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晨听着话筒里房东感慨着他的新沙发,余光里瞥到许澜起床了。
他的发顶有几根翘了起来,绕进了盥洗室。
林雨晨对房东嗯嗯的应着。
直到房东话音一转:“这样吧小姑娘,这个沙发呢,我是托朋友进口买来的,纯实木。磨损呢,我给你按1000块,到时候你退租我从押金里扣。修房顶的,下午我就找人去,你看可以吧?”
“什么?一千?”林雨晨觉得很滑稽:“沙发不是我的人为损坏,是因为你房屋漏雨导致,为什么要从我押金里扣?”
“属于你的维护不周,合同里有写,这样的折损要赔钱的。我这个沙发纯实木,买来两万多呢。”
房东的沙发确实是红色木质,和整个房间的轻北欧装潢很不相称。
沙发很新,但实在是不好看。
租下房子的时候,林雨晨就想,这大概是房东买给自己的房子,然后发现不好看,便干脆淘汰给出租屋。
虽然丑,但不是没有改造余地,加个软垫,遮块布也能弥补。
就这样,林雨晨才租下了这间房。
可现在,因为这个沙发竟然毫无道理地要扣她一千元的押金。
她气不打一处来:“这不能够吧,我昨晚没睡,就为了遮上保护它。归根结底,是你房屋漏雨导致的,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房东不依不饶:“可是我看沙发脚还是浸水了,这种实木的,不能这样泡的。”
林雨晨和房东讲了半天道理,还是讲不通。
她最后脾气有些上来,直接问:“那这样吧,房子您也不用修了,我下周末就退租。”
话筒那边一怔,赶紧说好话,说沙发折损只扣她500块。
林雨晨觉得碰到这样的房东,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有。
她坚决地说要退租。
房东一看这个情况,又硬气起来:“根据合同,需要提前半个月和我提退租的,你这个情况押金全扣。”
“……”林雨晨把电话摁了。
“靠!”她把手机朝沙发上一扔,气鼓鼓坐下来抽了个抱枕搂着。
“怎么了?”许澜听到动静从盥洗室走出来,理着挽起的袖口。
“我的房东是傻……”她气愤地说,但还是没骂出口。
她忍不住三言两语把房东恶行跟许澜抱怨一通。
“退吧,后面要总是下雨。”
林雨晨点点头:“我也这样想,我下周下班了找找房子,下周末就搬出来。”
“要么……就住我这儿吧,后面?”
“嗯?”林雨晨对他这句话很惊讶。
她这是第一次来许澜的住所。
在这之前,他不提,她也就不问。
只是私下里怀疑,这家里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住我这里,你上班是不太方便,但我还有辆车子,可以给你开。”
“好的呀。”林雨晨扔过抱枕,欢欢喜喜地侧过身抱住了许澜。
-
后面,两个人谁也没提昨夜的新闻,就像没有发生过那件事。
许澜在厨房做饭,林雨晨倚在厨房的门口边玩手机,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许澜聊天。
偶尔跑个腿,把做好的饭菜端到餐厅。
她想,网上的人说的那些东西,她不听、也不信。
她不想这会儿去看那些东西,万一被许澜发现,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场面会再次变得尴尬。
这时候,许澜穿着件藏青色的单薄毛衫,侧对着她在烧菜。
林雨晨闻着传来的饭菜香气,忍不住夸:“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其实刚开始许澜并不会做饭,就是因为她的肠胃太敏感,在外面吃坏了肚子,他才学了学。
然后慢慢的,这个天赋点竟也被点满了。
这么一比较,林雨晨叹了口气,忍不住问他:“你迟早会厌烦我的吧?我好像一无长处。”
“嗯?”许澜掌勺的手顿了顿,侧过来看她:“不会。”
“怎么不会啊,”林雨晨瘪嘴地笑了下:“等有一天,初恋滤镜碎了的时候。”
她实在不知道,她哪里值得人这样一往无前地对她好。
只能把这个解释为,爱而不得。
当年还是学生的时候,她长得漂亮,追求者排成长队。
她觉得许澜怎么对她好都是可以被解释,都是理所应当的。
她这么漂亮,捧到天上去又怎么啦?
可现在,她工作后,发现自己除了依旧长得漂亮,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或者,有一天,你碰到更漂亮的,就会厌了吧。”林雨晨补充了句。
许澜低头把火熄了,偏过头看着她的脸又说了遍:“不会。”
瞧,对着她的脸说的。
林雨晨轻笑了下,也不再去探究这个没有解的问题。
她指了指炒锅:“好啦,把菜盛出来吧。”
最后一道菜炒好,两个人落了座。
很丰盛的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林雨晨提起筷子,挨个儿把菜尝了尝:“这个椰子蒸鸡好吃。”
“这个酸辣土豆丝也好吃。”
“荷兰豆炒腊肠超好吃!”
