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还是下去吧,又不是新媳妇,躲在楼上未免显得太过小气。
戚白翻看她们手绘稿,突然转头,压低了嗓音,“宋弦,你跟你老板,迟早有事。”
宋弦骤然抬首,“……”
他扯嘴,一脸闲看热闹的笑,“迟早的事。”
就因为他这句话,宋弦没有下去吃烧烤,她有点生气,气戚白胡言乱语,更气自己胡思乱想。
她疯癫了么,明知道祁云翱有那么多臭毛病,明知道他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明知道他是不婚不育孤寡王一个!
报名费白瞎了,还有三天,设计比赛就截止交稿了,她根本没有一点心思画稿。
临近十点,她端着首饰箱下了楼,打开直播设备,又照旧在开播前点数。
祁云翱默看一会儿,伸手拉过首饰箱,“我来吧,今儿您辛苦了。”
宋弦抬首,绷着唇角看他。
他低笑了声,“谢谢您,没有您,我们就饿死在云南了。”
宋弦垂下眼,“不客气。”
真有病!她骂她自己。
就在这一个晚上,直播成交破了三百万,这是预料之中,宋弦并没有想象中激动,祁云翱更是淡然,下播后和运营总监李升峰开半个小时的视频会议。
两天后,胡彦林偷偷在微信上告诉她,吴娅微要走了,到一家上市珠宝公司任职,算是高就,她还带走了于欧林。
宋弦震惊之余,终于明白于欧林跟她说那些话的用意,她们对和喜没有信心,离开是早就谋划之中的事情,临走前给她几句“忠言”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比较迟钝,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她们早早想着另谋出路,她却只盼着和喜能好起来。
李升峰给她电话,小号的视频库存已经快发完了,让她给祁总拍几条出差的vlog,以备不时之需。
宋弦寻思,来云南,不如去看看滇剧,弘扬非物质文化遗产,说不准还可以从剧目里找到好素材。
可祁云翱行程排得很满,根本抽不出时间看剧,便让她自己一个人去看。
还有一天就要回广州,祁云翱接到了云舒青来的电话,让他抽时间回北京一趟。
“你姥爷看见你的直播了,这两天话也不说,出门拐弯儿就去白塔寺,回来也不跟你姥姥搭话儿。”
祁云翱正躺在摇椅上,顿了下,“他嫌我丢人了?”
“他倒没有这么说,昨儿回来就跟我说一句话,你猜猜是什么话吗?”
“您说吧,我不猜。”
云舒青笑了声,“他说,玩石头丧志,我说丧什么志,就他天天听曲儿,那就不丧志了。”
祁云翱也跟着笑了声,他妈最像他姥爷,话是这么说,战线是一条战线。
果然,云舒青换了口气,“我知道你姥爷的意思,那曲儿里有家国大义,石头里有啥啊,不是我们想让你回北京,你爸要想让你留在身边,也不该这样,咱家缺钱么,让你在网上吆喝卖链子。”
祁云翱换了一只手拿手机,伸手拿过砖石上的一把蒲扇,“是我自己做直播,我爸从来不管我。”
“儿子,你知道你姥爷有多伤心吗?他跟你爸爸打电话,说石头谁都能卖,国家培养一个科研人员需要多大财力物力,你姥爷吃过苦,但他从不觉得国家亏待过他……”
祁云翱把蒲扇盖在自己脸上,出声打断她,“妈,以后不要让我姥爷给我爸打电话,都多少年前的旧女婿了。”
“……”
“广东人从来不把家国大义放在嘴边,但是他们从来不给国家添麻烦。”
他听到开门声,拿开蒲扇,朝院门口看去。
是宋弦回来了,脚下颇有些踟蹰。
祁云翱收回眼,“妈,我挂了。”
云舒青追问:“你给我个准话,到底能不能回来?”
“再说吧。”
他挂了电话,坐起身子,又看向宋弦,“看完表演了?”
宋弦朝他走过去,“看完了,但是剧场不能拍照,我没有录视频。”
“没人让你录视频,你跟我说说,是什么曲目?”
宋弦沉默了,唇线微微颤了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祁云翱捕捉到,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漂亮的女人更能享受到世界的善意和男人们的优待,自我意识通常比一般人强,厉害一些能利用这个优势,换取开挂的人生。
但宋弦并不,她好像还在混沌里,活在学生时代的价值观念里,用勤勉换取好成绩,而不是通过作弊寻求捷径。
这让她看起来比一般的美女迟钝,迟钝的人情绪通常比较稳定,迟钝的人感情也比较纯粹。
祁云翱觉得,这样的挺好,乖巧,干净,屁事儿少。
当然,他不是强扭的人,强扭有什么意思,他希望宋弦顺杆爬上来找他。
他知道宋弦上来了,但他不认为她是一个看了表演就情绪汹涌,要扑到他怀里哭一场的人。
第37章
祁云翱喉管滚出一个笑来, “怎么了?”
