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易水乐得眉眼弯弯,“真的变好了吗?”
“真的。”
向易水要尝一尝,祁光把整个三明治叼走,“这是我的。”
向易水一怔,呆呆看着祁光。
祁光快速把三明治吃完。
向易水一把抱住祁光,头枕着他宽阔的肩膀,闷声道:“我还是把鸡蛋煎焦了。”
“就一点吧?你不说我都吃不出来。”
向易水才不信。祁光就是哄她。
向易水没说什么,犹如突然落山的朝阳。
祁光回抱她,给予无声的陪伴。
向易水类似这样间接性的无害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她会在他酒店里观摩刑侦纪录片默默钻进他怀里;会在早上安静注视着他直到他醒来;会在他穿上她买的新衣服准备出门时,突然恍惚,然后默然。
旁观他拍戏的时候,她是最沉默的,仿佛巨石掉落却没回响的深渊。
有一场男女主为数不多的温情戏,恰好被向易水探班碰上了:
男主因性格与受害者家属发生了冲突,被局长安排周末和同事到女主所在的幼儿园去做安全演讲。
女主的开朗、对孩子的细心与发自内心的爱护都落入了男主眼里。
祁光坐在窗户边上,看着杜蔓文如水莲花般温柔垂首,笑着耐心和一个小朋友说话,手上利落剪出一个敬礼的警/察叔叔。
小朋友惊喜地啊了一声。
杜蔓文将警/察纸人放到小朋友手里,小朋友高兴坏了,拿去跟其他小伙伴炫耀。
不一会儿,小朋友们都簇拥过来,叽叽喳喳央着杜蔓文也给他们剪小纸人。
杜蔓文一一答应,安排小朋友们按顺序排队,见祁光看她,她把有些凌乱的鬓发别在耳后,笑道:“警官,你是最先就在的,你排这里吧?”
她指着队伍最前面的位置。
现在的小朋友们早熟,起哄问祁光是不是杜蔓文的男朋友。
杜蔓文羞得脸一下子红了,磕磕巴巴道:“不、不是,你们别胡说。”
又转头看向祁光,“警官,你和他们解释解释。”
祁光在见到杜蔓文脸红的刹那,素无表情脸上出现了难以形容的轻微呆滞,待她看过来,慌张别开眼,声音微不可闻,“我不是警官。”
不是正式的在编人员。
向易水失神地望着表现出羞涩而不自知的祁光。
直至他来到她面前,她的思绪还游荡在过往的零碎记忆中。
“想什么?”祁光问。
像戳破了一个泡泡,向易水被泡泡细微的水汽溅到,凉得轻轻哆嗦。
向易水扯起嘴角,“没什么。”
祁光细细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调整状态继续回去拍戏。
下午早早收工了,祁光提议去吃日料。
屈家俊最近对剧组里一个给群众演员化妆的化妆师小姐姐亮起了粉色爱心的恋爱讯号,积极献殷勤,好不容易今晚对方才答应共餐,便不跟着祁光他们去吃日料了。
祁光和向易水就又拥有了二人世界。
尽管向易水几番打起精神来,祁光还是察觉到了向易水延续到餐桌上的心不在焉。
祁光把从锅中捞出一块鲜嫩的牛肉蘸上生鸡蛋液,放到向易水面前的碟子上,“我记得,第一次吃寿喜烧还是你教我怎么吃的。”
那时候他和队友们被公司老板拉去陪酒,她知晓后带着徐青冉来替他解了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那些人灌得神志不清、呕吐不止。
因此,他和她的距离拉近,还有了单独去吃日料的似是而非的约会。
虽然他说过不是很怀念从前。但不可否认,那是一段很美好很美好的回忆。
直到现在,他仍然忘不了在他窘迫时给予安抚,耐心教他如何食用寿喜烧的最佳方法,并告诉他‘只要吃得开心,就算干吞鸡蛋液都没关系’的向易水。
那双弯弯如月的眼睛,永远在他的记忆中绽放着柔和的光芒。
他感谢向易水曾经真诚爱着他且细心维护他脆弱的尊严心。这也是他至今仍不时对向易水心软的重要原因之一。
向易水也想起了这段趣事,笑了笑,“那时候你还想把鸡蛋倒进锅里煮,真可爱啊。”
祁光也跟着笑,“我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吃法。”
向易水把碟子里的牛肉吃掉,“我知道。”
祁光夹起一个金枪鱼寿司沾了点芥末给向易水。
向易水低头看着寿司,心想:这芥末还是太多了,等她吃下去指定把她呛得眼泪直冒。
不过她还是吃了,伴着翻涌上来刺激,含糊不清道:“今天你拍戏看杜蔓文的样子,和以前你在日料店里,我教你吃寿喜烧时你看我的样子一模一样。”
祁光一怔,“是吗?”
