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给延辉?
那裴延城肯定是让他送她去京市了,估计是任务紧急抽不开身。
插上了院门白夏就打开了字条,字迹龙飞凤舞,落笔处还有一小团墨点,他写字条的时候果然很匆忙。
就寥寥几句话,只说他要外出几天,让延辉送她过去,下面一行则是他们京市新屋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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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姐!姐!”
白夏刚到军区门口,还没走出大门呢,远远就瞧见了一辆大卡车停在军区门口,那卡车可比他们军区的车大多了,光是车头都高出了一半。裴延辉那小子立刻就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估计也刚到,扯着嗓子朝她招手。
“瞎喊什么呢,叫嫂子。”
说着就瞪了他一眼,真是不着调。
裴延辉嬉皮笑脸地接过白夏身上的背包,打开车厢就将她的行李放了上去。
话语里是止不住的显摆得意。
“怎么样?气不气派?五十铃TD50!给嫂子搬行李够面儿吧?这车厢大着呢,嫂子想装多少行李就能装多少!”
站在车厢后门还要抬头垫脚才能看得全,能不大嘛。
白夏默了,也不知道裴延城让小江打电话是怎么跟他说的,这小子竟然开来这么大一辆车。
“何止是搬行李够,你这大的都能搬家了!这么宽的车头,京市那屋子门口的路都不知道能不能开的进得去。”
那地方她还没去过,只跟本地人孙小玥同志打听了一下,是个老城区,就在市中心东城,距商场很近,离京大有点距离。
“怎么进不去了?嫂子你可不能怀疑我的技术啊!我现在开车的时间加起来可比我哥多多了,我现在是个老司机了!”
裴延辉仰着脖子意气风发,余光瞥见军区门口帮她嫂子搬行李过来的两个士兵,立刻颠颠地上去接包裹,嘴巴还贼甜:
“哎哟多谢兵哥哥,兵哥哥幸苦了,来来来抽根烟。虽说人民子弟兵为人民,但是我们人民也不能让子弟兵们,总是这么劳心劳力嘛不是。”
说着就往迎面走来的两个士兵口袋里塞烟,对方还没反应过来,裴延辉的香烟就塞进了他们口袋。
他虽然没当过兵,但是身手一直非常好,这两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干黑市的勾当,也不是没遇到过眼红的同行,但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按照他的话来说,除了聪明的头脑还有什么?可不就是仗着这身被他哥给操练出来的好身手。
两个小战士哪被社会上这一套圆滑的连招招呼过啊,立刻尴尬住了,口袋里的香烟顿时就成了烫手山芋,拿出来想还给裴延辉,却没有他身手灵活,都被他躲了过去,只得无助地望向一旁的自家班长。
班长瞧见裴延辉塞的是一根烟,而且拿香烟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漏了烟盒给他看。不是什么贵牌子,也就比经济烟好一点,在队里不少人都抽这个,总归都是他们团长的自家人,便也没再说什么,朝他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归队。
自己上前将最后一包行李扛上车。
“嫂子,那你们路上小心,回头团长回来我会跟他说。”
“行,小郑你们也辛苦了。”
这次裴延辉倒没有给郑班长递烟,反倒给他塞了一小块油纸包裹的米糕,也就两个手指那么宽,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却让郑班长一愣。
看向裴延辉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佩服,当下便觉得先前他拿烟的时候,是特地把烟盒露给他看的,就怕他们不收。
不过,他是咋知道他不抽烟的?
*
扶着白夏跨上了比一般卡车都高的副驾驶,裴延辉也跳上了车座,又自来熟似的跟站岗的士兵们都打了声招呼,才调转车头驶离。
白夏对他的骚操作叹为观止。
“你这一套圆滑的手段,都是在哪儿学的?”
还敢当众‘贿赂’他哥的兵,也不怕‘老干部’回来揍他。她身边遇到的,怎么都是满口语录奉献自我的老实同志呢。
“南方啊!那边有不少港城来的老板,人家谈生意厉害着呢!”
成为老司机的裴延辉熟练的握着方向盘,仿佛被勾起了回忆,一脸的向往。啧,真想去他们口中的港城看看。
白夏诧异地转过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港城到这边的港口不是封了吗?还敢明目张胆的来这边谈生意?”