大概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宋弦垂下眼去,掩饰自己的情绪, “没什么,就是觉得以前的女人有点悲哀。”
“怎么悲哀了?”
天气很好, 天空涂满了渐变的粉橘色,落日余晖把树形印在她脚边的石板上。
半晌,她咽一下嗓,“南诏国鼎盛时期, 有一个清平官的小女儿,和一个守卫私定终身, 后来南诏国和大唐打仗, 那守卫在苍山洱海厮杀,小女儿到了婚配年纪,清平官却被抄了家, 她乔装打扮,从南诏国跑到吐蕃,又沦落伶人, 跟着戏班子从吐蕃到大唐,才找到了那个守卫。”
“守卫当上了将军?”
她愣住了,“你看过吗?”
祁云翱略一摇头, “我猜的,这人不认账?”
宋弦神色认真, “当然不是,他根本就没认出来, 他一直以为清平官一家都死了, 还是他安葬的尸骨, 就因为这个,女主拼了半条命也要找到他,只是找到他的时候,是跟着戏班子在台上贺他新婚。”
静默,两人都不出声。
宋弦突然有些泄气,她看到最后,为那女主流了眼泪,甚至在刚才,她还哽咽了,可是一经她的嘴,这故事怎么变得索然无味了呢。
祁云翱该觉得很可笑吧,她被这么一个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民间故事给弄哭了。
他似乎笑了声,又似乎没笑,“这女的下了台,该多问渣男要点银两,至少把往返路费给拿回来。”
片刻后,宋弦轻声纠正他,“他怎么是渣男呢,女主没有怪他,唱词里只有思念,并没有怨恨。”
果然,他根本没有和她在同一个频道上。
蒲扇盖上了他的脸,摇椅慢慢摇晃起来,“南诏国鼎盛时期,家有五亩之桑,国贮九年之廪,她要是真聪明,就该知道,银两比什么都重要。”
宋弦有些不是滋味儿,她觉得自己是个墙头草,竟然觉得他说的也没错,毕竟南诏国到吐蕃再到大唐,那是非常远的。
莫名其妙的,为什么要和他讨论这个呢。
“你给我订一张到北京的机票,最早一班,我下播就走。”
“噢……”
忍了忍,她忍不住,问:“祁总,那明天你赶得回来直播么?”
蒲扇拿开了,他两道眼光清清明明的,“宋弦,你是不是想累死我?”
宋弦抿一下唇,“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几天直播流量起来了,突然断播会不会不太好。”
“谁说断播了,你收拾好,我带着样品回北京,我自己播。”
“好的。”
她想起刚才他和他妈说的那句话。
广东人从来不把家国大义放在嘴边,但是他们从来不给国家添麻烦。
说的真好听,嫲嫲的生辰他不去,却要连夜赶回北京。
终究是北京赢了。
下播后,宋弦送祁云翱和戚白上车,弓着腰背招手,“戚白,小心开车。”
视线稍转,她牵唇,“祁总,路上小心,我们的样品太贵了。”
嘶的一声,昏暗里,男人拧起了眉头,“是我贵还是珠宝贵?”
宋弦停歇片刻,笑,“当然是你贵啦。”
他探个头,面部轮廓清晰了些,唇角勾动一个弧度,“宋弦,你是不是想跟我走?”
宋弦笑不动了,挺起腰板来,“怎么会呢,我又没有订票。”
静默。
他突然笑出声儿来,“走不走,现在订票也来得及。”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宋弦胸腔砰砰砰,跳得她难受。
戚白也在笑,哼哧哼哧小狗喘气。
她有些生气,“不用了,我还要画稿子,要截止交稿了。”
“画了半年还没画出来,烂尾楼赶工期,宋弦,你要加油。”
“我会的。”
哪有半年,从报名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月,这两个月,一有空她就看诗词,画设计稿,比读书的时候勤奋,不入围她也会觉得很丢脸。
关上院子门,宋弦转身就往回走,一抬头,满天繁星撞进眼里,墨色里缀着点点银白。
她转了一圈,心里惊叹,所谓星海不过如此,是她小气了,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大自然才是无价之宝。
这一夜,宋弦根本合不上眼,她给孟巧阳发了一条微信,意料之中,没有回复,最后她索性放弃了睡眠,起床画稿子。
异乡静夜,她想起了清平官小女儿,笔端好像触碰到了残缺的悲怆的BE美学。
回广州路上,宋弦终于摸到了方向盘,她开半天,戚白开半天,用了一天一夜,总算开回了广州。
这一趟下来,不算患难之交,也称得上朋友了,戚白答应她,如果她能的作品能入围,就给她找合适的料子雕出来。
大号的假珠宝事件已经调查清楚,买家承认是用自己买的仪器检测,并没有专业检测机构的复检证书。
公司正在走法律程序,买珠宝那人发了道歉视频,大号也已经解封,胡彦林摩拳擦掌,要重新投入直播事业。
严听雪收到了王建安转的三十万,剩下的写了欠条,两人也约定了办理房产过户的时间。
她把猫咪照顾得很好,有人买走了最小的那只小猫,就剩最皮的那只小公猫,因为是英短蓝白和银渐层串出来的,它的毛发虎斑加白还带点乳色,安静睡觉的时候还是挺漂亮的。
“宋弦,明天周末,严峻说请我们吃饭,要不要去?”
