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一条三寸宽的水沟,任何人都能轻易跨越,唯独他,无论如何克服不了这个隔绝和向易水对接的小小障碍。
离婚复出后,他从外界获取的认可,勉强将他从自我厌弃的状态中解救出来,让他能稍微肯定自己:他没那么糟糕、一事无成。
复婚也就比现在的关系多一份法律证书,但在他的潜意识中,“婚姻”二字会给他套上千万斤重的枷锁,意味着他又将抬不起脚步,迈不过那道坎。
“你别生气。”
向易水从祁光复杂到阴沉的神情中明白了什么,忙起身,将戒指盒盖上且快速丢到床尾,试探性地一点点抱住祁光,断断续续道着歉:“对不起……是我糊涂了,一时冲动,你别在意……就当,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祁光扶着向易水,防止她摔下床,寻回自己的声音,“就现在这样,不好吗?”
向易水极度懊悔,连连点头,“好,好,就这样,保持这样就好了。”
祁光望向窗外。
月亮消失了。
太阳将要出来,不同波长的光线登场,从地平线往上,空中交错或重叠呈现出桔梗紫色,苍黄色——两者中间露出了苍穹的湖蓝原色——添了些白色过渡成了少女羞容腮粉色,最后是大面积的饱和度极高的钴蓝色,美轮美奂的是静止的,如同可通过转动更换人物的卡片的背景,而浓云以肉眼可捕捉的速度向四周飘荡……景象恢宏瑰丽,使人油然生出沧海一粟的渺小之感。
向易水循着祁光的视线看向苍穹,目光再由远及近,撞入祁光的眼里。
祁光轻声道:“你还记得在墨脱医院的那晚,我和你说的那些话吗?”
“……记得。”
“你说得对,我确实说谎。”时隔这么久,祁光终于亲口开口承认,尽管在此之前他用行动承认了无数遍,“我还爱你。”
向易水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
“我一直都爱着你。”
没有停歇过了。
心是不可控的,连自己都掌握不住。
祁光:“但我也有真话。我怀疑你,一直到现在都对你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兴许这辈子都不会改变。如今你对我耐心十足,会向我证明你的清白,可是,以后呢?就算你没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有天我突然想起从前的不痛快,疑心病犯了,盘问这盘问那,你能接受我无理取闹的质疑吗?”
“你接受得了时刻带着证据和我对峙吗?”
向易水想回答能,却被祁光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你也曾许诺过我什么,但你没做到。”
祁光想起隽永的短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他道:“我相信,你许下承诺的一刻有着百分之两百的真心,以后呢?”
爱和爱下去是两回事。
向易水脸色苍白如纸,胸口闷得说不出话。
“我们结婚以前,你的手机壁纸是我和你的合照,后来有一天,我发现你换了壁纸,是一张海景图,我想了很多,那张图是你自己拍的还是别人发给你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含义,或者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觉得我丢人,又或者,你真的不爱我了,整整有一个月,我一闲下来就把这件事翻来覆去,直到你埋怨我太瘦了,碰我一下就跟撞上水泥墙一样痛得要死,但你没注意过我是怎么像水泥墙的。”
“对不起……”
言语上的致歉空泛,但除此之外,现在向易水能做的只有这个。
祁光提起往事的用意不在于让向易水道歉,而是阐明他对未来的想法与顾虑,“有了夫妻身份,就有了权利与义务,我时刻查你行踪的行为就变得更加理所当然。我厌倦了带着猜疑过日子,你累,我也累。”
向易水脑子一片空白。
“我不是个好人,这样耗着你。”祁光顿了顿道:“可是我现在的的确确没有复婚的想法,至于什么时候有,我也不确定。”
“不,是我的错。”向易水立即否认。
祁光置若罔闻,继续道:“如果将来你接受不了了,请你提前和我说一声。”
“别,别说了,求你别说,祁光。”
以上的话语无异于陨石群,砸得向易水坑坑洼洼,她想扯出一个笑容来缓和气氛,可嘴角僵硬,怎么也提不起来,存储了许久的力气才道:“我没有受不了,不会受不了。没关系,不勉强,真的不勉强,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了……不复婚就不复婚……”
说到最后,向易水的声音几乎被远方的潮声淹没。
室内静默如许。
二人犹如互相依傍的枯树枝。
祁光定了定神,勾过盒子,取出里面的男士戒指,看着向易水道:“我可以戴食指吗?”
正如向易水所言,她设想过许多结果,所以选择定制的戒指是圈口可调节的设计。
向易水一顿一顿地抬首。
祁光问:“可以吗?”