不仅他们这边的人过不去,就是那边的人想过来回乡探亲,也得提前申请回乡介绍书,不过这玩意就是个摆设,申请非常困难,而且带过来的每样东西都要登记,就是一颗糖也不能遗漏。
这是明面上的,却还有暗地里的。
见这个准大学生嫂子丝毫不了解,裴延辉一脸的得意。比前两年更加长开一些的五官,少了之前的漂亮感,多了几分青年人的俊气。
打一眼看上去,都好像壮实了一点。
“嫂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说的老板肯定不是真的老板啦,都是他们的马仔啦!拉着货偷渡到这边往里黑市倒腾!他们港城那巴掌点儿大的地方,市场早就饱和了,又有英国人管着,想偷摸赚点钱,可不就盯上咱们这块大饼了!
咱们整体看上去穷,但是架不住人多啊,只要一百个人里面有一个,不,半个有钱人,就够他们吃的了!人家还不稀罕咱们的票,只要钱!那可不就是老太太吃麻花啊!”
“老太太吃麻花啥意思?”
白夏被他怪腔怪调的语气逗笑了,原先他性子就皮,现在说话更是一套一套的,她都没听明白。
“咬(要)的就是这个劲啊!”
白夏:......
行吧。
车子一路开上了京市的地界,进城的时候还有交警过来检查,许是看裴延辉太过年轻,反复查了他好几遍的证件才放行,也看了白夏军区给开的介绍信。
先前去京市是跟农科院的车走的,回来又是坐的裴延城的军车,倒不知道现在进京这么严。
“查就查吧,我都习惯了,我们天南地北的送货,有时候进了重要城市一天要查好几遍。”
裴延辉透过后视镜往路口看了一眼,还能瞧见交警戴着的白帽子跟黑色的帽檐。
“你把粮食局的车开过来,他们不用送货嘛?”
毕竟她去京市也不是当天就回来,起码要好几天吧,要是屋子有哪些地方要修葺,估计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听完白夏这话,裴延辉就笑了,趁着等红绿灯转头瞧了她一眼,拍着胸脯朝自己竖起了一个大拇哥。
“嫂子,我们粮食局可用不了这么好的车,瞧瞧这里头,都是全新的!五十铃新款!就是粮食局有,也轮不到我开啊,排队抢着开的老师傅多了去了。”
“那你这车哪来的?”
对上他嫂子淡定的视线简直跟他哥一模一样,这两人是不是都没有害怕的东西,裴延辉使了坏心眼,忍不住吓她。
“跟做买卖认识的那帮哥们借的,嫂子怕了?”
投机倒把的买卖,就算是正规手续买的车,那哪能见得了光?
可惜他设想的担忧慌张的神情,注定看不到。
白夏还舒服地窝在能将她整个人都环抱住的宽大座椅上,位置挪都没挪,慢条斯理地剥着早上带出来的热鸡蛋,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我怕什么,你敢大摇大摆的从军区开到首都来,刚刚给的还都是自己真实的证件,你都这么坦荡荡的,我身为你长辈要是害怕的话,岂不是显得太没出息了?”
裴延辉:......
得勒,他嫂子永远是他嫂子。
不怕不是因为她胆子大,而是早就门清他的车来路干净。
*
赶在午饭前裴延辉的卡车驶进了城东。
这边是老城区不假,可也没人跟他说她嫂子新房子的胡同,就临着紫禁城啊。
望着前头地上铺得有些年历的地砖,裴延辉还真不敢往前开了。
“是这儿吧?那路口钉着木牌呢,金鱼胡同没错了。”
第50章
“哎!这大家伙可不兴往里开啊!路牙子都能给干倒了!”
白夏确认了是这个胡同口, 就准备下车,门刚打开,侧边就快步走过来一个戴红袖章的大爷, 大爷一手握着把长柄的火钳,一手拿着长筒的竹篓, 里头还有些纸屑垃圾, 看样子正在维护街道的卫生。
“大爷,我们不开进去, 就停在这路口。”
白夏踩着副驾驶位的梯子跳了下来。
见他们不开进去,大爷放心了, 这才有功夫打量这两个面生的小青年。
小姑娘看着面善, 白白净净, 讲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听不出口音, 不过软侬细语的, 应该是南方来的。
白夏绕到卡车后头跟裴延辉一道把行李搬下来, 转头就对上面前这个白须大爷打量探究的目光, 初来乍到,便主动打起了招呼。
“大爷, 我叫白夏, 今天刚搬来金鱼胡同,您是这片胡同的负责人吧?”
