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光推开几步,“你先走。”
向易水不纠缠也不推脱,将车子掉头。
祁光道:“路上注意安全,回到——”
透过降下的车窗,向易水接话,“回到给你报个信。”
在以往他嘱咐来家里吃饭然后离去的左瑞时,她听过了无数次。
祁光真的是言出必行的人,他说了把她当朋友,就果真如此,左瑞该有的待遇,她也有了。
祁光点头。
“你也是。”向易水道:“我还是不放心你。”
祁光看着向易水一本正经担心他在回去路上被劫色的神情,无奈应道:“……行,我也给你报信。”
很难想象,两个小时前,他与向易水还处于那么暧昧僵窒的对峙中,而现在,他们竟能如朋友般“轻松”交谈了。
向易光一心二用,驶离车子的同时,从后视镜窥视祁光。
祁光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他所处的位置接近出口,从外头涌进来的冷风翻动他的头发与衣角,稀碎的光点落在他单薄的肩头上,他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随着距离渐远,向易水愈发瞧不清祁光的脸,只能凭空想象他的表情。
可最终都会归于她深刻印象中的孤独落寞。
向易水上扬的嘴角被抹平。
还要多少次?
诸如此刻的分离,她还要经历多少次,祁光还要经历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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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过年1
白驹过隙,倏忽间,就到年尾了。
向易水非常忙碌,审批各种重要文件,召开线上线下的年度总结大会、听取汇报……除了处理公司事宜,她还要接手以往祁光负责的繁琐事情:订购许多过年刚需物品,譬如对联、贴花、花束盆栽和各种年货,还要给亲朋好友们寄送年礼等等,忙得向易水晕头转向。
有几次,向易水本能想要询问祁光的想法,回头却不见他的身影,怅然若失铺天盖地袭来,致使她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她失去他了。
风刮得窗户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稀疏斑驳的光斑在地板上晃动,像向易水紊乱而悲切的心绪。
祁光带上秋分自驾回老家的那天,向易水与向宝珠过来送他。
向宝珠很是不舍,揪着祁光的衣服不肯松开,泪眼汪汪,搅得祁光心里跟浆糊似的软烂。
向易水则在一旁缄默不语。
祁光弯腰抱着向宝珠,用脸蹭了蹭她的小脸,“别难过,爸爸等宝珠来。”
再难舍难分,也要离别。
祁光走了。
向易水带抽泣的向宝珠回家,在车上,她轻轻靠着向宝珠弱小的肩膀,像是把自己的悲伤寄托给宝珠,代她一同发泄出来。
之后的几天,向宝珠与祁光都保持着一日通话三四次的联系频率,向易水一次也不错过。
因此,向易水知悉了祁光的活动轨迹:他带着又壮实了的秋分回乡下的家搞大扫除,贴对联,拜神,逛了人山人海的超市,买了不少饼干水果等东西,回到县城的房子,同老邻居们打了招呼,还给了几个拜年的邻居小孩红包……
每每祁光和向宝珠视频,向易水总能从他灿烂的笑容中攫取到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寂寥。兴许是她凭空给他捏造了寂寞,也兴许是确确实实存在。
毕竟,只有他形单影只。
年初五如期而至。
向易水与向宝珠哄笑了向南故意拉下来的老脸,马不停蹄过来与祁光团聚。
祁光亲自到机场接她们母女俩。
向易水还需要按耐住自己的冲动,向宝珠就无所顾忌了,直接朝祁光扑了过去。
祁光一手接过向宝珠的小行李箱,一手抱起向宝珠,掂了掂,“轻了,没吃饭吗?”
