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光快步过去,看见趴在马桶上干呕的向易水,吓了一跳。
“易水你怎么了?”
祁光半跪在向易水身旁,焦灼不已地抬手探向她的额头,想要确认她是不是感冒或者发烧导致反胃呕吐。
向易水呕得眼角通红,待状况稍微缓和了些,她推开祁光的手,“离我远点。”
祁光一怔,起身离开。
向易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股陌生的委屈涌上心头。
不过很快就消退了。
祁光端着一杯温水回来,“易水,你先漱漱口。”
他面上平和,显然没有在意刚才向易水乱发脾气。
向易水漱了口,又被祁光用湿毛巾细致的擦净脸与嘴角,内心的躁乱才歇了些。
祁光问道:“怎么了?是吃坏肚子还是其他原因?我们上医院去看看?”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向易水又满腹郁闷。
向易水低垂着头,泛白的薄唇抿得紧紧的,短发掩住了小半张脸,微蹙的长眉与泛红的瑞凤眼,使得平日里有几分冷淡凌厉的面容透露出罕见的脆弱。
“我怀孕了。”
下午挂掉祁光电话,向易水就开始胃酸上涌,大吐特吐。她后知后觉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亲自出去买来验孕棒。
一顿慌乱的尝试后,验孕棒上的两条红杠给了向易水准确而非期待的答案。
“什么?”
向易水的目光一直落在洗手间一角,自始至终没看祁光,她抿了抿唇,重复道:“我怀孕了。”
犹如在雨天被雷电所击,祁光脑子一片空白。
可骤然间,滂沱大雨停止,密云的阴云消散,明媚又和暖的阳光洒向祁光。他整个人都灿烂了起来,宛如春日里一棵开满形娇色妃、玲珑剔透的花朵的樱桃树。
祁光声音颤抖,磕磕巴巴说着:“易水你怀孕了,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好,好,太好了。不,不行,我们不能就这样,这样是不够的——”
“我想把孩子打掉。”
杂乱蔓生的话语被向易水打断,顿时枯萎。
祁光:“为、为什么?”
向易水道:“我不喜欢小孩。”
其实并非不喜欢与心爱之人的结晶,只是她对当妈妈有着本能的恐惧。
她是她妈妈用一条命换来的,虽然对妈妈满是感恩与怀念,但不可否认,她害怕,害怕自己也会像她妈妈因为孩子死去。即便没有,她也害怕担任妈妈这个角色,她对此感到无法承受的压力。
“可,这是我们的小孩啊。”
看到向易水脸上流露出来的明显的惶然,祁光立即改变了主意,或者说,重新确定了想法,“那,那就不要了。”
“我尊重你的意见。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你平安无事,你开心。”
祁光遮掩不住的失落,让向易水心里堵得更慌更乱,她不由道:“我不开心!”
祁光一愣,低声道:“对不起。”
说到底,这是他的过错。
他的侥幸心理,不仅导致孩子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到来又遗憾离去,还让向易水身心都受到伤害。
祁光要扶向易水起来,却被向易水拂开手。
向易水站了起来,“你没有对不起我。别说这样的话。”
向易水走出去,经过祁光身边是不可避免地瞥了他一眼。
祁光十三岁就开始当练习生,经过了几年的磨练,身骨仪态极其良好,站姿如一棵笔直挺拔的桉树,颇为养眼。可这时,兴许是悲伤过于沉重,压得他的脊梁微微弯曲,他耷拉着脑袋,下垂的眼皮半盖住了灰扑扑的眼睛。
极力掩饰也掩饰不住的颓靡模样让向易水不敢多看。
祁光跟在向易水身后,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吧……尽早让这个孩子,离开,避免对你的身体造成更大的损伤。”
“……嗯。”
由于这个不期而至的孩子,二人度过了一个极其沉默窒闷的夜晚。
向易水熬至深夜才稀里糊涂入睡,又迷迷糊糊醒来。
这时,祁光坐在床边,温柔地凝视着她睁开惺忪睡眼,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软得要将她溺死了,“睡得还好吗?”
“饿不饿?”
“我抱你去洗漱?”
