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救助站,活动设在院子里,宋弦穿着一套白色运动套装,秋风瑟瑟,站一会儿就吹得脑袋疼。
她把运动服帽子往头上一扣,两手撑着双膝,看玻璃墙里的流浪猫。
人群有些嘈杂,陆泽泽突然踢她的脚。
“Ulani,别撅个屁股,你绯闻对象来了!”
宋弦起身,茫茫然看过去。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他后面的尚营对她露出了笑。
宋弦笑不出来,她有些难受,胸腔里在鼓动,在收缩,四年了,曾经蚂蚁啃食一样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她原以为她好起来了,甚至觉得,只要祁云翱释然,她也释然,那段感情何尝不是一种he。
此刻的宋弦动摇了,he不了,只要见到祁云翱,她这边注定是be。
第90章
年轻的时候, 宋弦总以为三十岁就已经很老了,老意味着成熟,成熟意味着自然, 沉稳,万事尽在掌握中, 但她到了三十岁,发现自己并没有老,也没有多少长进,这不期然重逢, 她好像和初见祁云翱时一样,拘谨, 局促, 不大方。
“祁总,尚助理。”
她可以想象出自己笑得有多机械僵硬,她甚至连一句“好久不见”也没说出来。
祁云翱一个淡漠的眼神, 不过一秒,就从她脸上移开。
宋弦没听到他的回应,她不确定, 或许他应了一声,但是人太多,淹没了他的声音。
但尚营回应了她, “宋弦,好久不见,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才回来……”
“回来过中秋吗?”
“是的。”
有人迎了过来,对祁云翱伸出双手, “祁总, 欢迎欢迎, 谢谢您对我们流浪猫救助站的关怀。”
祁云翱和他握手,“吴总有心,救助了那么多流浪猫狗,功德无量。”
“哪里,我一个人做不了,都是大家一起帮忙。”
尚营和宋弦颔首示意,跟着祁云翱走到主位上坐下。
陆泽泽凑近宋弦,“哎,他为什么不搭理你?”
宋弦强行给自己挽尊,“他搭理了啊,你没听见而已。”
“是吗?我都没看见他开口。”
“一定要开口吗,他嗯了一声,我们祁总就是这样的。”
她也不是没有长进,至少脸皮厚了,会自己给自己找补。
陆泽泽撇嘴,“你们祁总,脸比我想象中还臭耶。”
宋弦朝男人的背影看过去,他已经落座,拢了拢西装,留给她一个结实的肩背和流畅的下颚线。
他三十四了,一点儿也没变,和她脑子里的祁云翱一模一样。
以前和他在家里,她总是喜欢定定看他的脸,每当这个时候,祁云翱就斜过一道光,一脸嫌弃。
“又盯着我做什么?”
有时候,她会笑着说:“你长这么好看,看看怎么了。”
有时候,她也不承认,“我没有看你啊,我在看猫。”
他鼻端总是一嗤,“你当我瞎?”
宋弦移开视线,神智收拢。
“如果他知道你是鹿商,脸可能更臭。”
“你当我怕他,Ulani,你打听打听,北京城能骂得过我的,也没几个!”
宋弦转过身子,看玻璃墙里的猫,那里有一只银虎斑幼猫,长得有点像小时候的皮皮,她手掌覆着玻璃,那猫就蹦起来和她击掌。
慢慢的,她轻轻攥拳,指尖划过玻璃。
皮皮出生的时候,她还没满二十四岁,现在她三十了,皮皮也快七岁了,步入老年的皮皮是什么样子的?
猫咪被困在屋子里,她被困在广州城外,上次一别,当真是永别。
到了拍卖环节,因为是公益活动,参加的老板和富太太们都会象征性拍一两件,以表支持,祁云翱也拍了两件,一件是古董茶壶,一副字画。
到宋弦的作品了,那是一件冰阳绿翡翠平安扣手链,虽然不是绿货,但胜在种水好,水汪汪的非常鲜甜,用碎钻镶嵌,点缀了红碧玺,黑色的小皮绳链子中和了主石的甜,让这条手链看起来时尚又干练,受众也更广。
“一条很有生命力的手链,来自Ulani Song的作品,Ulani Song毕业于伯明翰珠宝设计学院,是伦敦新锐珠宝设计师,也是英国金匠设计大赛首位华人,她善于用创意讲述东方故事……”
宋弦有点听不下去,“你干嘛写我英文名,听起来好奇怪啊。”
陆泽泽:“哪一句说错了,难道说你是扬州出来的小妞,谁听过扬州小妞宋弦,谁愿意为你的设计买单。”
“……”
“衣锦还乡啊小妞!”
