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似笑,“陪孤在这里躺一会,今夜,不会碰你。”
玉姝脑中似有弦崩断的声音,一时间,她攀上萧淮止脖间的手滞了好几息。
萧淮止自然也不比她好受,但思及这几日她的身子,还是强忍着,此刻见她还未松手,正想开口,下一瞬却感受到了她指尖轻勾的小动作。
漆目微震,便瞧见她眼底的娇嗔,秋波流转的模样,心好似跟着坍塌下沉。
“玉姝,孤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他深叹一息,臂上青筋已爆,眉眼之中似在积压着什么。
玉姝仰着修长皓白的脖,眼眸似窗外那一池潋滟湖水般望着他,柔柔道:“将军攥疼我了。”
萧淮止倏然一笑,在烛火下分外俊朗。
玉姝被他的笑晃得眼睫一颤,下一刻,他便已经覆身而来,攥着她的一对细腕,高举头顶。
噼里啪啦的烛火似在爆炸。
玉姝有些疼,眼泪洇湿了萧淮止的脖,后面时,她哭着闹着不愿意,萧淮止只能红着眼梢,摁牢了她的腰肢,吻过她的眼睛,半哄半威胁道:
“放松些,孤不骗你了,孤退一些。姝儿若再绞这么紧,今夜便这般睡罢。”
他的威胁显然是奏效的,可是玉姝哪能控制得住。
两个人都深深抽气。
楹窗外,投来一片银辉,及至夤夜时分,萧淮止才堪堪抽出,额间滴着汗水,俯身一遍遍去吻她红透的眼,吻她呜呜嘤嘤了一夜的唇。
玉姝哭得都快背过气去,舫内的燃燃烛光也熄了大片,微茫的光落在二人交握的十指处。
萧淮止一向知晓这姑娘娇气得很,每到崩时,都要紧紧去抓他的手,好似借力。
细细长长的指此刻正垂在他掌心。
静默几度,玉姝缩了缩脖子,眉眼里还有几分娇愠之色,萧淮止自然瞧见她的神色,唇角勾起弧度,弓腰又啄了口她的唇。
幽幽问:“你可知孤在想什么?”
他知晓玉姝累极了,便抬手揉向她的肚子,半隐在黑暗里的眼睛镀上一层薄光,他轻轻地笑,听不出情绪道:“孤在想,若是今夜过后,姝儿肚子里会不会留下孤的孩子。”
满室阒静,无人回他。
萧淮止侧首朝她看去,人已经睡着了,他只得轻提眉梢,敛了眸光将她圈紧在怀。
指尖缠转着她的发丝,就这样,缠转至翌日白昼。
玉姝醒来时是在重华殿中。
她眨了眨眼,思绪回笼后,腰间传来一阵酸痛,掀开锦衾,寝衣整洁,侧首,枕畔却是空无一人。
玉姝扶着床栏起身,听见屋内动静,殿外候着的一群人便推门而入。
银珰走至她跟前,欠身福礼。
“将军可是走了?”玉姝看向她。
“还未,大将军与温将军在宣明殿议事,辰时正出发。”
“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六刻了,娘子。”银珰扶着她起身,答话。
玉姝颔首,抿了抿唇角,吩咐道:“不必添妆了,银珰,去帮我备汤。”
似是早有预料般,银珰当即便福身退下去。
宫娥服侍着玉姝盥洗梳头后,银珰便端了汤药与早膳过来。
玉姝只迈着酸痛的腿将那盏汤药一饮而尽,并未用早膳,便吩咐着起身。
银珰见她这般动作,赶忙拦在跟前小声问:“娘子不用早膳吗?”
“银珰,我想赶去城墙。”
银珰眼眸微怔,想起那人嘱咐过的话,当即答道:“大将军会从宫中率三军出发,娘子去正阳门的城墙上,也可见将军出征。”
“如此甚好。”
楹窗外春风乍起,系上一件月锦织金披风后,玉姝迈着细碎的步子,从重华殿一路而行,穿过朱红琉瓦的宫墙,行过冗长宫道,总算离着正阳门要近一些。
前方却是一片阒然无声。
玉姝一时有些怔忡,她睫羽如扇扑闪着,几缕风拂过她额角碎发,心却没由来地慌了方寸。
分明越来越近,前方却是空旷一片,守将都瞧不见,外面更是没有动静。
她有些不确定地发问:“银珰,时辰是不是过了?”
“娘子……辰时一刻了……”
她们终究是来迟了一刻。
行至正阳门城墙之下,玉姝屏着呼吸,仰脖望向城墙上方飘扬的旗幡,想起了那日,他抱着自己策马行在上京城内,也曾于城门处看过旗幡。
心中微滞,玉姝提起裙裾,一步步走上眼前长长的石阶。
城墙之上驻守着几名士兵,玉姝眼底瞥见他们身上的甲胄,是他手下的兵将。
几名士兵显然也认出了玉姝,立刻躬身揖拳。
玉姝微微颔首,嗓音清凌凌地道:“玉姝借此处一用,若有叨扰之处,还请原谅。”
“娘子是来送大将军的吧?”其间一名年轻士卒笑问道。
被人戳破心思,玉姝面颊微烫,但思量着那人也走远了,眼神微黯了几分。
“娘子来得巧,大将军他们还在城墙之下!”