祁光如常的入微体贴,让向易水感觉到昨天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虚幻且令人不适的梦。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向易水突然瞟见洗手间内空荡荡的垃圾桶。
她昨天把验孕棒扔到了垃圾桶中。
佣人一般只会在她离开卧室时才会进来清理垃圾。而她昨天连晚饭都是在卧室外间吃的,一直到现在,她都没走出卧室。
所以,验孕棒是被祁光拿走了。
祁光肯定会珍藏起验孕棒,将其当成孩子来过的为数不多的证据吧。
向易水想到这,心中泛起刺痛,面上却不显。她吐出泡沫,就着祁光喂过来的水漱口,等他给她擦了脸后,她才出声,“祁光,我现在二十二岁,你才十九岁,当父母,我们的年纪都太小了。”
祁光挂回毛巾的手一顿,“嗯。”
“我自认没有能力充当一个好母亲,不能给孩子做一个好的榜样。”
“你很好。”祁光捧着向易水的脸,看着她道:“易水,你不要妄自菲薄,也不用内疚或者有其他情绪。我昨天想得太天真了,我们目前的情况确实不适合,你不要有压力。”
“我做了早餐,还炖了排骨清汤,等你用了餐,我们再去医院。”
祁光昨晚在向易水入睡后就线上咨询了医生,计划好了待向易水手术后如何给她补身子。
分明是平淡的话语,却死死扼住了向易水的脖子致使她呼吸困难。
向易水昨晚反复告诫自己无数遍:她真的没法养育好一个小孩。
可她终究还是敌不过祁光的期盼。
如果祁光歇斯底里地要求她留下孩子——以他的性格,此事发生的几率为零,向易水怎么都能坚持自己的选择。可是祁光没有,他这般“平静”,滋生了向易水无限的心疼。
向易水想:在她醒来前,祁光一定注视着她,注视着她肚子中未成形的孩子许久,他今日过分的温柔,何尝没有对孩子的怜爱。
向易水抓住祁光的手,说:“祁光,你能帮我吧?”
“什么?”
“帮我一起,看着孩子。”
祁光闻言,脸上有些迷茫,然后渐渐在向易水一双狭长、流动着坚毅光芒的凤眼中读懂了什么。
“真、真的吗?”
“嗯。”
祁光骤然笑了起来,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傻气来,他激动地抱住向易水转圈圈,“易水,谢谢你,谢谢你。”
祁光眼睛有些红,他单手抽了干毛巾过来,囫囵的抹了一把脸,然后搁在洗漱台上,再向易水放坐在干毛巾上。
祁光捧着向易水的脸,“易水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都陪在你跟孩子身边。下午我就去公司一趟。”
“做什么?”向易水不理解这突然的转场。
祁光笑了笑,“我说的一直,就是一直。”
“我不能再从事这样的工作了。”
他的工作无法保证他所说的“一直”,所以只能舍弃了。
祁光这个决定除了他本身,不包括他粉丝在内的其他人是没有过多影响的。一则原先与公司签订的合同即将到期了;二则组合如今名存实亡,其余成员都相继在各个感兴趣或擅长的领域发展起来了,昨天的粉丝见面会本质上是组合的告别会。
向易水一愣。
本来以为她对祁光的付出足够多的了:她可是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突破了自己的心理障碍,为他孕育孩子。
却不曾想,祁光更甚。
向易水顿时又有了更多面对未知的未来的底气。
祁光理解向易水的惶恐与不安,他吻了吻她的唇角,向她郑重许诺,“不要担心,我会对你对孩子好,一辈子都好好照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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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怀孕过往2
第一次做完孕检,向易水便带祁光回去见家长了。
这还是祁光主动要求的。
在此前,祁光就见过向南了。
得知祁光跟向易水交往,向南亲曾自下场威逼利诱祁光离开他的女儿。只是好巧不巧,被向易水及时发现,当时小情侣感情蜜里调油,向易水怎能忍受小情人受半点委屈,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跟向南说若是他再来找祁光或者搞什么小动作,她就再也不理他了。向南对此又气又怕,此后就再没在祁光那儿露过面。
这次见面,祁光将大大小小的礼品搬进来,然后跪在云里雾里的向南面前,郑重致歉:“伯父,对不起。”
向易水见不得祁光给人伏低做小,但也明白闹出了“人命”,事态非同一般,必须要得到她爸的同意,于是跟着跪了下来。
祁光顾念向易水有身孕,连忙护着她,嘴上劝道:“易水快起来,我自己就行,你别伤着身子。”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向易水推了推他的手臂。
向南既觉得这双小鸳鸯当着他的面上演相亲相爱很刺眼,又从二人的态度与言辞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向南一脸肃穆,“到底怎么了?”
向易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有孩子了。”
向南听到这话,目光深深的钉在向易水腹上,半晌,他猛地起身,一脚踹向祁光。
“混账东西!”
向南怒不可遏,“你怎么敢?你怎么配?居然还有脸到我跟前来。”
向易水将跌摔在地上的祁光护着,“爸,你先冷静一下。”
“你要我如何冷静?”