向宝珠亲昵地搂着祁光的脖子,“有好好吃饭,是想爸爸想瘦了。”
祁光笑容加深,“就会哄爸爸。”
“是真的!”向宝珠不允许任何人否认她对她爸爸的思念,爸爸也不行。
“好好好,是真的,爸爸不应该怀疑宝珠。”
向宝珠重重点头,“妈妈可以作证。”
向易水原在默默观察祁光,但祁光穿戴严实,帽子口罩一个没落下,她暂时瞧不出他是否瘦了,精神状态好不好。
见祁光顺着向宝珠的视线看过来,向易水连忙收敛目光,笑着附和道:“嗯,每次跟你视频结束,宝珠就小声把你们的聊天复盘两遍,念叨得我跟我爸耳朵都起茧了。”
“辛苦你们了。”祁光道。
“没什么。”
往年祁光不会带母女俩到人烟罕至的乡下,而是在县城的房子住下,今年亦是如此。
这座小县城似乎被时间遗忘了,其中人与事更迭得极慢。
住楼下的八十多岁老奶奶,正坐在楼道阳台一小株玫红色三角梅下晒太阳,目睹祁光领着向易水母女走上来,布满皱纹的脸顿时笑开,用着蹩脚的普通话道:“回来了?回来了好啊,回来了好啊。”
美人总能得到优待,尤其是一看就很有能力的美人。当地的老一辈人大多不屑说除家乡话外的其他语言——也有学不会的原因,自卑又自负,排外心理很严重,但她们乐得迁就向易水这个外地媳妇。
“回来了,您还好吗?”向易水道。
“好,好,好,一切都好。”
老奶奶满是欣慰的表情,让向易水意识到,祁光今年不带妻女提前孤身一人回来,定是让邻居们误解了什么——虽然一定程度上,也是事实。
接下来其他邻居见到她们母女的疑惑、诧异与若有所思,更是验证了向易水的想法。
向易水不得不用言语与行动推翻他们的猜测,以女主人的身份和邻居们叙家常,给邻居们回年礼,给孩子们发红包——
“叔叔前天给过了?嗯,婶婶知道,叔叔给的是叔叔给的,这是婶婶给的,拿着吧。”
祁光不知道向易水的“努力”,正在筹备晚饭。
与向宝珠视频时,祁光确实没表现出来他的彷徨孤独。看着他人团圆,他到底很难自处,无时无刻不在倒数着宝珠她们过来的日子,百无聊赖之际,他把一切都张罗好了,包括这几日饭菜的准备。
向宝珠几天不见祁光,粘他粘得要紧,就连他做饭都不肯走开,积极帮忙:祁光煮鸡汤,她洗枸杞红枣;祁光择芹菜菜,她掰断豆角;祁光剁碎肉,她捏小团,等会给他下锅炸……
秋分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兴奋地跟着主人、小主人转悠。
向易水跟邻居“联络”完感情回到厨房,就见祁光与向宝珠嬉笑着揉面团,向宝珠要用祁光的手臂擦脸上的面粉,祁光装作避之不及的模样躲开,向宝珠本刹住了,却不妨被脚下秋分一绊,惯性往前扑。
祁光吓了一跳,要去拉向宝珠,却是来不及。
向易水眼疾手快接住惊魂未定的向宝珠,沾了她脸颊上的面粉,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嗔道:“小心点。”
祁光反省道:“我不该躲的。”
“没事,玩玩闹闹很正常。”向易水道。
至于罪魁祸首秋分,她就不教训了。没看见它正夹住尾巴,呜咽着认错吗?
向易水问祁光:“需要我做什么吗?”
祁光道:“你把蒸熟的芋头碾碎成泥吧。”
“好。”
小小的厨房里,三人各得其所,和乐融融。
“叮咚——”
门铃响了。
祁光要洗净手开门。
向易水放下碾芋头的勺子,“我来吧。”
穿过客厅,向易水打开门,入眼是始料未及之人。
夏薇。
夏薇见到向易水也怔忡了片刻,继而笑道:“向总。”
跟着向易水出来的秋分,朝夏薇叫了两声,是对陌生人的警惕。
向易水不动声色地扫过夏薇手里捧着的热腾腾的鸡汤,“你住这里?”
夏薇答道:“我家就在楼上。”
向易水颌首,“怎么我前几年过来都没见到你?”
夏薇不欲多谈:“前几年有事……”
“我这几天和祁光视频,周边邻居、小孩都见着了就没见你,你也是今天才回来的?”
夏薇一愣,解释道:“我昨天就回了来。”
顿了顿,夏薇继续道:“昨天我还见到祁光了,以为他跟以前一样要一个人过年了呢。”
这话向易水听得刺耳,只是在外人面前越是不悦,她就越笑得和煦灿烂,“哪还能和曾经一样,他孩子都五岁了。”
夏薇不知听没听得懂向易水话里的意思,附和道:“也是。”
“妈妈,你还没好吗?是谁啊?”
厨房里的向宝珠等不来向易水,开始大声唤人了。
祁光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看到了门口的夏薇,打招呼道:“夏薇姐你来了啊。”
夏薇远远瞧见了祁光手上的面粉,以及跟在他身后出现的相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小女孩,神情僵了一瞬,笑着回应祁光:“我妈煮了鸡汤,本来想着你一个人在家,怕你嫌麻烦不开火吃不上一口热的,就让我来给你送一些。现在向总她们都过来了,我看用不上了。”
祁光:“麻烦你跑一趟了。我也刚煮了鸡汤,正准备做芝士芋泥饼,做好了给你和叔叔阿姨送过去几个。”
“行,我回去等着。”夏薇对向易水道:“我先走了,向总。”
“嗯,慢走。”
向易水回到厨房,向宝珠敏锐察觉到她心情不虞,问起夏薇,“妈妈,那是谁呀?”
向易水把勺子往瓷碗里用力一杵,如实道:“是你爸爸的朋友。”
“爸爸?”