敛下的眼睫轻颤,玉姝倏地掀眸,攥紧裙裾匆匆迈前几步。
一个想法强烈地占据着她,他也在等。
此刻风扬幡起,是心也动。
她站在飘扬的旗幡之下,暗红色的幡被骤风刮得猎猎作响,深灰色的城墙与旗幡之下立着一道纤细影子。
视线所及之处,她看见了城门之下数万将士化为一条玄黑长龙。
而为首之人,一身黑甲战袍,他左手抱着头盔,右手执刀,“哐当”一声刀剑铮鸣之声,他将金刀收回腰后,战袍飞扬间,萧淮止翻身一跃,高踞马背之上。
此刻风停,烈阳光影破云而出,斜斜投照在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姿上。
萧淮止漆目俯瞰三军,长臂一挥,长龙如山海狂涌呼啸,气吞山河之势,响彻整片天地间。
正逢此刻,他眉梢轻抬,漆邃长目一扬,撞上城墙处的那抹极细的影子。
隔着那般远的距离,二人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三军亟待出发,萧淮止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城墙上的女人,战袍下的心口跟着紧了几分,他眉头微紧。
心中已有决策,待了结边防与那人之事后,便回城娶她,给她一个名分,与她堂堂正正地相守。
只希望,他的小猎物要乖乖的等他回来。
候在一侧的温栋梁走近几步,低声道:“主公,裴先生已在城门处等候,该出发了。”
萧淮止敛了目光,回首率领大军至此出发。
深棕色的战马随着缰绳勒紧,而腾空半仰,夹道顿响一声长长嘶鸣,有如一道破空冲杀的利箭。
震破天地的哒哒马蹄,一声扣着一声,敲痛了玉姝微惶的心。
浓睫轻闪,玉姝抬手按住狂乱难抑的心口,深吸一口气。
脑中不断回想着另一人的话。
——“二娘子,你只需记得,萧淮止离开上京之日,便是家主与你重逢之时。”
马蹄声越来越远,那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玄甲战袍随着猎猎长风而去。
玉姝细眉微拧,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她到底还是骗了萧淮止。
可是她为什么会因为骗了萧淮止而难过?
银珰站在她身后极快地扶住她的小臂,玉姝敛了眸光,转身从城墙下去,走至来时宫道时,朱红宫墙下,出现一道清瘦长影。
玉姝眼神微怔,看向来人。
一身深蓝宫装的宦官亦是看向了她,那双眼眸低了下去,远远朝她施礼,道:“玉娘子安。”
“魏公公?”
魏康德扯了个笑容,走近几步,躬着背脊袖中一枚通体晶莹的玉雕小兽递向她。
“陛下让奴婢将此物交还娘子手中。”
玉姝眼瞳骤缩,深深凝着他手中之物,唇张合几息,问道:
“玉氏族印?!”阿姐!
作者有话说:
喜欢一些玻璃刀。
第55章
◎“追到了,不是么。”◎
【055】。
玉姝低眸看着手中印玺, 眸波微动,蜷紧指尖。
她深吸一口,看向魏康德, 声音轻得似一阵微风, 又带了几缕凉意,道:“多谢公公。”
她微颔首, 将印玺藏入袖中, 直视着前方朱红琉璃瓦的巍峨宫墙, 从魏康德身旁错身前行,交握于袖的指尖触过印玺下的薄纸。
行到重华殿。
玉姝从长廊穿过及至寝殿门口, 她才陡然停步,瞥过一侧躬身而立的宫婢与内官们。
嗓音微凛道:“从德何在?”
