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簌簌飘落,一缕极淡极淡的烟雾尚未上升就被风吹散了。
祁光在抽烟。
不知祁光是因为与左瑞说开了导致失去一个朋友而难过,或者是意识到夏薇对他有别样心思而不适,又或者见到昔日同学勾起了回忆、同学家庭美满反照他伶仃而怅然若失,又或者也有因她不知分寸而产生的厌倦,种种皆须让他借用他曾经抗拒的事物来排遣。
向易水怔怔地看着祁光不大熟练吐出一口烟雾,轻轻咳嗽了几下。
极轻极薄的烟灰落在地上。
填塞,堵住了向易水的胸口。
如果说祁光对她的漠然是一把刀子,经常扎得向易水疼痛难忍,但她不时还能用过去的美好回忆或者他偶尔的和缓变相地宽慰温存自己。那么此刻祁光孤身一人怅惘彷徨,则像置于她体中的一根冰锥,使她直打颤,欲生欲死,除非她剖开自己的身体,用最后的力气从血淋淋的肉躯中取出冰锥,否则别无二法了解这阵寒冷。
晚风又腥又咸又冷。
向易水茫茫然想:是她。
祁光原本就可以永远生活在舒适圈中,是她推搡着祁光走到现在的境地,让他被迫面对家人朋友的改变,无所适从,茫然失措,只能自己吞咽委屈与难过。
向易水无力趴在方向盘上,她想去安慰祁光,可她拿什么来安慰他,她本身的存在不就是个刽子手吗?
过去只不过是雪上加霜。
向易水默默看着祁光抽完了一支烟,继续跟在他后面回到他的公寓,仰望着他的住处亮起了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离开。
夜色无尽,像是在无声吞噬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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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陪同拍戏10
向宝珠与向易水母女俩还未合力将公寓次卧布置完毕,祁光就要飞往泰安,回归剧组拍戏了。
向易水暂时没有亦步亦趋的急切心思了。
祁光已经够疲倦了,她不想再给他添烦恼。
《采风》节目播出,果然祁光名气大涨,因为他老实得可爱的表现还上了微博热搜。节目中赵游与祁光的互动,尤其是赵游看祁光的眼神也引起了许多讨论,衍生出不少同人故事小短漫等等,众多非粉、CP粉都表示磕到了。
这时,张之桃微博晒出两张照片,一张是祁光大头照亚克力小挂件附有祁光的签名,一张则是她与祁光在片场穿着戏服的合照,双方年纪相仿,相貌出众,皆笑着面对镜头,好不般配。
配有文案:‘我应该是追星女孩的天花板了吧?’
下面高赞评论:还差谈恋爱结婚[坏笑.jpg]
向易水实在看不过去,询问岳西祁光化妆品广告后期制作的进程如何,岳西闻弦知雅意,催了坤易公司公关部,下午广告就放了出去。岳西还操控了评论大方向,让一些粉丝考古坤易公司老板向易水与祁光以前的各种“花边新闻”,扒出他们之间似是而非的恋爱关系,揣测当年祁光退圈是因为跟向易水结婚去了等等。
祁光与以上三人关系扑朔迷离,三方CP粉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因向易水与祁光的“向光”CP证据最是有力确凿而粉丝声音更大更响亮。
向易水对这局面心满意足。
她更加想念祁光了。
辛辛苦苦忍耐了四天,向易水等不及向宝珠周末放假,借着陪徐青苒探望嘎尔玛的由头去见祁光。
徐青苒的藏族男友纳姆被外界打击得缩在老家还不肯出来,他的侄子嘎尔玛倒是混得风生水起:拍了两期杂志封面,小有名气。说来极是巧合,嘎尔玛也参与了《今夕何夕》的拍摄,在剧中扮演一个被凶残的敌人强迫交/媾破戒的僧人——嘎尔玛身上有一种纯净的、悲天悯人的气息。
向易水她们抵达剧组时,恰好中场休息,嘎尔玛、张之桃与祁光正聚在一块吃饭,三人相谈甚欢。
徐青苒难得小小吹了声口哨,揶揄向易水,“真有意思。”
向易水不动声色。
徐青苒走近,“在说什么这么好笑?”
“青苒姐。”祁光站起身打招呼,
“青冉姐你怎么来了?”嘎尔玛非常惊喜,待看见向易水后面露羞赧、局促。
“来看看你们,怎么,不欢迎吗?”徐青苒笑道。
祁光与嘎尔玛皆连声否认。
祁光问:“青冉吃了吗?”
“吃了,我跟易水飞机上吃了。”
向易水见到祁光的第一眼就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祁光好像又瘦了,大概是饭后要继续拍戏,祁光没换下磨损得厉害的战士服,也没卸妆,脸上一道黄一道黑,看起来确实像一个上战场的战士,如果忽略他因吃饭蹭掉的唇妆露出红润的双唇,以及清亮有光的双眼。
他的精神面貌不错。
虽然屈家俊未中断向她报备祁光的生活工作状况,可终究没亲眼所见来得安心。
向易水瞥了祁光饭盒几眼,说:“还要减肥吗?”