“当、当然。”向易水勉强振作,把女士戒指戴在自己食指上,小心翼翼问祁光,“可以吗?”
可以和他一样吗?
“嗯。”
她心想:这样也好,这样就很好了。
祁光已经开解她很多了,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
求婚失败后,向易水若无其事地和祁光游玩,若无其事地与他暂别回到上海照常生活。
早上吃了张妈煮的早餐到公司处理工作,中午与徐青冉吃饭或者订餐,附近开了粤菜馆,味道尚可,不过大多时候她还是吃沪菜。用餐期间,她经常与祁光或者远在千里之外的向南向宝珠视频,分享彼此乏味可陈却又趣味十足的日常。
左右家中无人等她,向易水便从下午继续工作到晚上七八点,中间接地气地与加班的下属们一块用餐。当然,也不是时时如此,偶尔她四五点回家,细心浇灌一下院中的花草树木,在葫芦藤下静坐片刻,或者进厨房钻研厨艺。
一日下午,她突然给祁光打电话,兴奋道:“祁光你看,我会煎鱼了。”
屏幕是一条煎得金黄的完完整整的大鱼。
祁光由衷夸赞道:“真厉害。”
“等你回来,我再煎一条给你尝尝。”向易水挺起胸膛,头微昂,得意的模样张扬又漂亮。
看得祁光目不转睛,“好。”
祁光问:“有没有受伤?”
向易水下意识捂住被热油溅出一个红点的手背,“没有。”
祁光看不到她镜头之外的手,但能捕捉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如果你骗我,我会很难过的。”
向易水见祁光故作伤心,心里发笑,面上诚恳认错,“只是烫到了一下,没什么。”
祁光看了伤口,“擦药了吗?”
“还没。”
“擦药吧,药箱还是在老地方,你记得吗?”
“记得。”
“快去吧。”
向易水把脸凑近镜头,“你亲我一下,我就去。”
祁光面露些许难色,虽说休息时间没人会特别关注他,但到底有这么多人在场,对着手机献吻,他感到难为情。
向易水退步,“算了,存着等你回来再亲吧。”
祁光见向易水黛眉轻垂,可怜巴巴,转身对着墙,掩唇啵了一声。
向易水怔了怔。
祁光脸有些红,“可以了吗?”
“可以了。”
向易水心满意足,挂了电话后,还在回味这个响亮的吻,直到被细小鱼刺卡住喉咙,灌了大半杯水,残余细密痛感惊醒了她的幸福。
——
第二日,徐青冉生日开派对,邀请向易水过来解解闷。
互为多年好友,向易水没瞒着徐青冉求婚失败一事,因此徐青冉算是为数不多看穿她平静外表下郁郁寡欢的真实状态。
向易水原本不想参加,徐青冉保证不会有人闹她,且说希望她陪着迈过三十的坎,她才同意。
到场后,果真没人敢过来搭讪,向易水落了清闲,送上礼物再和徐青冉切了生日蛋糕,就在角落里喝喝酒,看看“年轻人”玩闹,清风徐徐,心情确实好一些。
只是待了一个小时,向易水就要回家了。
徐青冉见向易水喝了不少酒,担心自己照顾不周让她发生什么意外便同意了,还想亲自护送。
向易水反对,本来扰了徐青冉的兴致,还让徐青冉抛下这么多人陪她,她过意不去。
徐青冉却说到时自己还能回来玩下半场。
向易水闻言就应允了。
徐青冉觉得自己弄巧成拙了,向易水并没有高兴一点,反而被酒精引出了更多的愁闷。
路上,向易水一言不发望着窗外,林立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熙攘人群和炫彩霓虹皆在她空洞的眼中飞速划过,什么也不留下。
像是被向易水的情绪感染,到达向宅前的约五公里的幽静枫林道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停车。”向易水突然道。
坐在驾驶座的阿浓令行禁止,将车稳稳停在了一个车站旁边。
徐青冉正疑惑,就见向易水推门下车,她赶忙从车门侧面抽伞跟了出去,轻斥道:“做什么呢,这会流感严重,万一淋了雨——”
话语戛然而止。
向易水立于候车亭中,任凭细雨倾袭,踮脚将广告牌上的湿枫叶取下,再拿出手帕擦拭沾惹灰尘、雨水的玻璃。
而广告牌上投放的正是祁光代言的饮品广告:祁光身打扮清新亮眼,手握着饮料,姿态随意自在,露出一个灿烂的正面笑容。
向易水擦净玻璃后,退了几步,静静仰首凝视着祁光,目光濡湿炽热又昏暗,仿佛一望无际的荒野原中缀着几点不堪寂寞的流萤。
冷白色灯光映照着向易水,精致的侧脸像是蒙上一层淡淡的白雾,朦胧而淡漠,湿润的发尾泛着清光,为其增加了几分倔强的破碎。
“易水。”
徐青冉撑伞走来,“无论怎样,别糟蹋了身体。”
向易水眼中缀着微弱的光芒,苍白的嘴唇张合,“你看,祁光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嗯。”
“我也这么觉得,还是和以前一样。”向易水自言自语,“就像做了一场梦……”
徐青冉不忍,“易水……”
向易水执拗地望着“祁光”。
一辆车驶过,此间明复暗。
向易水忽然开口,“其实我难过的不是祁光拒绝了我的求婚。不结婚就不结婚,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我难过的是他再也不会叫我姐姐。”