宋弦心想,她现在是自由身,没有成立品牌之前,这么说倒也无妨,反正祁云翱和尚营也不知道Ulani Song是她。
谁料,她的作品被一位富婆姐姐拍走之后,主办方吴总还cue了祁云翱。
“祁总,我看了Ulani Song的从业经历,她曾经在和喜服务过三年,贵公司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
祁云翱接过话筒,面色无波,“谢谢吴总,也恭喜Ulani Song,和喜称不上藏龙卧虎,但是这位Ulani Song我还真不认识。”
宋弦头皮发紧,她并没有衣锦还乡的感觉,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吴总好无聊啊,为什么查她的简历!
在祁云翱眼里,她和胡彦林是一对儿智障,算什么龙虎。
尚营提起嘴来,被吴总捕捉到了。
“尚总助是不是认识Ulani Song?”
尚营:“我觉得我应该认识,是宋弦吗?”
“对,她的中文名就叫宋弦,看来Ulani Song真是从和喜出来的。”
祁云翱眼睫微垂,嘴角朝下一撇,“宋弦啊,宋弦我认识,Ulani Song我不认识,曾经有一位老师给我取名叫Gavin Qi,就是祁老鹰的意思,我觉得不伦不类,所以,在和喜,我不会让他们用英文名。”
人群里爆发笑声,宋弦脸颊热到了耳朵尖。
“Ulani Song在哪里,带来这么好的作品,我替流浪猫谢谢您。”
宋弦躲到陆泽泽身后,“Luther,走吧,你挡着我走。”
陆泽泽:“怕个屁啊,听不出来么,祁云翱在笑话你,真行,一个大老板,前员工有出息了,不能大方祝福,好歹也闭上嘴,竟然还讽刺挖苦,怎么这么有格局呢,你信么,我陆泽泽能把这个祁老鹰骂出屎!”
宋弦直呼他的大名,“陆泽泽,走啦!”
祁云翱不过瞥一眼,下颚微动,咬了咬后槽牙。
那智障是不是以为自己行情很好,有一个初恋生死相随,这又来了一个不阴不阳的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勾勾搭搭不成体统。
来一趟,花了钱还买不痛快,回去的路上,祁云翱一言不发,尚营看在眼里,也不敢出声。
“祁总,现在送您回家吗?”
“嗯。”
车子行到半路,祁云翱才想起来了,今天是他姥姥生日,他得过去一趟,他让尚营掉头,往他姥姥家去。
他一年到头也回了不几次,见了面,云舒青和李彦和照旧先扒拉他的头,看看那白头发去掉了没。
这一回,祁云翱不让她们动了,只说已经好了,不要把他当猴儿似的扒拉。
云舒青,“你当你妈你姥姥愿意□□的心,你要是有个老婆在身边,我们也不至于发愁,三十五六的人了,整天只管挣钱,又不指望你开枝散叶,有个贴心的在一旁守着,你丁克也行,我都不管你。”
祁云翱耷拉下眼睫,哼一嗓子,“你别催我,倒是跟我说说,上哪儿找贴心的。”
“你眼睛放在头顶上,那么多好姑娘当然看不见,纪天瑜哪儿不好,她现在儿女双全,家庭美满,你瞧瞧你。”
他抬眼,“妈,你也瞧瞧你自己,龙生龙,凤生凤,你说想起我爸曾经是你老公,你都想吐,我敢走你老路?”
云舒青顿了下,“那是你爸,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我想吐,是想提醒你,以后有了老婆,知道体贴爱护,你学哪儿去了。”
祁云翱:“我又不是橡皮泥,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云舒青无话可说,是她和祁应元种下的因,又怎么能让儿子相信婚姻呢,她不想儿子回来一趟,就被念一回,可是再过几年他就四十了,孤孤单单一个人在广州,身边除了他奶奶,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云舒青就心疼。
晚上,吃过了蛋糕,李彦和拉着祁云翱的手,在院里的核桃树下说话。
“广州那么大,一个好姑娘都没有?”
“什么叫好,合适才行。”
李彦和笑问:“那你说说,之前谈了两三年的那个,没有联系了?”
祁云翱目光漫向暮色里,“没有。”
“她上哪儿去了,结婚了没有?”
“不知道。”
“你要是喜欢她,脸皮厚一点,咱们要那面子不能吃不能喝的,还不如去把她找回来,你说是不是?”
以前,关于和他谈恋爱的那个姑娘,碰都不能碰,一问就炸,这两年他又成熟了些,能问一两句了,李彦和性子温和,才被委以重任,让她来套话。
祁云翱默了片刻,“不是要面子的事,那时候她订婚,和别人出国去了。”
李彦和一时失声,都已经订婚出国,这肯定没指望了。
“那她注定不是咱家的人,姥姥再给你找一个好的,你也静下心来,谁家姑娘不是宝贝疙瘩,好好待人,真心换真心……”
祁云翱打断她,“姥姥,没有人比她更好了。”
“……广州没有,北京指不定有呢。”
“北京也没有。”
李彦和把他那些话和老伴女儿一说,云舒青扼腕,她儿子那么出色的人,竟然也留不住人家姑娘,这么好的姑娘错过了,也不知道她家还能不能办上喜事。
要是得一个儿媳妇,她非得供起来不可。
祁云翱回到广州,尚营请示,说企划部才反应上来,网上有一个叫鹿商的设计师发表了一些不利于和喜的言论,是否需要做出回应。
“鹿商?”