说着视线落在大爷胳膊上红底黄字写着‘维护员’的袖章上。
哟,嘴倒挺甜。
大爷笑得敞亮,不自觉地拉了拉胳膊上绑的红袖章, 腰杆子有劲。
“负责人可不敢当,就是维护维护咱们街道的卫生安全之类的。您别看咱们胡同瞧着小, 其实长着呢,现在还不只是这一条巷子, 就搁眼前看到的左右这一片,如今也都算进了金鱼胡同的地界儿了!......”
“咱们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城中心,站在楼顶都能瞧见故宫的琉璃瓦,往年要不是这旗那旗的后代,可住不到这么好的地界,就是两边的古槐都有不少年头了,西口出去是繁华大街,东边还有好几个前朝府邸,对了,有一个成了公社办公室,你回头记得带上证件去那边登记!
要说还是社会主义好呢?咱们老百姓家家户户都有房子住,我们家原先还住在城郊呢,也多亏了我儿子争气,进了啥研究院,就近给分的这儿的房子......”
不知道是不是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能唠嗑的人,大爷一双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稀里哗啦不仅给白夏科普了金鱼胡同的历史,说到自家儿子,更是刹都刹不住,连说带比划可有劲儿了。
“姑娘你分的哪儿个屋啊?”
见他终于把话题绕了回来,白夏赶紧接话:
“我住在36号,大爷您知道在哪不?”
“36号?”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大爷,突然就卡了壳,神色有点怪异。
白夏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这房子有什么问题吧。
见这个大爷面善,这边想着就干脆问出了口。
“房子倒是没什么问题......”
可这邻居问题倒不小。
大爷摆了摆手,将火钳放到装垃圾的竹篓里单手拎着。
“我带你们去吧!哎,那小伙子你记得把车锁好,虽说咱们在首都治安好,但是附近的皮孩子倒是不少,预防着有些捣蛋鬼往你车里头爬,对了,还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领着白夏二人往巷子里走时,老爷子嘴也没停过,正好跟赶上前的裴延辉有来有往,一个话多,一个嘴贫,可不就说到一块儿去了。
等三人到了36号门牌前的时候,大爷也只知道白夏是从宣宁来读大学的军嫂,裴延辉是她小叔子,但是裴延辉这边,已经把周边住了什么人,好不好相处,都已经打探了个清楚,收获颇丰。
自然也知道这位徐姓大爷,刚刚听到白夏说住在36号时,为什么表情这么怪异了。
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钥匙,白夏刚把它插进暗铜色的院门锁眼中。
隔壁就冲出来一个扭腰摆胯的妇人,手上还端着一盆污水,似是没瞧见旁边的三人,刷一下就倒在了街上。
四下飞溅。
还飘着鱼鳞的污水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味,一泼在地上就渗进了青石板的缝隙中,但是鱼鳞跟细碎的鱼鳃却还明晃晃的躺在石砖上,有些艰难地卡在了石缝里,一看就格外的难扫。
要不是三人躲得快,这难闻的脏水就溅到他们脚上了。
刚还和善客气的徐大爷头顶立刻就窜起了一把火,配着手臂上鲜艳的红袖章还挺有威慑力。
“胡红霞你搞什么!你要是再把脏水倒在走道上,我就......”
可惜他口中的这个叫胡红霞的女人,却一点都不拿他吃劲。看上去不过才三十多岁,眼角却已经生起了深深的三道鱼尾纹,但也没有挡住她身上的韵味。
掐着腰笑得花枝乱颤,配着与身材不符的小一号的衬衫,给端庄的五官平白多了一股风尘气。
“你就什么你就?你去告我啊?我想倒在哪就倒在哪!你是公安还是领导?不过就是一个扫大街的!看到脏了不会扫扫嘛?真以为国家请你们来是吃白饭啊?”
“你!”
胡红霞说完也不管被她挑起火的老爷子有多气,拎着倒空的瓷盆就又扭着胯骨进了院门,转身的时候视线还在开门的白夏身上扫了一眼。
那一眼中的意味深长让白夏有些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