纵使她如何软磨硬泡,甚至在床上逗弄,他也紧咬着唇,不肯再喊出那个称呼。
“是我再也没法毫无顾虑地对他说些什么,为他做些什么。”
随时随地心惊胆战,担心勾起往事令他不快或者自己被嫌恶。
“是我们对共同的未来不再是满心期待,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
向易水脸蹭着广告牌,表情痛苦得有些痴呆,“我爸早跟我说过,他说过的,两个人的步伐不同迟早是要走散的。我以前走得那么快,他怎么可能跟得上来,我为什么不能停下来等等他,或者鼓励他走快一点……”
徐青冉难受得要命。
从向易水脸上滑落的何止雨水,曾几何时,几乎全知全能的她会这般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徐青冉压根酝酿不出任何实用性的话语来安慰向易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随着情绪的发泄而逐渐褪色。
世界上有很多事物不可逆,遭遇背叛或与冷却过了的爱情是其中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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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手术
时间转眼就快到了第二年清明节。
祁光打算提前回老家祭祖,向宝珠流感刚愈,祁光不想她路上奔波或者复发,硬着头皮没同意带她一块。
于是,只有向易水和他一起回了老家。
本来预计最多待两天就返程。
可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刚扫完墓回到县城的房子暂作歇息,祁光就感觉腹痛,起初他以为只是天气热,肚子不舒服,可痛楚越发难忍,还伴随着冒虚汗、反胃。
逼不得已,他只能打电话叫向易水回来。
向易水临时被楼下寡居老奶奶叫去,翻译外孙寄来的信件中的法语奖章证书复印件。
向易水见祁光脸色苍白,疼得直不起腰来,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她竟能独自一人把祁光背下楼,并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市区医院。
医生诊断是急性阑尾炎,建议尽快进行切除手术。
祁光与向易水都接受了这个建议。
手术无论大小都需要亲属签名,避免双方手术后纠纷。
当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过来时,向易水愣了一下,干巴巴道:“我不是家属。”
至少,不再是法律上的直系亲属。
护士对一对俊男美女没能终成眷属很是惋惜,道:“那要通知患者的亲属。”
尽管非常不愿意承认,可事实确是祁光现在没有具有法律效力签名的亲属,向易水正要向护士说明祁光的情况,一道声音陡然响起,“诶?是侄媳妇吗?”
向易水闻言看去,是祁光的老邻居周医生,“周叔叔。”
周医生走过来,看到了痛苦蜷缩在病床上的祁光,“小光怎么了?”
护士向周医生简单解释。
期间,向易水急不可耐想要多次打断他们的对话,让祁光尽快手术,可祁光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
向易水心疼得无处发泄,只能旁若无人地将他抱在怀里,像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抱住残破的玩偶,任凭祁光汗水浸湿的头发把她的脖侧弄得湿漉漉,脏兮兮。
护士疑惑:“刚不说不是亲属吗?”
周医生:“是亲属,怎么不是亲属,人家夫妻俩。”
说话间给祁光与向易水递眼色。
向易水顺着周医生的话认了下来,祁光的情况刻不容缓,多等一秒非但他会多承受一秒痛苦且风险愈大。而且,她和向祁光处于同居状况一年多,算得上是有事实婚姻,具有夫妻关系了。
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红了。
向易水与暂时得闲的周医生坐在走廊长椅上等待。
向易水:“谢谢你了,周叔叔。”
周医生看着向易水紧紧相扣的双手,道:“没什么。你别紧张,正常情况下半个小时小光就能出来了。”
那不正常的情况呢?
向易水想起之前祁光参演的电视剧,其中就有一个由真实事件改编的案件:凶手女友因经济困难,没及时到医院治疗阑尾炎出现严重的并发症,抢救无效死在了手术台上,凶手却固执地认为是医生与护士的过错,进而对其实施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