宋弦蹲在地上,正摸小猫的毛发神游,严听雪不提,她都已经想不起来严峻这号人了。
她意兴阑珊的,“我不去了,孟巧阳叫我去给她搬家呢。”
“那我也不去了,他说叫我帮忙做账,我还想着去看看能不能做呢。”
“那你去啊,能接你就接,我看不懂,去了也帮不上忙。”
严听雪笑了,“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他约我们,其实是想叫你去。”
宋弦回过神来,连忙否认,“我跟严峻没有什么关系,他是我朋友的朋友,我跟你们一样,也就见过他一回。”
难道这么久了,齐一恒还没有离开广州?
胡彦林嘿嘿笑,“什么朋友,是追你的吧?”
宋弦迟疑了下,“是我初恋,不过我在香港的时候都见过他,他应该已经回扬州了。”
“你初恋跑去香港找你?”
“……严峻叫他来广州玩,然后我正好去香港看展,他就顺便过去了。”
胡彦林忍不住乐,“你是不是脑子糊了,谁闲着没事儿干,顺便去香港看你!”
宋弦不出声,她脑子的确糊了,她一点儿也顾不上齐一恒。
就在昨天,网上有人挖出了祁云翱的前女友,叫纪天瑜,宋弦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上纪天瑜的社交账号,把她的动态翻了个遍。
明媚,聪明,英国名校留学回来的天之骄女。
天之骄女还戴着一个小鲸鱼吊坠,那是祁云翱让她跑到揭阳,找戚白做出来的。
虽然宋弦觉得自己不差,她也能找戚白给她雕一个,可是心里酸溜溜的,她不喜欢这种滋味儿,跟个傻B似的。
她打算这几天都不看直播了。
没一会儿,她的电话就响了。
齐一恒不但没有离开广州,还给她安排得妥妥的,早上去给她的朋友搬家,搬了家大家伙晚上再一起吃饭。
宋弦发现她脑子不好,嘴也不顶用,总之她拒绝了,但鸟用没有。
第二天,齐一恒带着三个朋友上了孟巧阳表姐家,去得比宋弦还早。
孟巧阳给宋弦打电话,形容自己跟做梦一般,疯婆子突然掉进男人堆,让宋弦赶紧出现。
“你先跟我说,哪个是你初恋。”
“齐一恒啊。”
“好,齐一恒,我先排除了他。”
宋弦笑了,孟巧阳就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里带个“阳”字,反正在她的世界里,都是屁大的事,一点阴郁也挨不着她,
她到的时候,孟巧阳的东西已经装上了车,她正插着兜在男人堆里言笑晏晏。
“我的好姐妹来了!你们知道么,我喂她吃了多少顿饭,才积来的功德。”
宋弦哭笑不得,“这是你应得的,今晚我请大家吃饭。”
齐一恒也笑,“叫上你舍友吧,人多热闹,吃了饭带你们去玩剧本杀。”
“行。”
宋弦下意识又想起了直播,吃了饭又去玩剧本杀,势必看不了直播。
转瞬醒过神来,她又暗骂自己一句,看不了就看不了,和喜没有她也不会黄!地球少了她一样转得溜溜快!
没一会儿,孟巧阳看出不对劲来,把宋弦往一边扯,“到底哪个是你初恋?”
“齐一恒啊,你不要再说什么初恋了行吗,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到底是齐一恒还是齐歌,我数来数去也没有齐一恒啊。”
宋弦回过神来,“齐一恒就是齐歌,他改名了。”
孟巧阳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她。
她有些无辜,“他改名了,我也叫不惯,我一直叫他齐一恒。”
孟巧阳就那么看着她,“宋弦,你可真会选初恋情人。”
“……”
“艹!你再晚一点,我就要受爱情的苦了!”
“……”
过了一会儿,孟巧阳又问:“你老实交代,那天晚上深更半夜发微信给我,是不是因为齐歌?”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睡觉,我就从来没见过你失眠过,什么玩意儿能让你失眠?”
宋弦胸口犹如堵着棉花,一股气出不去上不来的。
她吸吸鼻子,“我为什么不能失眠,我又不是尼姑!”
有些话她也说不出口,眼下的她也想飙一句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