几名宫娥哪里敢答, 从德自入了主殿再没回来过,纷纷摇首低目。
玉姝折眉, 目色复杂地径直入了殿门, 银珰见她回来一路脸色都是低沉的, 只能垂首紧紧跟在她身后。
珠帘哗啦啦地相撞,帘影随着迈入里间的那抹窈窕身影一并摇曳。
玉姝解了披风, 屏退宫娥,只剩银珰立在一侧, 进退维艰。
正踌躇间,玉姝忽然抬目瞧她一眼,吩咐道:“我有些头疼,把帘子全部放下来,点盏灯, 你便退下罢。”
银珰只得点头应下。
床畔烛灯点燃后, 玉姝瞧着帘外影子走远, 这才将袖中贴着的薄纸取出,借灯掠过纸上字迹。
今夜子时相见。
一行梅花篆字,是谁的字,她再熟悉不过。
心底原本还绞着的一团黑云,似已拨开见了真相。
玉姝敛眉,将纸条搁于烛台上,火焰很快将其燃尽,落下一层薄灰。
这一整日,玉姝都待在寝殿内无甚动静。
其间,银珰入殿给她送了午膳与早膳,最后都是没用几口便收了出来。
及至沉夜时分,玉姝从净室出来后,银珰为她绞干满头乌发,熄灯撂帘,服侍她歇下后,自己才躬身退去外间歇下。
整座重华殿陷入阒寂里。
锦帐内,一抹窈窕身影缓缓坐起,子时将至,女郎羽睫扑簌而垂,她侧首凝向锦帐之外。
一叶菱窗吱呀推开,熟悉的香气在殿内不断漫延。
半刻钟后,玉姝拂开帘帐,从床榻起身,她早已拾掇齐整,此刻穿了鞋袜,便径直外殿门处走。
这阖宫上下都燃着香。
是玉氏一族用以防范的迷香,与萧淮止下的神息不同,此香味同柑橘,不伤身,却会令人极度嗜睡。
而玉家人自幼便已种下预防的毒株,并不受用。
推开殿门,廊道刮过一阵夜风,玉姝抬目镇静地看向门外之人。
一袭黑色劲装的男人提着一盏雕花灯笼,朝她走近后,躬身揖拳道:“属下见过少主,少主受委屈了。”
烛光照着女郎姣美的一张面容,清凌凌的乌眸里闪过冷意,玉姝沉默着颔首,提步越过他,余光却瞥见了他手中灯笼的雕花纹路。
皇帝寝殿用的宫灯。
一件件的证据都摆在她的眼前。
“家主在何处?”她压着嗓音问。
崔二道:“家主……在崇明殿等您。”
“我知道了。”
——
玉姝踩着一路月光,同崔二走小道至崇明殿的玉阶前。
抬目望着眼前冗长的玉阶,玉姝深深吸气,提起裙裾踏上台阶,每走一步,前方宫殿的光束便刺眼一分。
门外立着几名宫人,见她之后,垂首去开殿门。
殿光千束刺向她的眸底,玉姝半敛着眸,屏息走入殿内。
甫一踩上这处花砖,殿门便已阖上,玉姝侧身,清凌凌的目光望向背对着她的那抹影子。
一旁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举着鎏金酒樽,提步走来,弯眸看向她,声音泛着笑道:“玉家主,二娘子来了。”
那抹影子侧身朝她看来。
四目相望,真相已解。
玉琳琅冷淡地瞥了眼皇帝,道:“还请陛下给我姐妹二人单独说话的时间。”
皇帝挑眉,抬手示意身后的宦官扶他,随后点头无所谓地道:“好!依你,朕出去瞧瞧月色!”
说完,他俊眼睨过玉姝泛白的面容,低声一笑,便朝殿门处走。
殿门开合,二人之间便只剩下静流空气。
“小姝,你受苦了。”
她终于想起了宿州那夜,她也说受苦了。
玉姝看着眼前的女人,却觉得无比陌生,她朝后退了半步,乌眸里满是抗拒与不解,嗓子痛得她想哭。
她默了几息,声音艰涩至极,问她:“为什么?阿姐为什么连我也算计?”
你既与皇帝联手演这一出好戏,那我又算什么?
但凡,你说一句,需要我也好。
玉琳琅见她此刻模样,心中稍顿,走上前一把拉住她发颤的手,语气歉疚道:“小姝,很多事情你不懂,阿姐是不该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吗?可是你明明有那样多机会的。”
她的声音很轻,可整座宫殿只有她轻轻的声音落下。
少女眼尾瞬即泛起薄红,湿洇洇的眸光睨着她。
在宿州,你就可以把我带走的。
但是你没有啊。
玉姝抽开了她的手,眼底泛着倔强。
“小姝,你确实应该怪阿姐。但你放心,从现在开始,阿姐定会全心护着你的。”
玉琳琅此刻的眼神何其真挚。
可是她最需要的时刻,她错过了。
二人静默数刻,玉姝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提着裙裾,转身便要离开此处,倏地,衣祍被她扯住。
玉姝忍着泪水不愿回头,她给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却听她说:“小姝,眼下我与陛下还未完成重要之事,你——”
玉姝整个心彻底碎成了灰。
她自嘲地弯了唇角,眼眶里的泪却掉不出了,玉姝唇色抿得泛白,冷声道:“家主放心,玉姝不敢误了您的计谋。”
顷刻间,脑中似有珠盘崩断,软袖从玉琳琅的掌心一点点抽离。
殿门一开一合。
“小姝……”玉琳琅蜷了蜷指尖空无。
那是她亲手养大的妹妹,又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廊道前,皇帝听见动静回首一看,瞥过玉姝湿漉漉的侧颊,挑了挑眉,负手往回走。
崔二一直候在玉阶之下。
此刻远远瞧着那抹姝影从金殿离开,赶忙提着灯,恭敬行礼。
玉姝步履迈得极快,越过崔二时,忽而顿足,余光瞥过上方紧跟在皇帝身后的一抹深蓝影子。
竟不是他最重用的魏康德,但这身影,却莫名觉得几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