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只看过一个人戴过同款。
这是徐昌平的眼镜。
碎裂的地方还占了点红色,这么近距离的闻,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萦绕在鼻间,周沐瑶很想催眠自己这不是血。
拿着镜子的手突然有点哆嗦,脑海中思绪翻涌,很想张口问白夏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僵硬着脖子硬是转不过头。
白夏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把眼镜给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徐昌平又去了哪里?
周沐瑶越想越发慌。
她怎么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呢!难不成徐昌平真的遇害了?只是索他命的不是黑白无常,而是看上去一脸‘良善’的白夏。
周沐瑶的胡思乱想,被白夏突然搭在她肩上的双手打断。
感觉到手下的肩膀在瑟缩的颤栗,白夏眼中的恶趣味更深了,将脸凑近到周沐瑶耳侧,透过镜子冲她笑:
“瞧,这眼镜多配你呀,就一直戴着吧,也好有个念想。”
哐当——镜子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接连受惊不断的周沐瑶终于崩溃了,像是在甩掉什么病毒一样,猛地将脸上的眼镜扔出老远,捂着头开始嚎啕大哭。
“她什么情况啊?大清早就嚎哭,还在老乡家里呢,传出去多给咱们军区丢人啊。”
“谁知道啊,我昨晚都没睡好,她硬是在我房间里待到两点才走。”
“还能有啥啊,不甘心跟着咱们后头打酱油呗,人家可是跳热剧的主舞!”
“白夏,跟你一屋的周沐瑶啥情况啊?”
白夏神清气爽地背着夸包刚走出来,几个女兵就好奇地迎上前,身上也都背着收拾好的行李,估计是被这村子的诡异闹得都想早点离开。
“我不知道呀,好像是做了噩梦,大早上叫着什么‘不要来勾我的魂’之类的。”
白夏眨眨眼,神情也跟大伙如出一辙,巴掌大的小脸写满了茫然与无辜。
第22章
告别了村口送别的李书记, 文工团的车顺着来时的河堤开往下一个村子。
一脚油门就驶出去几百米,顺着敞开的车厢往回看,还能瞧见干瘦的庄稼汉独自站在村口的身影。
按照裴延城的话, 白夏已经将纸条悄悄给了对方,李书记泛着湿意的沧桑双眼还犹在眼前, 轻轻在心里叹一口气, 相信明晚的行动一定会旗开得胜。
顺着颠簸的车身,白夏把挎包垫在后背隔着硬邦邦的车厢壁, 视线扫过缩进角落的周沐瑶,见她老老实实的待着便合上眼。
左手无意识地摩梭了两下右掌心, 合心结的位置从昨晚开始就有些微微发烫, 让她总时不时的想揉两下, 不知道裴延城手心的那块是不是也是这样。
而此时没能赶在媳妇走之前, 再偷摸瞧上一眼的裴团长, 正黑着脸审讯徐昌平。
漆黑潮湿的隧道, 即使太阳初升也照不进来多少光线, 昏昏暗暗的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被赶上山之前就已经饱受磋磨的徐昌平,早已经被揍得看不清五官, 脚上被绑了一个绞刑结倒挂在隧道顶部突出的岩石上, 整个头脸都湿漉漉的,血水顺着发丝滴在石块上,积了一小滩水洼。
见那个兵又要拿浸过水的臭抹布盖在他脸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徐昌平连忙艰难求饶。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过, 真的没有了......求求放了我吧,我分的钱全都给你们...”
就是给他压上军事法庭也比在这里受罪好。
“想屁吃呢放了你?是不是华夏人啊, 你们知不知道就你们埋的那些罐子,会害死多少人!”
都是些生儿子没□□的, 拿着国家的津贴吃着祖上的红利,还净干出这些天打雷劈的龌龊事,妈的这些二鬼子比鬼子还可恶。
李强越想越气,又狠狠踹了一脚徐昌平的心窝子。
“你他妈还真以为干了这些事能逍遥到国外去?当我们是吃素的啊?”
