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出道伊始闹了几个笑话,被黑粉辱骂抨击了好一阵子。
祁光痛定思痛,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书籍来读。
向易水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在广告拍摄空隙中窝于角落读一本《庄子》,读得他眉头紧皱,一脸苦大仇深。
后来向易水刻意巧遇祁光,出于要吸引他与找共同话题的心理,她谈起了庄子提及的一些广为人知的观念与思想,并添上自己的见解。
意料之中的相谈甚欢没有出现,向易水观察着祁光一头雾水的模样,知道了什么。
向易水自小接触的都不是蠢人,当时她就读于本地的一流学府,身边都是各个专业领域的聪明人。按理说,像祁光这种几眼就能看出其内涵的人,向易水不会产生任何要相交的想法,即便他长得再如何好看都不行。但莫名的,向易水觉得祁光可爱极了。
她喜欢他傻傻的,笨拙而执着的吸收知识却吸收不了,懊恼又着急,搔头抓耳。
再后来,这份喜欢进一步转变成了怜惜,向易水推荐祁光先读一读汪曾祺、顾城等名家的作品,他们的文字特点清新自然,有趣灵动,易于读者消化。
祁光采用了向易水的建议,至今还在读他们。
床头柜上被翻开的《哲思录》一页上,有着用铅笔划了横线的一段话,旁边没有祁光的读后感——他甚少写读后感,他多数时候只会盲目地吸收知识。
‘我知道人性是不可靠的。多么美好的秉性,都有它浅陋和乖戾的地方,都有翻覆和变化的可能。锁没开,只是因为那把钥匙没有转动。’
这似是揭露了祁光离开的最大原因的文字,骤然间令向易水心头一沉,继而千万思绪奔袭上来。
向易水深吸了一口,下床走出卧室。
她到了书房,坐了很久才拿起手机,拨打祁光的电话。
一连几个,电话终于接通了。
“祁光?”
“你到底在哪?我爸已经回来了,他知道我们离婚了发了很大的火,你赶紧回来!”
“向小姐?”
不是祁光的声音。
向易水拧眉,“左瑞?你跟祁光在一起?现在哪?做什么?让他来听电话。”
左瑞嗤笑了一下,幽幽道出一个字,“不。”
向易水眼中阴霾愈深。
左瑞压抑不住替好友的不平,问道:“向小姐,请问你是以什么的身份来联系祁光?”
“不关你的事。”
左瑞又是一笑,“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可听听,你的语气简直就像训斥一条不听话的狗。”
左瑞讽刺道:“谁是狗呢?”
“我记得,祁光可是跟你离婚了,他净身出户了,他从你那离开的时候,只带了一些衣物跟一盆花。”
当初,左瑞就不怎么看好祁光跟向易水,尤其是在祁光因为要照顾向易水跟孩子选择退演艺圈。
上门女婿有那么好当吗?
以前左瑞虽然忙得几乎不沾脚,但他会抽时间去看看祁光,五年来祁光的变化,他再清楚不过:从一开始的期待、幸福到后来的疲惫,无力,困惑,甚至有些麻木。
“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祁光脾气好,不会过多计较什么,但这不代表他就能让你随意磋磨。向小姐,端正好你的态度,再来联系祁光吧。”
被左瑞冷嘲热讽并挂掉电话,向易水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像是被突然盖上了一层半干不湿的柴木,冒了团团浓烟,又呛人又难受。
脑子浑噩,闪过许多画面,祁光离开的那个夜晚反反复复降临。
向易水发觉自己清楚地记得祁光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变化。
祁光抱着的那盆水仙开得很好看啊,像是在向她炫耀它独得祁光的宠爱。
向易水突然走向书柜。
书柜第三层左手边第四个格子上,俨然摆着一副象棋,是她送给祁光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她就是用这副亲手雕刻的象棋敲开了他的心房,他对此珍之又珍,空闲时候总会一个个挑出来擦拭。
也是,他连亲生女儿都没带走,又怎么带走这副象棋。
向易水捧着象棋,竟有站不住了。
——
祁光刚买了祭拜的香烛纸钱上车,左瑞就递了一副象棋过去,“送你。”
祁光愣了愣,鼻间是象棋盒中透出来的淡淡的木香味在徘徊。
左瑞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道:“以后想下象棋了跟我说。我未必能随叫随到,但十次总有四五次能陪你下的。”
车内安静半晌。
“嗯。”祁光声音低闷。
左瑞真的对他够好了的。
他只是一笔带过因为看人象棋忘记时间接宝珠,左瑞便知道他想他爷爷,并在他稍微冷静了两天来安慰他。
祁光自小跟着爷爷生活,爷爷为数不多的消遣是下棋。他陪着爷爷过招,从三岁到十四岁。爷爷出车祸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和爷爷下了两局。
以前祁光答应跟向易水在一起,最初是被她的真心所感动:她不会像大部分人一样送他大把钱,或者其他的于他没有意义甚至可以是碍眼的东西。她耐心又有分寸地挖掘着他这个人,他的喜好。
他的心,在他十七岁生日她送给他一副亲自雕刻的玛瑙象棋时,彻底对她卸下了防备。
自那开始,也给了她让他的心默默哭泣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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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忘记
由于向南的回归,向易水与向宝珠总算不用再“孤零零”吃饭了。
吃完晚饭,向南在向易水与向宝珠的“刻意”安排下,带着冬日到院子里散步。
母女俩赶紧回房给祁光拨视频。
中午已经碰过一次壁,向易水长记性了,用向宝珠的微信给祁光拨视频通话。
祁光祭拜完家人,与左瑞吃完饭回到卧室,还没来得及洗澡,就接到视频请求,想了想,祁光接了。
“爸爸。”
“宝珠。”
祁光看到视频中巍然坐在向宝珠身后的向易水,顿了顿,终究没主动打招呼。
“爸爸,对不起。”向宝珠这次记得紧要的了,“爸爸,我错了。不应该故意躲起来,让你着急难过,不该跟你闹脾气,对不起爸爸。”
“都过去了。”
祁光的轻描淡写,不但让向宝珠感到不安,连向易水也皱起了眉头。
果不其然,祁光问道:“宝珠还有什么事吗?”