“是。”向易水感觉眼眶极热极热,连忙阖上眼。
祁光没料到这么明显。
拍戏要设想情境酝酿感情,就像拍哭戏前多要回顾生命中悲伤之事,当时他确实把杜蔓文想象成她了。
祁光没法毫无芥蒂地朝向易水道出真相。
从前的祁光笨拙,内敛,不擅长于将心意表达出来,究根结底他是怕自己吃亏。因为拥有得不多,所以他不敢轻易交换。还是后来反复确认向易水的感情,在向易水的带动下,他才渐渐勇敢地直白表示爱意,夸奖她好看的话顺口拈来。
然而,如同他与向易水重新交往却不曾和别人谈论向易水,多次在某个瞬间觉得她漂亮却不曾夸赞,现在,他也没勇气没底气再向她倾诉心中所想。
祁光对自己的倒退有些庆幸,又有些悲哀。
伸手轻轻拂过向易水的眼皮,祁光道:“只是拍戏而已。”
“别想太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向易水眼睫轻颤,“嗯……”
——
祁光如期拍吻戏的那天,向易水是知道的,但她没有到现场。
不知是真的忙碌,还是为了避免亲眼目睹祁光与他人亲密而难过,或者失控。
拍吻戏保持口齿清洁是演员的基本素养以及对搭档的尊重。
唯一一场吻戏只是四瓣嘴唇碰一碰的程度,但祁光非常有职业道德地擦唇膏,又嚼了口香糖。
杜蔓文笑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男演员做这种准备了。祁光这是你的荧幕初吻吗?”
“嗯。”祁光的视线从门口收回来,他总觉得向易水会突然闯进来,要求导演改拍成借位无接触吻戏,
可从头到尾,向易水没出现。
这场吻戏是杜蔓文饰演的孙心溪主动,她被谢斯即祁光的角色分析证据的认真侧脸所吸引,情不自禁探身过来,要吻祁光的嘴唇。
咔——”导演喊停,指出问题所在,“蔓文都还没上来,祁光你就有闪躲的趋势了。”
祁光:“抱歉,下次我会注意的。”
杜蔓文笑着调侃道:“别这么怕我啊,我又不是毒蛇猛兽,还是说你不敢直视我的美?”
祁光笑了笑,目光却有一瞬间游离。
为了不影响拍摄进度,祁光尽快调整心态。
兴许是前几天和向易水的“练习”奏效。
谢斯接触到异常的柔滑时,神情呆愣了一下,眼底犹如荒漠临春,自然而然地长出鲜花,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孙心溪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羞涩退开。
谢斯目光本能追随着孙心溪,直白又有着不可忽视的执拗与压迫。
孙心溪被盯得不自然咳了咳,“对,对不起,我……”
“你亲我,你喜欢我。”谢斯一语中的,纵然他仍无甚表情。
孙心溪更加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镜头从他们身上转移到了窗户外的一丛开得洋洋洒洒的粉色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的花语是,喜悦,期待爱。
——
吻戏是今天最后一场戏了。
拍完后,祁光惯例和导演、搭档及其他工作人员们礼貌道别,然后下场,回到休息室的卫生间里换衣服。
换好衣服,祁光站在镜子前,平静地审视着自己。
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祁光终于动了:从置物架上抽了一张卸妆巾擦嘴,擦了一遍感觉没干净,又擦了一遍,还是没干净,继续擦。
没一会,双唇就红肿了。
祁光把暴力破开了的卸妆巾丢到垃圾桶里,打开水龙头,用手接水洗嘴巴。
猝不及防被跑进嘴里的水呛到,他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把什么吐出来才罢休。
果然,很恶心。
除非客观地用工作的心态看待,否则被一个不爱的人亲吻真的是一件极其恶心的事情。
祁光抬起头,镜子里的他刘海湿漉漉的,眼周如嘴唇一样殷红。
祁光抬手覆镜子,似是要借此遮挡被映照丑陋内心的自己。可不知是不知不觉中力气加重,还是镜子本身就经年不堪用了,“嘭”的一声,大大小小裂缝出现在镜子上,将一个他分隔成无数个。
“祁光?”
屈家俊充满关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祁光深吸了口气,故作寻常,“镜子突然碎了。没事。你先走吧。”
“可是——”
“易水就在片场外,等会我会和她一起回酒店。”祁光道。
换衣服间隙,他看到了向易水刚发来的信息。
她应该一整天都在外面吧?
