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是博物馆展示品中的重头戏。
形如白贝壳的夜光白闪蝶，蝶翅大片透明似镶黑边的红臂凤砚蝶，合上如枯叶般的枯叶蛱蝶，酷似猫头鹰的脸的黄裳猫头鹰环蝶……当然还有翅上各种蓝色变化交错、被誉为世界上最美的光明女神闪蝶，就连向宝珠更喜欢冰冷的器材、未被探索的星球、具有力量能引发无线想象力的远古生物的小孩都因为蝴蝶的多样性与美丽而失神。
在向易水看来，任何事物都不如祁光有吸引力。
她不住偷瞟祁光。
祁光正凝视玻璃窗内的一只前翅透明、后翅带玫瑰红晕镶如眼黑点的玫瑰水晶眼蝶，神情专注，倒映着蝴蝶的眼睛比蝴蝶本身还要漂亮。
似有所察觉，祁光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
向易水无措移开眼。
祁光皱眉。
向易水余光捕捉到祁光似是不悦的神情，心里打鼓。
“爸爸妈妈？”
向宝珠疑惑抬头。
“没事。”向易水与祁光一同答道。
向宝珠笑得眼睛弯弯，“爸爸妈妈好有默契，刚刚也是这样。”
向易水与祁光皆是一愣。
祁光说：“要不要去制作蝴蝶标本？”
祁光来前就查过了，今天有教小朋友制作蝴蝶标本的活动。
向宝珠仰着小脸问祁光，“爸爸帮我吗？”
要是她一个人完成，她压力好大的。
“当然。”
“妈妈也帮我？”
“好。”向易水现在很喜欢亲子活动，因为在不知情人的认知中，她跟祁光就是夫妻。
参加活动的人零星几个，祁光与向易水、向宝珠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三人坐在角落里，与他人保持距离，在工作人员的大体指导下，用了一个多小时来完成三份蝴蝶标本的制作。一人一份。
向易水很是愉快，她不仅收获了由祁光完成大半的蝴蝶标本，还跟他有了肢体接触：传递镊子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指尖。
向易水暗自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妈妈？”
向易水回神，“怎么了？”
“妈妈，身体不舒服吗？”向宝珠关心道。
“不，不是。”向易水道。
祁光也看着向易水，她真的瘦了。她不是一下子瘦的，从在墨脱开始她就越来越瘦了，姿容清癯。
此刻，她扶着碗的手指骨与腕骨微凸，垂首凝视着盘中的包子，茂密的睫森覆盖着眼下淡淡的乌青，自然提起的唇角总是携着似有若无的落寞。
向宝珠抿了抿小嘴，“我跟爸爸说爸爸现在做的蟹黄包更好吃了，爸爸说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做，但我觉得不一样，妈妈你觉得呢？”
现在是吃螃蟹的季节，祁光今天也捣鼓了应季的菜肴：清蒸螃蟹、螃蟹粥还有蟹黄包子等。
向易水知道祁光未必会发现她刚刚近似猥亵的小动作，但担心脸上些许的慌乱会出卖她，没敢抬头看祁光，“我也觉得更好吃了。”
向宝珠感觉父母之间更奇怪了，但她又找不到哪里更不对。
饭后，向宝珠问祁光国庆假期是否有时间，下周她就要放国庆假了，想要全家一块去旅游，她小心翼翼道：“之前，爸爸说一起出国玩……”
向宝珠所指的是，当初祁光离婚前为补偿没及时接她放学提出的旅行提议。
那时祁光有用不完的时间，毫无保留的爱，对她们仍抱有幻想，最后一片雪花尚未落下。而今，他整个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血液仿佛都没那么滚烫了。
向易水屏息等待祁光的回答。
“不一定有时间。”祁光用纸巾擦去手上的糖针。不光他带了吃的过来，向易水与向宝珠也是，母女俩合作捣鼓了几个甜甜圈，只是放得有点久了外形看起来像粑粑，不过吃起来酸酸甜甜，正合他胃口，他吃了两个。
祁光解释道：“爸爸明天要去试镜，如果通过了，可能几天后就得到片场。”
向易水反应过来祁光接下来的工作都被她安排得差不多了，他一定会通过试镜。
她不由懊悔自己“擅作主张”。
向宝珠小嘴一撇，退而求其次，“那宝珠放假了能去片场找爸爸吗？”
祁光答应下来，“好。”
吃完午饭，祁光便要回去了。
向宝珠得了承诺，分别时倒没多难过了。
向易水也很满足。
她如今非常容易满足，今日有关祁光的点点滴滴足以让她睡前回味，伴她入睡。
——
祁光回到公寓喂了秋分，继续全神贯注看剧本。
期间，屈家俊打电话过来，兴致勃勃说有新广告代言。
祁光在屈家俊的详细解释中准留意到了一些信息：这次的广告代言商是坤易公司，向氏集团下的一个化妆品公司，近几年其经营的同名国产彩妆品牌非常火。
“祁光，你在听吗？”