饭盒很小,里面还没多少饭菜。
祁光抿唇,像是不想回答向易水的问题,但还是点了点头。
嘎尔玛看得一头雾水。
徐青苒和从她出现就好奇盯着她的张之桃对上眼,“妹妹长得这么好看,应该是主演吧?”
张之桃见祁光对徐青苒态度颇为亲切,本想迎合几番,可转眼见徐青苒是和向易水一起来的,她心生戒备,只是她不愿多树敌,表面功夫做到位,笑道:“是。没有姐姐好看。”
徐青苒仿佛实事求是,“我跟你长相不是同一类型的,不能相提并论。”
张之桃神色一滞。
向易水不由乐了一下。
徐青苒见多了魑魅魍魉,谁真心谁假意她一眼就看得出来,虽说徐青苒现在心态较平和了,但不代表她没脾气,她仍是爱憎分明,在他人让她朋友不痛快的情况下,她逮着机会就要报复。
徐青苒朝嘎尔玛道:“明天就要大降温了,你舅舅让我帮忙过来盯着你买几件暖和的衣服,怕你耍酷不穿衣服感冒了。”
“祁光你也一起。”
祁光下意识拒绝,“不了。”
“我来前宝珠可是给我下了任务看好你的。”
“宝珠?”嘎尔玛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他清楚记得宝珠是向易水的女儿。
跟祁光有什么关系?
徐青苒挑了挑眉,“你不知道祁光是宝珠爸爸吗?”
“不,不知道。”嘎尔玛一脸震惊,他第一次造访向宅,向宝珠与祁光视频时,他压根没机会目睹向宝珠爸爸的真容。
嘎尔玛磕磕巴巴,“可,可是……”
可是,嘎尔玛看着祁光亳不意外的表情,显然祁光早就认出他来了,但祁光完全没跟他透漏这事,且在这几天接触中,祁光并未对他有任何敌意。
嘎尔玛脸红,还好他没暴露太多对向易水的妄想,不然祁光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可是什么?”张之桃问。
嘎尔玛窘迫不已,“没,没什么。”
嘎尔玛的心思,在场的人一望而知。
张之桃调笑道:“看你现在脸红的,一点都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嘎尔玛连连摇头,见向易水看过来,耳垂像是被烫熟了。
向易水视线扫了嘎尔玛一眼,很快又回归到祁光脸上。
没在祁光平静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波动,让向易水有些失落:“情敌”当前,他风平浪静,岿然不动。
向易水尚能消化祁光的视而不见,令她陷入绝望的是,祁光与嘎尔玛的下午对话。
用完午餐,祁光与嘎尔玛等人要继续工作了。
向易水和徐青苒在旁观看。
嘎尔玛饰演的僧人在被强迫□□后没被敌人杀死,而是被赶来的方琼玉所在的部队营救了,僧人与和其“结合”的女孩都非常坚强,不仅忍受着精神身体迫害活了下来,还加入了部队,成为了一名战士与护士。
僧人与方琼玉数次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戏里戏外,嘎尔玛与祁光相处得都很不错。
拍戏结束后,祁光如常邀请嘎尔玛回他的休息室更衣卸妆时,嘎尔玛更觉羞愧。
嘎尔玛挣扎了许久,在屈家俊上洗手间的间隙,向祁光坦白了他对向易水懵懂的情愫,并表示他再也不会有那份心了。
嘎尔玛自知那会他掩饰得非常拙劣。
祁光拿卸妆油的手一顿,说:“我跟向易水离婚了。”
嘎尔玛早猜到了,不然先前在酒吧他也不会鼓起勇气跟上向易水。虽然还是被拒绝了。
“可,可……”嘎尔玛又可了半天,可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祁光继续卸妆,语气平和,“没有可是。我和向易水离婚了,婚姻结束了。我不会介意她开始新一段感情,对象是你或者谁我都不在乎。你喜欢向易水,打算追求向易水没必要顾虑我的感受。我没有感受。”
“不过——”
嘎尔玛本能接道:“不过什么?”
意识到自己态度急切,嘎尔玛又红了脸,小声道:“对、对不起。”
祁光摇头,笑道:“我真的不会介意,你不用说对不起。”
祁光将卸妆棉扔进脚边的垃圾桶,皮相优越的脸庞再次清晰显露出来,“不过,我由衷希望你们都能真正确定自己的心意,了解彼此,考虑到了各个方面再开始新的关系。”
嘎尔玛呆呆的看着祁光,嘴巴微张,像是不能理解他的“大度”。
门外的向易水四肢冰冷麻木,她仿佛能听到她的灵魂剧烈打颤的声音。
“易水……”徐青苒轻声唤道。
“我没事。”向易水苍白的嘴唇小幅度抽动了下,眼珠子飘忽,不敢看徐青苒,只要一接触到挚友怜惜安抚的目光,她就会绷不住。
向易水甚至还想对徐青苒笑一笑,证明她真的无碍,但她就是提不起嘴角。
徐青苒默默拥住向易水似薄如蝉翼、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心中极不忍。
看着磨砂玻璃门上极其模糊的身影,徐青苒不知祁光是否察觉到向易水到来故意说的那番话。无论是否,他亲手将向易水推向别人,意图急切摆脱向易水纠缠的行为都太过于决绝残忍了。
半晌,嘎尔玛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八字还没一撇,向姐姐又不喜欢我……”
祁光弯腰解开脚上的绑带,似是随意,“那你要加油啊。”
“真、真的可以吗?”