“腰果生菜好还吃!”
最后满意地说:“都很好吃!你好天才啊!”
“那就好。”许澜也拿起了筷子。
“特别是这个味道!这个菜的味道,好熟悉!”林雨晨指着面前的荷兰豆炒腊肠说。
“腊肠是高亮拿来的,说是老家自己做的。”许澜解释道。
“高亮?”林雨晨想起上次电话里孙芋的情绪反常,忍不住问:“他……和孙芋怎么了?”
许澜摇摇头:“不知道。”
“那孙芋请假了,你知道吧?请的什么假?病假?”林雨晨又问。
许澜依旧摇头:“不知道。”
“……”
他好像一直这样,对于不太在意的人,完全不放注意力上去。
林雨晨知道他这点。
她放弃从许澜这边拿到情报,伸手又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慢慢品味了下腊肠的味道。
很麻很辣,是她喜欢的那种口味。
“好吃!”她又赞扬。
许澜很淡地笑了声。
林雨晨吞下食物,对着桌对面的人激动地说:“我记得你奶奶做得腊肠也好好吃!比这个还要好吃!我在国外的时候,总想着这一口了。”
许澜本上扬的唇角在此刻慢慢拉平,笑意僵直在唇角。
林雨晨慌乱地眼神左右乱瞄:“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他打断她:“怎么能怪你。”
林雨晨心虚地不敢抬头,低头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着眼前最近的酸辣土豆丝。
那道腊肠像是带了毒,她碰都不敢碰。
奶奶是许澜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要不是因为……
忽地,米饭上多了几片圆圆的香肠。
她抬头。
许澜安抚她:“你多吃点。”
这一餐吃得她百感交集。
草草扒拉了两口,她推碗说吃饱了,就赶紧缩回了卧室。
许澜坐在餐桌边,想起了以前的事。
十几年前,林雨晨刚到枫塘的时候,许澜的奶奶就很喜欢她。
本来沉默寡言的孙子,只有她在身边,才会多说几句。
甚至,偶尔有难得的笑容。
奶奶常叫许澜带林雨晨到家里玩。
因为许澜奶奶厨艺很好,林雨晨一收到邀请,绝对要去他家开小灶。
过了很多年,等到许澜去市里上高中,又遇到了林雨晨。
奶奶从许澜打来的电话里,偶尔能听到几句她的名字。
刚高考完,许澜带过林雨晨回枫塘。
奶奶一见到林雨晨,满脸的皱纹便笑得绽开了。
她还记得林雨晨。
奶奶把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然后轻轻捉着林雨晨的衣袖说:“是大姑娘了,长得真漂亮。”
林雨晨甜甜地说:“奶奶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好看。”
她说的是实话。
许澜的长相,离不开良好的基因传承。
奶奶很喜欢林雨晨,那天给她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林雨晨吃得很满足,指着桌上的腊肠说:“这个好好吃,您都可以出去开店了!”
奶奶听了很高兴,指了指院里的树说:“过年时自己灌的,家家户户都做这个。家里还有好多,你要是喜欢,等回去的时候拿些回去。”
“谢谢奶奶!”林雨晨又夹了很多腊肠,接着夸道:“不一样的,家家户户都做。但您做得这个,肯定是枫塘头一份!”