祁光继续道:“你去机场吧,记得带上我给阿姨准备的礼物,就放在沙发上,明天记得替我和阿姨说声生日快乐。”
“好,我妈要是知道你也给她准备了生日礼物,指定高兴坏了。”屈家俊答应下来,“我先回去了,你有事一定要打我电话。”
“会的。”
听着屈家俊离去的脚步声与关门声,祁光缓缓闭上眼,任由手上细微的痛感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
半晌,他睁眼,洗了手,擦干手,再拿出几块创口贴将食指与中指的伤口包扎好。
戴上口罩,刚出休息室,祁光就和杜蔓文碰上了。
两方打了个招呼。
祁光随意用手将遮眼的刘海往后脑勺梳去,而后戴上棕色针织帽。
杜蔓文瞥到他手指的创口贴,问道:“怎么一会的功夫没见你就受伤了?”
祁光不欲多谈,“没什么。”
杜蔓文看着祁光,笑道:“可能是戏里照顾你照顾习惯了,总觉得你就像个瓷娃娃,要仔细呵护着,不然就要碎。”
剧里的谢斯与祁光是截然相反的人,除了破案,一无所长,连照顾自己都勉强,如果不叫外卖就是就着水煮蛋吃白饭,还经常因为想案件入神摔倒或者被撞,弄得小伤不断。孙心溪为此经常去他家煮饭,后期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约会散步时,孙心溪都要像带小孩似的紧牵着他的手,防止他撞树撞墙。
杜蔓文的助理奇怪地看了眼二人。
祁光闻言一怔,刚刚咳嗽拉扯了嗓子,声音格外沉闷,“我不是谢斯。”
杜蔓文也怔了怔,随即笑道:“也对。”
笑容却比之前勉强。
——
一出片场,祁光就看到了向易水站在她给他买的商务车边,她俨然如秋季里一树黄金叶披拂的银杏,绚丽却庄严。
“你不是也带了车钥匙过来吗?怎么不上车?”祁光走近问。
“嗓子怎么了?不舒服吗?”向易水挽住祁光的手臂,“我想早点看到你。”
“没什么。”祁光拍了拍她的手背,“上车吧。”
“好。”向易水应道,余光扫过不远处杜蔓文的保姆车。
仅两秒,保姆车就开走了。
向易水驶车往反方向离开。
祁光问:“去哪?”
“吃饭,你不饿吗?”
祁光点头,“饿了。”
正值周五,车流高峰期,向易水也没有特权,在红绿灯前排起了长队。
向易水直视前方许久,突然转头看祁光,“怎么还戴着口罩?”
祁光道:“等会下车还要戴,懒得脱。”
“不闷吗?”
“不闷。”
向易水:“我渴了。”
祁光正要给她拿车里他的保温杯,就听到她又说:“我馋了。”
祁光抬眼。
向易水一错不错看他,“我想亲你。”
祁光与向易水无声僵持了半会,徐徐拉下口罩。
只一眼,向易水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哑声道:“还要亲到破皮吗……”
祁光扯了扯嘴角,不答反问,“来不来?”
主驾驶的安全带拉伸到了极致。
向易水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潮热、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时,祁光突然问道:“不觉得我脏吗?”
向易水呼吸登然停了,继而迅速吻上了祁光的唇。
来势凶猛,落下去像晴天白云与白云的相触。
祁光心里的弦微松,张唇欲回应。
却落了空。
向易水退开了。
弦再次绷紧。
“我从不觉得你怎样……”向易水道:“只是,你现在碰着不疼吗?”
“不疼。”祁光凑了过来。
向易水难得见祁光急性的模样,任他碾磨着彼此的唇齿一会,狠心阻止了他,“好了好了,你不疼,我心疼。”
祁光被向易水推开,力道不清,他却似接受无能,茫然得眼里雾蒙蒙的。
向易水满脸怜惜,轻柔地拭去他唇上溢出的血丝。
祁光喘息着看向易水,眼里的雾凝结成水滴,反射出极亮极亮的光芒。
向易水勾着他的脖子,抚慰性地舔了舔他唇角。
祁光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前额抵着向易水的肩膀,犹如一只树獭,语速也慢吞吞,“……碰了一下……伤口……我自己弄的。”
没头没尾的话,向易水却一下子就听懂了。
“对不起。”向易水也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以后可能还有床戏。”祁光蓦地道。
祁光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他知道左瑞因为各种戏份还□□过好几次。
气氛凝滞。
汽笛声、说话声都游荡在了千里之外。
向易水艰涩祈求道:“你别激我行吗?”
祁光不言。
车后方有喇叭声响起。
绿灯亮了,向易水右手回揽着祁光,左手操作方向盘,往前挪了几米,就又停了下来。
祁光的姿势全程没有变化过。
向易水仿佛等待审判的嫌疑犯,要么无罪释放,要么判处/刑。
随着祁光的说话声,向易水的左肩乃至左胸膛微震,“向易水,我是不是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