祁光感觉身上更加粘腻了。
像是不耐催促的询问,令向宝珠小脸一垮,“爸爸,你要去干嘛?”
“准备洗澡。”祁光如实回答,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向宝珠头上翘起来的一撮儿头发,问:“宝珠今天晚饭吃什么了?”
以前他们吃饭都有固定的时间。
向宝珠答非所问:“我想吃爸爸做的咸鱼茄子煲了。”
终于注意到祁光视线异样,向宝珠抬手按了按自己这撮不听话的头发,委屈道:“爸爸,你不给我梳头发,我的头发好乱,我不漂亮了。”
像是打开了一个豁口,向宝珠尽情倾吐着这段时间的种种不快,“学校午餐一点都不好吃,张妈做的菜也没爸爸做的好吃……爸爸,我又有美术作业了,我不想做,你要帮我做……冬日好调皮,吃饭总是把盘子里的食物甩得到处都是,我不想喂冬日了……爸爸,我想你了。”
“爸爸,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祁光一开始听到向宝珠想吃他做的饭菜时,还有些欣喜和心疼。但很快,在她一句句抱怨中,激动的心渐渐冷却了下来。
她的思念,好像都建立在对他的需要上。
祁光说:“宝珠,你要学会适应这一切。”
“我不要,爸爸你快回来。”向宝珠说:“爸爸,爷爷回来了,爷爷给我们都带了礼物,还有一个很像小狗的石子,爸爸你回来,我就把小狗石子送给你好不好?”
祁光轻轻叹了口气,“不用,爸爸不夺你所爱。”
“我不爱,比起石子,我更爱爸爸。”
“爸爸,我想你了。”
祁光说:“大概还有两天,我就回来了。”
“还要好久……”
祁光说:“周末两天很快就过去了,你以前不是常说过不够吗?好好享受啊宝珠。”
向宝珠瘪嘴,知道改变不了祁光的主意了,只能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祁光艰难地离开视线。
向易水突然道:“宝珠,你能去帮我拿包茶叶上来吗?”
向宝珠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这是爸爸妈妈一贯要支开她谈事的拙招。
向宝珠离开房间后,祁光立即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
向易水本想跟祁光好好谈谈,可听到他这口气,不免气闷:“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话刚一脱口,向易水就想到他可能还真会回一个“是”,立马道:“你在你老家吧?”
“嗯。”
“见过你爷爷了?”