他真的可以追求向易水吗?
“真的。追求单身的心上人是每个人的权利。”祁光就事论事。
嘎尔玛仔细观察祁光的神情,没有发现一丁点不快,小心翼翼问:“在祁光哥眼里,向姐姐是怎样的人?”
祁光一默,“关于她,我能说的只有我自己。”
“和遇见向易水前的我相比,我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大多都是向好的方面改变。视野得到开拓,见识到了许多颠覆自身想象的许多事物,在为人处世上方面更加健全,成长与收获了很多。”
笼统的评价。
正面的评价。
嘎尔玛问:“那为什么你还会和向姐姐离婚?”
既然和向易水在一起这么好,为什么要离婚?
嘎尔玛疑惑不解,还有些许难以抑制的不平。
祁光抽了几张湿纸巾擦净手,不多迟疑道:“有些方面不合适。”
“……不合适到离婚的地步吗?”
“嗯。”
向易水突然想起古时一种叫“贴加官”的刑罚,将浸水的湿纸一张张贴到人脸上,缓慢使其呼吸困难而窒息,痛苦程度不亚于千刀万剐,而祁光说的每一个字如同湿纸覆在她脸上,让她生不如死。
徐青冉轻轻拍了拍向易水的后背。
“我想回家了。”
话一脱口,向易水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迅速渗入徐青苒的衣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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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陪同拍戏11
向易水到底没有回家。
她情绪上头了而已,不可能掉了几滴眼泪就当逃兵,她还没懦弱到那种程度。
她知道祁光那样无可厚非,而且悲伤再波涛汹涌,也抵不上她对祁光的思念。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哭了一下,但向易水眼睛还是红了。
从休息室出来的嘎尔玛忍耐不住问起,徐青苒替向易水解释这里灰尘大迷了眼。
此处仿战场,确实灰尘很大。
祁光对向易水的异样熟视无睹,甚至之后一起用餐时她跟他搭话,他也没如何回应。
晚上回酒店途中下起了雪。
没怎么见过雪的屈家俊在车上就嗷嗷大叫了,好不容易忍到了一个较萧条的街道,屈家俊拉着穿好戴齐保暖衣物的祁光下来看雪玩雪。
嘎尔玛与张之桃也加入。
祁光生长在大陆最南边,也十分稀罕雪,原地揣屈家俊搜罗给他两捧雪,仰着一张不加矫饰的漂亮的脸望天,像小孩子好奇探寻自然的神秘。
雪落在他眼皮上,凉得他眼睛微眯,继而瞪大。
有几分天真无邪。
徐青苒有些嗓子疼,有些感冒的症状了,就不下去玩了,坐在车里手撑着半降的车窗托腮看向易水。
向易水倒是下了车,但没参与到他们的嬉戏玩闹中,而是倚靠着擦净的车子旁观,被雪貂领子掩了小半的脸上有说不出来的哀伤与落寞。
转眼的功夫,祁光就被屈家俊拖入了雪仗大乱斗,他玩开了,与嘎尔玛闹成了一团。
祁光怎么能毫无芥蒂与嘎尔玛玩闹?
眼底映着祁光难得灿烂的笑脸,向易水的思绪又飘回到了先前他说的那番话上。
他鼓励嘎尔玛追求她。
他是否想过如果她真与嘎尔玛好了,她可能会与嘎尔玛做尽曾与他做过的所有亲密的事情,与其组建家庭,甚至最后兴许向宝珠还会改口喊嘎尔玛爸爸吗?
还是说,他想要借此考验她?
向易水不相信祁光在墨脱说的不爱她。
向易水了解祁光,他是一个很专情且长情的人,虽然他被她长期的冷落折磨得失望透顶,如今的表现像是不爱她了。但她从细微末节中窥探出来,他还是在乎她的:有时候他对她的退让,不单单出自维护向宝珠的心。
他仍对她有一定的怜悯。
怜惜一个人,也是爱的一种表现。
可就如他曾经对她说可以去找别人,他让嘎尔玛加油,就是将他的这份怜悯硬生生分割。
这也是向易水为什么会忍不住掉眼泪: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祁光都做出了这种抉择。这就证明,纵然祁光还在乎她,他也不想再与她在一起。他在绝他与她的后路。
她挽回他的几率渺茫,所以才让她不安得直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