向南这次是真的生气了,颈侧的筋骨都冒了出来,他眼神锁定祁光,恨不得把他吃了。
祁光缓过肩头的疼痛,开口道:“伯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向南怒吼着打断他,“不是你的错还是谁的?”
“阿里,还不快送小姐上楼休息。”
阿里是向南的贴身保镖。
听到向南的吩咐,阿里不作他想,迅速过来很有技巧地钳制住向易水,要带她离开。
向易水知她这一走,祁光不死也得残,拼命挣扎道:“爸,你不能这样。”
向南罔若未闻,抄起手边的茶壶往祁光砸去。
祁光不躲不避,生生挨了一下,额角顿时冒出鲜红的血水来。
向易水的眼睛被血染红,“爸,你再动祁光,我就去死。”
说罢,向易水作势要咬自己的舌头。
向南与祁光俱是一惊:“易水!”
所幸阿里眼疾手快,及时掐住向易水的下颚,不让其动弹。
向南快步走过来,颤不成声,“乖女儿,有事好好说,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爸听你的,都听你的。”
向易水双眼泪汪汪,祈求地看着向南,又转眸看向祁光。
在女儿生命面前,其他事物都得退让,向南的原则也不例外。他忙道:“好好,听你的,你想怎样都行。”
“阿里,快放开你家小姐。”
看到向易水被掐得微微发红的脸,向南心疼不已,狠狠瞪了阿里一眼。
终于被解除了束缚,向易水急忙走到祁光那,按住他额角的伤口,“爸,让医生过来。”
“皮外伤而已,急什么。”向南不忿道。
茶壶仅成□□头般大,若是真将祁光砸出什么重伤,只能说明祁光比瓷器还要脆弱。这样的女婿,就算向易水再以死相逼,向南也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祁光有些颤抖着覆上向易水的手,他刚才也被她的自残行为吓坏了,“你怎么……别担心,我不疼。先说孩子的事情。”
向易水抽出随身带的手帕,擦拭祁光脸上的血。
等向易水擦完,祁光再度看向向南,又跪了下来,“伯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所以您怎么惩罚我,就是请您别能让易水承担伤害。我们先前询问过医生,易水的体质比较特殊,打掉孩子对她的身体损害过大。”
一向嘴笨的祁光,此时逻辑清楚,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妙语连珠,就怕稍慢些就又没机会开口了,“我跟易水都想要这孩子,这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易水的孩子和您的孙儿。就算您再如何反感我,但这个孩子跟您有着血缘关系。请您成全。”
“不是成全我,也不是成全我跟易水,而是成全这个孩子,让她能出来看看这个世界。我明白,我配不上易水,但我是孩子的父亲,我也想求您成全孩子,让他有个健全的家庭。”
向南不言语。
祁光语速快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深呼吸了下,继续道:“我自小无父无母,所以我极度渴望家人,会更加珍惜一个家庭的来之不易。我用我的生命起誓,一辈子对易水和孩子好。我自认在这方面不及您,但我会竭尽全力爱护她们。我知道您暂时还不信任我,我可以随时接受考验。”
“过段时间我会辞掉工作,专心照顾易水与孩子。我把我的全部房产存款转到易水名下。我知道这些对于您跟易水来说都不算什么,可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我想用这些来表明一下我的心意。”
“我只是希望能陪在易水和孩子身边。哪怕,没有名分都好。”
“祁光。”向易水泪眼朦胧,心中的震撼与感动无法言说。
大概是她主动追求祁光的缘故,即便确定关系后祁光一直待她很好,可向易水仍是认为她爱得比他深,甚至偶尔,她还有他没对她卸下心防的感触。
直到现在,向易水才惊觉,他的爱意深厚到他愿意为此奉献所有的地步。
祁光回拥向易水,指尖触了触她细长而微微上翘的眼角,声音沙哑:“不哭。”
二人对望着,望进了彼此真挚而热忱的心。
此时,他们情比金坚,仿佛能破万难,最后也真的破了万难。
然而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当初轰轰烈烈的感情,如今无须他人再反对破坏,竟一点点由内而外地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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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象棋与水仙
午睡醒来,向易水感到沉重的怅然若失与气闷。
她知道她错了。
可撇开她曾对别人有过丝丝好感这点,其他的祁光不满,他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可以向她们提要求,然后多方妥协磨合,他没有必要一言不合就撤离这个家庭。
床头柜上有一本顾城的《哲思录》,是祁光买来看的。
祁光十三岁就要自力更生了,相较于同龄人,他没有过多正常的学习时间,再加上确实在学习文化这方面不擅长,一些常识性知识,他更掌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