“嗯。”
祁光的爷爷是祁光十三岁那年离开他的。
说起来这事跟向易水还有点关系,因为另一个当事人是向易水的表弟卢晋义。
爷爷去凌晨卖菜的下坡路上,骑着的三轮车刹车突然失灵,直到撞上停在路边的一辆昂贵布加迪才停下。因为三轮车翻倒,爷爷惯性摔了出去,后脑勺碰出一个大血窟窿,当场就走了。
祁光悲痛至极,翻找出家中的积蓄给爷爷办了葬礼——老人家一直想回乡下老家,之后便寻不到半毛钱来赔偿布加迪车主了。
布加迪车主就是卢晋义,卢晋义不缺钱,但对于自己偶然兴发野钓赔上一辆宝车很是气愤,又见到祁光长着他最讨厌的不男不女的模样,怒火烧得更甚,限祁光一个月之内把钱还上。
当时祁光慌乱得如同一只落在桌上不停打转的苍蝇:他一点都不想卖掉承载着他跟爷爷,甚至爸妈所有回忆的房子。但除了卖房,他不知该从哪筹钱。
有好心的律师提醒祁光:不继承遗产就不会继承债务。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祁光父母的名字,按照法律法规,祁光与他爷爷各自享有房子一半。祁光爷爷的遗产就只有一半房子,而车子赔偿款远远大于一半房子。所以就算卖房子,祁光拒绝继承爷爷遗产,就可以保留一半房子。
祁光尝试着像个大人一样向卢晋义转述了律师的话,卢晋义听后笑了,讽刺祁光为了钱连爷爷都不要了,又道如果他给他磕五十个响头,每磕一个头就喊一次他跟碰坏他车的死老头子没有任何关系,他就不要这笔赔偿了。
祁光死死挣扎了很久,最终膝盖一屈,闭着眼睛,跪了下来。
从自己口中所出的话语如同一道道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身上,让他痛不欲生。
明知道卢晋义没有义务免除赔偿,明知道卢晋义提出的“交换条件”于他是最有利的。
可那一刻,祁光恨不得将恶劣的卢晋义踩于脚下,让其给他跪地磕头,一遍遍向被他侮辱过的爷爷道歉。
后来祁光在向易水的圈子里看到卢晋义,得知他们的关系,还曾疏远过向易水一段时间。
只不过二人都默契地隐瞒了向易水这件事,向易水只大概知道他们曾经因为祁光的爷爷发生过不快,果断“断绝”了与卢晋义的往来。
向易水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了回去办婚礼的。”
她知道祁光十分重视他爷爷。
每年清明节,祁光就要先跟着向南他们回高邮祭祖,再回自己老家。高邮离上海尚近,但祁光老家在广东,来回要三四天,向易水与向宝珠嫌累总不想去,去年她们就没去过了。
祁光想回去办婚礼就是为了给他爷爷“看”。
祁光垂眸看着被纸钱染黄了的衣角,淡道:“我挂了。”
向易水还没反应,就见手机屏幕一黑。
不多时,向宝珠拿着茶叶过来了,看见向易水一个人闷坐着,她连忙问道:“妈妈,爸爸呢?”
点亮手机屏幕,确认通话结束了,向宝珠失望得泫然欲泣,“我还没跟爸爸说拜拜。”
向易水不言不语。
向宝珠见此,第一次对自己崇拜的妈妈有了生气的情绪,大声喊道:“这是我的电话,妈妈为什么挂我的电话!把爸爸还给我!”
“你说什么?”
被向宝珠怨怼的语气弄得火上浇油,向易水再也控制不住脾气了,“是他自己先挂掉电话的!你爸爸也不想理你,谁让你先惹你爸爸不高兴。”
“爸爸只主动跟我说话,不跟你说话,爸爸更不想理你!更生你的气!”
向宝珠是小,可她聪明着呢。
“住口!”向易水被戳中伤口,猛地站了起来,深吸了几口气,“今晚你自己睡。”
向宝珠脖子一梗,没敢再说话,心里却道:自己睡就自己睡。
她早就习惯自己睡了。
是妈妈不习惯而已。
坚固的母女情谊就此出现了裂痕。
向南遛猫回来,看到井水不犯河水的母女俩,一时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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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试戏
祁光回老家一趟,祭拜家人,领着左瑞游逛几乎发生天翻地覆的家乡之余,还看了左瑞给他的剧本。
左瑞推荐祁光去争取他即将主演的一部电影《烽刀》中的男三号。
《烽刀》大概剧情是:流落江湖十八年的皇子,在意外帮助护送进宫女眷的宦官后,竟阴差阳错替代宦官重新回到皇宫,发生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情。随着皇子身世大白,一场重大宫变上演,皇子协助同胞兄长在宫变中破除各种阴谋诡计并登上皇位,告别宫中相识众人,最终继续潇洒浪迹江湖。
“这个男三是刚入宫的一个小太监,性格软弱,因为长相柔美被当初陷害皇子的贵妃相中凌虐取乐,后来因皇子一次赠糕深受感动,告知了皇子贵妃的宫变计划,继而被贵妃残忍杀害。”
“这个角色挺讨喜的,很多人争着要。就是外在形象要求高,没几个人符合条件。”
“我当初一看到这个角色就想到了你,漂亮又憨厚。”
祁光的长相无可挑剔:眉目隽丽如画,鼻子挺秀,唇不点自朱。这些多用于形容女子相貌的词汇用在他身上没有半分突兀感。由此可见,祁光的相貌并不那么“阳刚”,只是他略显粗糙与质朴——也可以说是蠢直的性格而形成的气质,中和了他这份近为空灵的精致。
“回去我就带你见见导演。”
“我从没演过戏,瑞哥,这会不会太——”祁光怕左瑞为难。
“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我有数。你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就因为这个角色跟你贴近,啊,不包括身体,”左瑞开了个小玩笑,继续道:“我才建议你去试试。你几乎可以本色出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