对面半天没有声响，屈家俊不由唤了几声。
“在听。”
屈家俊明知故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祁光道。
屈家俊问道：“那要接吗？”
“嗯，接吧。”
虽说这广告必定与向易水有密切关联，但祁光认为自己还是担得起这种中端彩妆品牌广告。广告计划将在半个月内拍摄完成，而半个月内他参与的《采风》节目届时已经播出，他的流量与热度多多少少跟上来了。
何况，坤易彩妆品牌每隔半年就更换代言人——以前祁光在向易水居家开公司会议无意间知晓，今时不是他赚这笔代言费便会是别人。
向易水大概考虑过方方面面，才安排给他广告代言，而不是其他“硬广”。
“不过——”
屈家俊支起耳朵，“不过什么？”
“希望家俊你能帮忙注意一下代言费。”
屈家俊明白祁光的意思，是怕向易水给的代言费高了。可相较于向易水确保给祁光拿到《今夕何夕》男二的付出，这点代言费微不足道。
屈家俊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能透漏给祁光，憋得难受，低声道：“我会注意的。咱们代言也是要遵循公平、合法和诚实信用的法律交易原则。”
“嗯，麻烦你了。”
“不麻烦。”
挂了电话，祁光继续专心揣摩试镜一段方琼玉的心理。
直到夜幕降临，祁光才状态中从脱离出来，张罗了一份标准减肥餐，吃完洗漱一番，准备睡个早觉，明天能有充沛的精神应对试镜。
睡前，祁光通过视频跟向宝珠互道了晚安。
至于紧挨着向宝珠的向易水，祁光犹豫了下，还是选择忽略。
并非他反感向易水，如他当时在医院所言，他不恨不怨她了，只是他认为，他们已经把话说清说尽了，现在没有其他什么好说的了。
再者，他看得出来，向易水仍未放弃挽回他，他不想做多余的事情，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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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试镜3
次日早上，屈家俊接祁光去试镜。
向易水一早就过来与张之桃的大哥张典商谈合作。
给祁光争取《今夕何夕》男二角色，其实也就向易水一句话的事情。毕竟多的是求着替她办事的人。不过生意上的事有来有往，向易水不想拖欠人情，便给了张典一些合作项目。
当然，向易水完全可以不用亲自过来商谈，主要还是为了见祁光。
张典识趣，特地挑了个视野开阔的会议室招待向易水，中间还适时借口突然有事，请向易水“稍等”片刻。
所以向易水站于落地窗前，能清楚看到在连廊上与张之桃说话的祁光。
张之桃穿着粉色纱裙，皮肤白皙，面容娇嫩妍丽，身姿优美，仿佛摇曳的春桃树，灼灼惹人眼。
“哥哥。”
张之桃欢喜地来迎祁光，移动间晶莹而粉嫩的芳菲似是在光亮地板上落了一路。
熟悉的称呼唤醒了祁光尘封的回忆，他愣了愣，“之桃。”
“哥哥你还记得我啊？”张之桃受惊若宠。
“记得。”
张之桃更高兴了，眼睛一眨不眨，背手绕着祁光转了一圈，“哥哥，你都没怎么变。”
祁光被张之桃这稚气的动作逗笑，“你长大了，变得漂亮了。”
张之桃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真的吗？”
“真的。”
“谢谢哥哥。”张之桃紧跟祁光的步伐，抵达对面楼，“对了，哥哥，我出演《今夕何夕》里的阿妮桑。”
“嗯，我知道。”
“我求我大哥好久，他才同意让我过来旁观，我觉得哥哥很适合方琼玉这个角色，哥哥不要紧张，哥哥加油。”张之桃一副十足十给爱豆打气的小迷妹样子。
“谢谢你。”祁光笑了笑，进入电梯，待张之桃与屈家俊都进来后按下楼层按钮。
“这么说，你也是面试官之一吗？”屈家俊佯装好奇问道。
张之桃羞涩点点头，朝祁光道：“我会全力支持哥哥的。”
屈家俊极力克制表情，张之桃说得要给祁光内幕一样，无论她是否知道向易水和她大哥已有“交易”，都像是揽向易水的功劳。
祁光淡道：“这倒不用，如果我不适合角色，或者有人比我更适合的，还是选别人的好。”
张之桃像是意识到了自己说话有歧义，连忙道：“这是当然，我说的全力支持哥哥是支持哥哥的付出。面试官不止我一人，就算我认可哥哥能演绎好方琼玉，最终的结果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嗯。”
虽然补救了，但气氛还是稍微冷却。
电梯内壁清晰倒映着表情不一的三人。
张之桃突然微微弯腰凑近祁光，仰着小脸看祁光，二人呼吸近在咫尺。
祁光后退两步。
