又窘又怒。而其余队友酡然,被灌得半醉,以至于防不住他人不时摸手摸脸。
“哟,这是做什么?”徐青苒高声道。
餐桌围坐的人皆惊疑看了过来。
祁光也不例外,见到向易水,眼睫半垂,更显可怜兮兮。
这座城市就这么点地儿,商圈里大家都认得几位大佬与他们的公子千金。有人认出了向易水她们,纷纷收敛高高在上、恶劣的态度,连带着猪油手都缩了回去。
似是做东的人毕恭毕敬来迎她们,“不知徐小姐向小姐这是……”
徐青苒嗤笑,“我们临时想过来这儿吃饭,听服务员说没有空包厢了,巧了,刚好看见你秘书在包厢外头候着,这才知道你们在这吃饭,寻思着过来拼个桌。没打扰你们吧?”
“不打扰不打扰,难得徐小姐还记得我。”回答的人与有荣焉。
向易水与徐青苒,还有徐青苒的男友被迎到了主位,这些人还有自身很脏的自知之明,赶忙让服务员新上座位与餐具。
菜单递到了她们面前,斟好的名茶也奉上。
向易水一个眼神没给,径直看向祁光。
祁光正看着向易水,触及她的视线,他猛地垂眼,乌黑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与他微红的眼角衬得他更惹人爱了。
有人注意到向易水与祁光的“接触”,自作聪明道:“小弟弟,来陪我们向小姐喝杯酒?”
小弟弟。
他们甚至不屑于记住祁光的名字。
也是,在他们畸形的认知中,人前光鲜亮丽的偶像又如何,上了这饭桌,就代表是个轻贱得可随意践踏的消遣物罢了。
向易水胸腔燃起一团火,像是要把包厢里所有思想肮脏品行低劣不堪的人都烧成灰。尤其是眼见着祁光脸上又流露出羞耻、屈辱与愤慨的神情,火势越大。
心口骤然裂开一道大缝,仿佛能听见从中刮过的祁光灵魂的抽泣声。
“过来坐吗?”向易水问祁光。
祁光迟疑了一下。
有人催促祁光,被向易水冷眼一瞥立即噤声。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向易水歪头浅笑。
其实自她引荐她表哥到现在,二人就没怎么见过面了。就像认识很久聊得来的网友冷不丁碰面,祁光总归有几分陌生感。
可看到向易水脸上似是安抚的温柔笑容,祁光不自觉卸了最后的心防,起身坐到她身旁。
向易水拿出手帕,“擦一擦吧。”
祁光循着她的视线低头,自己的手背上残余着推拒酒杯时无意沾到的酒水。
祁光心下一暖,没接过帕子,而是扯了两张手边的纸巾擦手,小声道:“谢谢。”
他怕弄脏她的丝绸手帕。
向易水却觉得他到底对她还是有防备,保持一定距离。虽然深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还是对此有些不高兴。
向易水甚少用自身的权势压人,偶尔她还会跟着父亲去做公益活动,尽管她话不多,也很少笑,可收到同学老师的评价是还有平易近人的。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不高兴,别人就别想高兴。
她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眉目隐藏狰狞、可憎可怖的人,声音清冷,“其实比起自己喝酒,我更喜欢看别人喝酒,别人喝得最多,我就越高兴。”
除徐青苒以外的其他人茫然。
向易水点明道:“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让我高兴高兴。”
为首的中年男人脸色难看了起来。
向易水的话像是催命符,“怎么了吗?你们不愿意吗?”
她刚刚也问祁光‘怎么了’,但两者的语调与背后的意义天差地别。
向氏集团涉及各行各业,且在这座全国重要经济贸易、金融、交通中心的城市占据着龙头位置,若是与之为敌,不仅寸步难行,还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在座的各公司老总面对向易水戏弄报复一般的询问,硬是不敢答一个不字。
“愿意愿意。”
他们一个个端起了杯子,往自己嘴里灌酒,有的灌得急了,酒水洒在脸上或者衣服上,丑态百出,衬得他们更加恶心可恨。
在向易水没开口前,他们皆不敢停下动作。
向易水始终留意着祁光,见他看着此景,先是怔忡,继而神色莫名。
“是不是觉得我太狠了?”
“不,不是。”祁光小声说:“你是在帮我。”
“……谢谢姐姐。”
“我就是看他们不爽。”向易水道。
向易水心里满意得不行,果然是自己看中的小男人,善良却不烂好心。
她转而又想,没准祁光替他们说话,她还是会稀罕他。反而觉得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没道理别人犯错,却让他承担后果:更换一副好心肠。
不管怎样,他都是讨她喜欢的。
向易水不愿祁光被这些人丑态污染了眼睛,道:“我们要回去了,你呢?”
祁光看向队友们。
队友们早已被巨大变故惊醒,朝他点了点头。
祁光又看李总。
李总刚才就给自个灌酒前向祁光使过眼色了,只不过祁光心里对他有气,视而不见。这会见李总喝得要吐了,祁光不免觉得他可怜,到底是曾经陪着他们一块训练的人啊。
祁光终究还是没开口求情。
如果向易水与徐青苒没有来,他跟队友们不知会如何……
祁光说:“我们也回去。”
向易水与徐青苒亲自将祁光他们送回公司宿舍。
临走前,向易水暗示徐青苒上去说话。
徐青苒:“你们老板就是个混账玩意儿。你们用不着怕他,大不了我帮你们赔违约金。不过经过今晚,你们老板应该会夹起尾巴做人了。以防万一,以后他再欺负你们,记得喊我。”
徐青苒挥了挥手,对祁光他们豪气万丈道:“你青苒姐随叫随到。”
祁光感激道:“嗯,谢谢青苒姐。”
其他队友也连忙鞠躬道谢。
“不要怕打扰到我,”徐青苒顿了顿,加了个“们”,“我们不怕麻烦。”
“谢谢青苒姐。”祁光点头,看向徐青苒身后的向易水。
向易水一直默不作声,双手抱胸,偏头望着前方十点钟方向马路对面的一棵栾树。
仲秋时节,栾树结出许多蒴果,远远望去,像一排排粉色小灯笼,很是喜人。
向易水看似被缤纷的栾树吸引住了,然而祁光清楚知道,并不是。她的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譬如身子朝他这边小幅度倾斜,眼珠子偶尔流转之后停驻在他脸上几瞬,都表明她关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