“还他妈想用钱收买老子,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肯定有问题,老子让你看看爹的拳头有多硬。”
徐昌平他外祖是本市的资本家,后来闹得大的前几年,捐了不少资产,才换来徐昌平能当兵的资格,可惜他不能吃苦,身体素质也不行,只进了文工团当个小干事,还不能提干。
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徐昌平穿的用的,都是文工团里能瞧得见的最好的。
裴延城站在洞口没出声,等人被揍得差不多了才走过来。
“我们会去核实你交代的情报,如果有误你知道下场是什么。”男人身量笔挺板正,让人望而生畏。
徐昌平慌忙点头保证自己说得句句属实。
又听裴延城接着沉声开口:
“不过,以你跟你叔的关系,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舍弃眼前的荣华富贵?不见得。”
“愿意愿意!他肯定愿意的!我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绝对不会抛下我跑路的!”
“这么说,那你也知道他很多秘密了?”
裴延城眉峰如墨,继续提醒:
“比如保险箱之类隐蔽的地方?或是从不让其他人碰的东西?”
徐昌平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怪异地迟疑开口:
“有,他的书房书柜上,有一个放着我妈照片的相框,我上次以为看走了眼,想拿起来仔细瞧还被他吼了。”
听罢裴延城跟李强对视一眼,后者会意,立刻快步走出了隧道。
标记了毒害废料的地图,很可能就藏在相框里。
*
出了小旺村,《刘老根》接下来的几场演出都非常受欢迎,等最后这场演完,明天一早就可以返回军区了。
大伙儿面上都露出了几丝喜色,他们下乡带了不少道具,车子没什么空余,更装不了多少粮食,除了中午自己开火做饭,晚上都是在老乡家拿钱票换吃的,包括晚上的住宿也是拿钱票换的,虽然给过了钱,但还是生怕拿多了他们没得吃,个个都只吃了三分饱,早就开始想念军区的大食堂。
但却有一个人越是临近回军区的日子,越是焦躁不安,那就是的周沐瑶。
返回军区就意味着她很大可能会被抓起来调查。
她不知道白夏把徐昌平怎么样了,为什么一个大活人凭空就不见了!但她可以确定的是,白夏肯定知道了她在背后搞得鬼。她这几天总能感觉到白夏的视线会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却又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定是在盘算怎么告发她。
心里越来越忐忑的周沐瑶受不了了,与其回军区被抓起来拷问,甚至可能蹲大牢,她宁愿当个逃兵搏一搏,只要她再熬个七八年,就直接去鹏城,等迎来了改革开放,她一个从现代穿越的知识分子还怕赚不到钱?
周沐瑶越想越觉得可行,抹了把脸,立刻精神振奋地收拾起行装。到那时,脑子灵光的都去下海经商了,谁还稀罕当兵!
趁着白夏还在台上表演,周沐瑶背着夸包就从瞧瞧人群外围开溜,却在刚走上去村口的小道,被围墙边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周沐瑶你去哪?”
鬼鬼祟祟的周沐瑶肩头一颤,紧张地回头。
是站在夜色里抽烟的邵曾远,忽明忽暗的烟头像一个闪烁的萤火虫。
“我...就去散散步!”
“散步你背包干嘛?明天就要回军区了,你最后不要给我找麻烦。”
邵曾远踩灭了烟头,藏在夜色中的眉头皱得死紧,虽然不知道周沐瑶发生了什么,但这几天明显与往日反常的行为还是让邵曾远多留意了几眼。却没想到她竟然要当逃兵,这年头别人都是挤破头想进军队,她倒好,成了吃香的文艺兵还不知足。
“我只是去散散步,能给你添什么麻烦!”
只要不是面对白夏,周沐瑶又找回了先头在军区的三分傲气,撇着嘴不满地甩脸色。
“散步啊?那正好我们一起吧。”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女声,声音清亮还带了一丝笑意。
周沐瑶顿觉头皮发麻,还没待她开口,已经换了身衣服的白夏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上前自然地搂住周沐瑶的胳膊,扮演刘小花时绑得两条粗黑的麻花辫还没拆,顺着挺翘的胸脯自然垂落,给艳丽的五官带了几分邻家气。
有了黑夜的遮掩,邵曾远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白夏漂亮的脸上。
“要我陪你嘛?”