祁光没将夏薇来访一事放心上,将向易水捣好的一部分芋泥倒在铺放整齐的面皮上,随口道:“嗯,是爸爸的朋友、姐姐,以前帮了爸爸很多,你可以叫她姑妈。”
向宝珠应了一声,转而看向向易水。
向易水对向宝珠笑了笑,表示她对此没有异议。
姑妈这个称呼,挺不错的。
向宝珠放下心了,缠着祁光让他给她抹一下芋泥。
芝士芋泥饼烤好了,其他菜也齐全了。
向易水主动请缨给夏薇她家送芝士芋泥饼,向宝珠原要跟着一块去,向易水让她留在家陪祁光,领了不知疲倦的秋分去认认人、认认路。
夏薇对向易水亲自来送饼并不意外,在门口接了饼——就像向易水那会也没让她进门一样,却没想到她的母亲眼尖看到了向易水,连忙过来招呼,“小光媳妇送饼来了啊,快进来坐坐,吃了吗?哎哟,我真是见一次羡慕一次,你这皮肤就跟剥了壳的鸡蛋,水灵灵……”
向易水含笑道:“不吃了,祁光和宝珠正等着我回去吃饭。我这皮肤也不是天生的,晚会儿我拿一套护肤品给您用一用,保管您的皮肤也能好。”
“我这么大岁数就不糟蹋东西了。”
“不糟蹋。”
“真的不用送来,听话,快回去吧,小光跟宝珠估计都等饿了。”
“行,那我先回去了。”
向易水离开后,夏薇妈妈责备夏薇,“这么大个人了,一点礼数都不懂,人家送东西过来也不迎迎。”
夏薇在外能做事滴水不漏,对着家人却不会拘着性子,“她就没让我进门。”
“胡说,小光媳妇那么懂礼貌的人,会把你拒之门外?”
夏薇不再辩解,反正她妈不会信。
——
向易水与秋分赶回家,这时候有些小朋友已经吃完晚饭到楼下放花炮,“噼里啪啦”,偶尔还伴有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吓得秋分直汪汪叫,还缩在墙角不肯走。
向易水提起秋分的后领,又捏住它的嘴巴,手动给它闭麦。
不知是向易水动作无声无息,还是祁光与向宝珠聊得入神的缘故,父女俩并未察觉到她归来。
放着满桌可口的菜肴不动,祁光抱着向宝珠站在客厅窗户边上说话:
“……爸爸,就是那种三轮车吗?”
“对。那时候,我爷爷每天骑着三轮车送我上下学。冬天早上天蒙蒙亮,我就坐在后面一边打盹一边喝爷爷热好的牛奶。下午放学,我就会跟他一块去卖菜,等天黑了再回家。晚风呼呼的吹,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别人都祁老头祁老头的叫他,但他一点都不老,他能帮我挡住全部的风呢。”
由于背对着她,向易水看不到祁光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温柔而遥远,“但他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忘记给三轮车充电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每天晚上都要检查,但电池渐渐不耐用了,有次他来接我,半路就没电了,我们爷孙俩推了快二十分钟的车才找到一个便利店,借了老板电源充电。”
“爸爸……”向宝珠很是心疼。
祁光笑了笑,“爸爸不觉得辛苦,不累。我爷爷还奖励了我一根冰棍呢。”
“明明冰箱里有五毛一包五个的冰棍,我爷爷不买,却买了一根一块钱冰棍给我吃,只给我吃。”
“他说一分钱一分货,一块钱的冰棍肯定比五毛钱五个的小冰棍好吃很多,他想让我吃好吃的,就算他自己不吃都行。”
有车子从远处驶过,刺眼的远光灯照到二楼窗户上,祁光侧身的同时,用手捂住向宝珠的眼睛,避免她的眼睛被直射受伤。
向易水注意到祁光的目光因回顾美好的记忆而有些渺茫,他又笑了笑,“可是我怎么吃得下独食啊。我一定要和他分冰棍。他拗不过我,只好吃了剩下的一半。”
向宝珠脑袋枕在祁光肩膀,小声哽咽道:“爸爸,你想太爷爷了,是吗?”
“是啊,我想我爷爷了。”祁光的声音很轻,思念却很重。
“汪汪。”
向易水不备,被秋分挣脱了束缚。
叫声惊醒了三人。
祁光:“回来了,吃饭吧。”
向易水低头,“嗯。”
向宝珠偷偷抹了抹眼睛,她以为她做得很隐秘,实则向易水与祁光看得一清二楚。
在这本应欢乐的日子里,大家都默契地没再提伤心往事。
吃完了饭,祁光提议下楼散步消食。
向宝珠有意让秋分壮壮胆子,强行拖着它往那群玩花炮的小朋友那里走。
她长相精致漂亮,活脱脱一个小公主,都不用费什么口舌,小朋友就一个个争着邀请她玩了。
祁光与向易水在附近旁观。
不时的,向宝珠会回头搜寻爸爸妈妈的身影,每一次,祁光与向易水会给她安心的回应。
向宝珠和秋分都很喜欢点燃了像小陀螺不停旋转的花炮,玩完了还要小卖部去买。
祁光与向易水不远不近缀在俨然以向宝珠为首的队伍后面,看着从她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十来张百元包圆了所有的小型花炮,回请其他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