等到林雨晨走的时候,已经忘了腊肠那一茬。
只是奶奶还记得,她用很大的一个塑料袋,装了满满一包腊肠交给许澜,让他给林雨晨拎回去。
林雨晨看着巨大的袋子都惊了。
她忍不住望了望院子里。
来的时候,满院枝丫挂着晾晒的腊肠,她还感慨,这也太多了。
这时候,枝丫空落落地,一根也不剩。
奶奶这是把家里所有的腊肠都给她了。
她连连摆手说可吃不了这么多。
可奶奶热情地要她全带走:“家里也没什么能拿给你的,就一点特产,别嫌弃。”
林雨晨最后碍于老人的面子,把所有的腊肠都收下了。
几十斤腊肠她和许澜顿顿吃也吃不下,于是开学后分了不少给同学和舍友。
奶奶的手艺好,用的肉又是品质很好的肉。
大家都很喜欢吃她带来的腊肠。
甚至有次,林雨晨拎着塑料袋去给朋友送去的路上,还碰到了一个追求者。
那男的死乞白赖非要林雨晨送她尝尝。
被纠缠很久,林雨晨干脆把袋子往那男生手里一塞,右手一摊:“70块一斤。”
那男的竟然真掏了钱。
过了不久,那个男生又专程发短信告诉林雨晨,腊肠很好吃,要从她这再买一些,单纯因为口味。
不管是真的单纯因为口味,还是献殷勤,林雨晨发现奶奶的香肠很受大家的欢迎。
于是在一次许澜和家里通话的时候,林雨晨极力怂恿奶奶来年做一些香肠挂出去卖。
后来,奶奶竟然真听她的,第二年做了很多很多的香肠,在市场门口摆摊。
绿色小三轮车上挂着块纸牌,很朴素地写着:“腊肠,40元一斤。”
很意外,腊肠卖得红火。
第一天,就收入了二百多块。
第二天,因为顾客的口口相传,来了不少新客。
奶奶把赚来的不少钱转给了许澜,叮嘱他要给林雨晨买东西。
那时候,奶奶是真的对林雨晨很好。
可这些钱,现在想来,便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再后来,那年冬天,奶奶冻得发抖在街头摆摊坚持售卖。
有人在街头买了老人辛辛苦苦做的二十斤香肠,共计八千块。
老人淳朴地建议:“别买这么多了吧,吃不完容易坏。你吃完了,可以再来我这儿买,我都在。”
那个带着护耳帽的男人摇摇手,一边赞不绝口说家里就喜欢吃她这口,一边痛快给了钱。
“等我吃完,万一您这被抢光了可怎么办?快过年了,我得给丈母娘一家还有各种亲戚都送去,二十斤还不够吃呢!您也早点过个年!”
奶奶要给他打折,那男的坚持不肯:“您也不容易。”
沉甸甸的八千块。
老人看着一沓红钞票,面色红润。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喜气。
她收摊后的第一时间便去了镇上的金店,给林雨晨买了个金镯子,花了一半的钱。
另一半,又把大部分转给了许澜,让他吃饭不要节省,也要多带林雨晨出去玩玩。
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姑娘了。
今年也真是一个好年。
可这边,在老人还沉浸在喜悦中时。
那顾客一转头,就把她告到了工商局。
二十斤腊肠,三无产品,十倍赔偿。
七万块,对老人来说是天文数字。
林雨晨在收到金手镯的同时,收到了老人病倒的消息。
如果问许澜,林雨晨那么能歌善舞的姑娘,唱过的哪首歌最好听。
那么他一定会回答,除了高三生日那年,林雨晨在广播站为他唱的《离开地球表面》。
还有林雨晨为了给他奶奶筹钱,无数个深夜在酒吧驻唱的每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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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许澜的耳边传来林雨晨一声比一声高的喊声。
他从沉思里抽出来,林雨晨好像已经自己一个人在卧室待了很久了,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这会儿一声比一声急促地喊他。
“许澜?”
“男朋友!”
“男朋友!”
“你快过来!”
许澜推了下桌子,朝卧室走去。
刚推开门,许澜看到林雨晨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
光着脚跑到门口,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把他往房间里带。
她拖着他,把人拉到屋里,然后低头,笑嘻嘻地拉他的衣袖。
“地上凉,”许澜打断她。
“不管!”林雨晨毫不在乎地说,依旧把人往房间里拖。
等人整个进了门,她光着脚把门一下踢上。
然后拉着许澜藏青的毛衫袖口向上扯。
许澜左手虚虚挡了下,但还是没耐住林雨晨的坚持。
手腕的皮肤暴露在正午的房间。
林雨晨弯下腰,仔细地查看。
胳膊上除了爆出的青筋,还有一串黑色字母。
“Per aspera ad astra.”
林雨晨的食指轻轻划过那串字母。
那阵轻轻的痒想在他的心口划过。
林雨晨低头看了又看。
然后抬头故作天真地问:“男朋友,这什么意思啊?”
“……”许澜张张口,似乎在酝酿情绪。
她低头看着那串刺青:“男朋友,这个还没和我说呢?又保密啊?”
“……”许澜低下头,和她一起盯着手腕上的刺青:“这个。”
前段日子看到她的银发,他一个冲动去了刺青店。
小店的手艺不如阿致,刺的时候很痛,皮肤也过敏许久。
“到底什么意思啊?”林雨晨松开许澜的胳膊,把两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眼睛盯着他的眼睛软声软气地又问了一遍:“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