“是的,您还记得吗,在咱们公司刚做直播的时候,因为账号被客户举报,他曾经说我们卖假货,还有一回,宋弦的作品被YAGA抄袭,他也出来说我们抄袭。”
祁云翱记性还可以,他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号称什么新锐设计师,逮着和喜乱喷。
“这一回他说什么?”
“都是阴阳怪调的话,说美美与共,文化大同,中华文明的开放和包容,在咱们和喜没有,和喜还在裹小脚,连英文名都不让用。”
祁云翱低哼,“会个词儿就乱用,他不知道大同后面还有一个小异吗,还裹小脚,就这些?”
尚营抿一下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还解析了您的英文名。”
不用问,祁云翱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听话,“这人那么清楚,当时在现场?”
“在,跟宋弦在一起那个。”
祁云翱定了一下神,扯唇,“就那不阴不阳,不土不洋的发面馒头?”
尚营:“……”
他冷嗤,“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智障都是扎堆出现。”
第91章
宋弦忙活了一段时间, 在北京成立自己的品牌工作室,叫做归弦工作室,陆泽泽力排众议, 让她把眼光放长源一些,注册Ulani Song品牌, 不要拘泥于国内市场,毕竟她在伦敦的客户都知道Ulani Song,不知道宋弦。
工作室成立之后,北京已经开始供暖, 宋弦回了一趟扬州,要把雪狮子带到北京。
她每一次回来, 都要去看齐一恒, 还买上花带上礼物。
两人在小区大门碰上面。
齐一恒又消瘦了些,接过花和那个首饰盒,里面是一枚祖母绿胸针, 做成“齐”的象形字。
“这个是不是很贵?”
“不贵,等我火了,可能会很贵。”
齐一恒笑了, “那我得好好保存,五年后再拿出来,到时候你肯定火了。”
他垂首笑笑, “我现在天天在家,也没有场合戴。”
宋弦心酸, 他这个病,最好的结果就是等到肺部捐献, 但是这个可能性很小, 最近他才从医院出来, 也不知道能捱多长时间。
“你跟我去北京玩玩吧,反正也是闲着。”
“看情况,你要工作,我去了还要打搅你。”
他每一年都和宋弦见几次,每一次都拍几张照片,他会把照片发在一个地方,仅互相关注的人可看,他知道,有个人会来看。
齐一恒的妈妈从外面买菜回来,看见宋弦,招呼了一声,让她到家里坐坐。
宋弦:“阿姨,我才从北京回来,我妈在家等我呢,等过年我再过来看你们。”
“那你可要来啊。”
“一定来。”
临走,齐一恒说要和她拍一张照片,他一手抱着花,一手揽着宋弦,跟一般的情侣没有什么两样,最后,宋弦还伸出了剪刀手。
杨素真下午没课,提前回到家做饭,她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宋弦在伦敦那两年,她本来已经不纠结女儿结不结婚,但是宋弦回国了,她又动了心思。
三十了,还是孑然一身,到底是父母的一块心病。
“你要在北京买房吗?”
“暂时不买。”
“不买房天天这么流浪?”
宋弦不以为然,“我一个人不怕流浪,流浪还自由呢,没有什么不好,等你退休了我再买。”
和喜的分红越来越多,她现在有存款,在北京买房压力也不大,但是她不确定会不会在北京安定下来,说不准有一天,她还会回到伦敦呢。
或许,北京并不是她心底的首选,谁知道呢。
这一次杨素真先斩后奏,叫熟人约了一个本地的医生,让宋弦第二天去相亲。
宋弦没去,第二天找借口说有客户找她,带着雪狮子离开了家。
她并没有不婚的念头,如果以后碰上契合的人,她也会考虑结婚,但是不是现在,工作室刚成立,没有感情基础,她不可能和一个男人异地恋。
宋弦招了三个设计师,两个外联,一位做自媒体的摄影加文案,因为陆泽泽的关系网,归弦工作室很快就接到了业务,几年的工作经验,她已经可以自主经营一家工作室,她创立了Ulani Song的官网,也在最大的社交媒体注册账号,每天更新视频,展示归弦工作室的作品。
或许缺一个契机,她还是没有出镜。
腊月,广州传来了好消息,三十岁的孟巧阳也要结婚了,对象正是在大学老师陆西珩。
当年宋弦偷偷申请了国外的大学,不声不响出了国,孟巧阳乍一听到消息,还以为宋弦在说笑话,后来又气又替她高兴,孟巧阳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四年,宋弦翅膀硬了,飞得越来越远,怎么叫都不回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