顺嘴问出了声,话出口邵曾远感觉有点不合适,又赶忙找补:“你们两个女同志在晚上走动不安全,你先前不是还迷路了。”
另外周沐瑶想当逃兵,白夏明显不知情,他还真怕对方到时候对白夏做出什么伤害的行为,毕竟她娇娇弱弱的一看就不是蛮横的周沐瑶的对手。
“不用,我带了手电筒。”
晃了晃裴延城几天前给她的军用手电,白夏直接打开开关,明亮的白光很刺眼,光线一路照到了几十米开外的香樟树。
“行,那我帮周同志把背包带回去吧,散步背这么大的包怪累的。”
邵曾远眸光深深地盯着周沐瑶,态度坚决的要将她的行李扣下。
在见到白夏追上来的那一刻,周沐瑶就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老实的把背包递到邵曾远的手上,神情颓败。
*
“白夏我错了,你放过我吧,只要...只要你不上报军区,我什么都听你的!”
两人一踏上四下无人的主村路,周沐瑶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白夏的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不远处的临时舞台还亮着大灯,时不时传来阵阵地喝彩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的事情上面恐怕已经知道了,求我也没有用,况且,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会放过你?”
白夏侧了侧身子,躲过了周沐瑶的这一拜,声音冷淡透着丝不近人情。
“知道了?知道了...怪不得徐昌平不见了......”
颓废地瘫坐在地上的周沐瑶呢喃出声,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满脑子的现代知识,穿越到这里又有什么用,说不定还会按照流氓罪判,要是能重穿一次她肯定老老实实地等到改革开放。
丧如考妣的周沐瑶,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精神一振,猛然拉住白夏的裤脚,声音激动。
“白...白夏,你跟军区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就说...说我不知情!说我也是徐昌平造成的受害者!只要你救了我这一次,我一定会还你恩情,绝对不会让你白救!”
“哦?你能怎么还我恩情?”
白夏动了动腿,抽出了被周沐瑶攥着的裤脚。
见她神情淡漠毫不关心,周沐瑶更不甘心就这么进了监狱,一咬牙,豁出去了。
“我知道未来几十年的趋势,要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知道!只要你不追究我的责任不用我坐牢,我保证全都告诉你!”
白夏:......
这是被刺激狠了,开始招摇撞骗了?
“既然你能掐会算,怎么还落到这幅天地?行了,该回去了。”
听着远处传来的喧闹声,白夏估计演出结束了,提醒周沐瑶一起往回走。
她不相信,周沐瑶却急了,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裤子上的泥巴都没来记得拍,急忙忙地就拦在白夏身前:
“我说得都是真的!我...是从几十年后来的!我本来不长这样,突然有天醒来就进入了这具身体,我也不想的,我不该肆意妄为,我小说看多了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女...我知道错了白夏,求求你!你一定要帮帮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她不想被抓起来,更害怕坐牢,说不定还要挨枪子。她上辈子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不说坐牢,就是派出所也只有办身份证的时候去过。
一番哭哭啼啼的话说得颠三倒四,听上去天方夜谭的胡言乱语,却让白夏面色惊疑不定,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视线聚焦在周沐瑶的脸上打量了片刻,白夏轻抿红唇,见她不像是在撒谎。眼眸转了转,竟然当真开始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
往年民间也有过魂魄离体或是夺舍的事件,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在正常的日月时光交替下发生的,跨越时间线来到过去,白夏今天还是第一次听闻。
但是如果周沐瑶当真没有撒谎,倒也能解释一开始她身上的精气为什么是两种颜色,而现在又化成了单一的灰黑色。想必是那白色代表的原生魂魄,已经被这个外来者吞噬。
思量再三,白夏决定了。
把周沐瑶上交给国家。
*
车子一驶回军区,白夏就将人带到了医务处。
原先焦虑不安的周沐瑶,进了军区后自知逃不掉也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的跟在白夏后面,看着熟悉的白色楼房,唇边泛起了一丝自嘲。她果然不信,这是要带她来看脑子嘛?
“同志你好,请问孔医生在哪间办公室?”
白夏进门直奔护士站。
被问的小护士一愣,慢了半拍才开口道:“孔医生休假了。”
圆圆的一张脸,瞧着有点面熟。
听她这么说,白夏眉头轻拧:“回家了?”
“啊那倒没有,我昨天去食堂还看见他了,估计这个点应该在宿舍。”
说起孔医生也是可怜,多好的一个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