张之桃假装看不见祁光的动作，“哥哥，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不是。”祁光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说错话惹哥哥不高兴了。”张之桃怯生生的模样，一如当年她首次跟祁光说话。
祁光道：“真不是生你的气。”
“叮——”
电梯开了。
一个与张之桃相貌三四分相似的男人屹立在电梯之外。
张之桃走出来，“二哥。”
祁光迈出脚步。
张景穿着花衬衫，梳着一小辫子，看起来吊儿郎当，用一种轻浮的眼神挑剔着祁光。
张之桃不满了，“二哥，你干嘛？”
张景说：“我也是面试官，和你一样，提前来考察一下面试者不行吗？”
张氏集团虽不如向氏集团根基深，涉及行业范围广，却也具有一定规模，张家老大张典最近全心投入到公司新业务的开发中，实在无法兼顾太多，只能适当放权，年前将启丰影视公司交到了不务正业的张景手里，也以此希望张景能收收心。
“不行，不能这么看。”张之桃道。
祁光说：“之桃，没关系。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过去了。”
张之桃想跟随祁光而去，却被她哥绊住脚步。
工作人员引导祁光与屈家俊到指定的休息室，休息室中已有五六人，对祁光投以或好奇的或敌视或鄙夷的目光。
显然，其中三个人也来面试方琼玉一角——其余是他们的经纪人。
祁光选择窄小的角落一处坐下，屈家俊丝毫不惧，像个门神一样回瞪那些对他们抱有敌意的人。
工作人员轮流请人过去面试，祁光被安排在最后。
张景待祁光自我介绍完毕，亲自点了一段戏。
张之桃差点要跳起来。
向易水站在单向玻璃后面，抱胸看着一时无措的祁光，扯起嘴角讽刺道：“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张典心里将自家弟弟骂个狗血淋头，赔笑道：“这，小弟无知任性，过后我一定让他亲自登门向您致歉……”
本来都是统一用琼玉牺牲前的戏份试戏，张景非要给多方找不痛快！
张典看向自己秘书，秘书连忙出去阻止张景进一步的胡作非为。
但还是慢了一步。
张景对祁光道：“我知道你参演了李其奉导演的电影，在里面扮演被欺辱的太监，同样是有被欺辱的角色，我想有一定的区别吧，你能展示这种区别吗？”
祁光直接拒绝道：“电影没正式上映。”
所以他不能在其他地方重现卢世英。
张景脸色一僵。
张之桃偷偷给祁光竖起拇指。
张景道：“那你表演方琼玉受辱一段就行。”
张之桃气鼓鼓。
向易水怒极反笑，微微上翘的眼尾挟薄恨。
张典大气不敢出，恨不得立刻将闯了大祸的弟弟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祁光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好的。”
毕竟有过类似的表演经验，祁光心里素质还算可以——脸皮够厚了，他迅速调整状态。
卢世英是个太监，以前更是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贫寒农家子，有着深深刻入自卑，他被侮辱的悲痛不已，对残酷上位者的愤怒，对地位的渴望，对自己弱小无能的憎恨，还有一丝理所当然：他一个无根之人，地位卑贱，被如此对待似乎很寻常。
而方琼玉出生言情书网，端方知礼，艰难的生活与困苦的环境磨不了他的高风劲节，只能使他承受苦难的灵魂更坚韧。被折辱时，他的灵魂被撕裂成两半，一半煎熬几乎要就此死去，一半又时刻告诫、强迫自己要活下去，活着将这非人的折磨延长以拖住一个对中华文化与他皆感兴趣的日本人，让主角有足够时间获取日军企图封锁滇缅公路的情报，使国际抗战物资得以无虞进入中国。他有恨有愤有怨，更有渺茫又坚定的希望。
得亏祁光今早还查阅了带颜色的特殊视频，与关于抗战时期敌方详细残酷暴行的书籍等，导致现在仍然感到心理不适且嵌入骨髓的恨意，也算为这段猝不及防的试戏沉淀了更多应时的情感。
开始的信号打出。
祁光挺直身板，激烈矛盾的神色骤然浮现，但很快就完全收了起来，他上前半步，出声留住即将外出的“中野正成”，“我新作了一副画，还请中野先生不吝珠玉……”
祁光与“中野正成”共赏绘画，交流着彼此的观点，在“中野正成”要进一步接触他后，他眼睫轻颤，表面似是半推半就任由对方褪去“衣物”，半垂的眸中却是冰冷的挣扎。
似真似假地无力倒在了椅子上，祁光强笑着与“中野正成”纠缠，却背对着对方时，脸上尽是屈辱与愤恨，眼底晃动的光芒如融化的白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