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贺家不也是么?
天家要人死,自是要死。
她苟全一条命,复仇之路何其艰难。
如今选择宴朝,除却上一世父亲所托,更因她瞧得见那盛宠无双。
可瞧得见,不代表她仍能够对其间过程毫无动容。
终其一生,她没能知晓宴朝想做什么。
可无论他要做什么,她也只能选择他。
无路可选也好,饮鸩止渴也罢,一切都是为了贺家。
今日牺牲的是那女子,其后呢,会不会轮到她?
贺思今逼着自己收起心思,就是轮到,那也是在救下贺家之后。
多思无益。
“殿下,属下陪殿下进去。”
宴朝一眼压下,廿五收回胳膊,嘴上却是坚持:“殿下既然知晓刺杀一事与吝小公子脱不开干系,又何故要以身犯险?”
“这是吝国公府。”少年开口,“你道如何?”
“……”
“让开。”
廿五退了一步。
下一刻,府门打开,吝惟绽着一张笑脸迎出:“表哥殿下?我说今日这喜鹊叫喳喳呢……”
不变的说辞,这人倒是词都不换的。
宴朝拾阶而上:“今日有闲,来讨杯好茶。”
“这个好说,我这啊,好茶好吃的应有尽有的。中羽!去备茶!”
说着,他过来勾了宴朝肩膀:“哎呀,今日刚好我爹娘不在,省得唠叨,你直接去我院里就是。”
“姨母近来身子可好?”
“好得很,来来来。”
廿五立在府门外,左右转了一圈,终究没敢跟进去。
葳蕤院里,吝惟书房,宴朝周了一眼:“少有来你这,倒是不知,你何时开始作画了?”
“画么?”吝惟推了一盏茶过去,“有空就戳几笔,怎么?表哥殿下有兴趣?”
“有一些,前些日子寻着一副那西戎王女的肖像,颇似表弟手笔。”宴朝拣了案上墨迹未干的纸页,“你见过王女?”
“表哥说的王女不会是那漱石茶楼的箜篌琴师吧?好看么,好看的女子,自是要画出来好好欣赏的。”他道。
宴朝不置可否,端了茶盏饮下。
吝惟瞧着他喝茶,忽而笑了,露出一点酒窝:“表哥在外用茶,全不担心?”
“担心下毒?”宴朝问,“你会吗?”
“自是不会,我又不傻。”吝惟往椅背一靠,“你在我院中用了茶出了事,我可不是不想活了?”
宴朝颔首:“近日有些困惑,想问问你。”
“朝堂的事情我可不懂。”
“无关朝堂。”
“表哥请说。”
“此前五皇兄的兵马司抓了一人,此人当街羞辱女子,经查,此人乃是西戎暗探。”
“西戎不是降了?竟然贼心不死?”
“此人乃是战前就入了京的,他手中便有表弟所作之画,此女是西戎出逃王女,故而才有了街头一幕,想来应是想确认王女身份。”
“竟有此事,真是蹊跷。”吝惟,“表哥殿下不会怀疑是我故意将画送给那探子挑事吧?老天作证,这事儿于我何益?我丢了画,也是气极了。”
“无妨,我只想问你,王女此番已死,你觉得,会是谁人所杀?”
“许是自寻死路呢?”
“哦?”
吝惟面色一松:“都说不讲朝堂,表哥殿下这不是为难我?那王女想要自由,这人都死了,可不就是自由了。”
“如此,倒是可解。”宴朝搁下茶盏,“不过,表弟如何知晓王女心思?”
“逃都逃了,不是为了自由会是什么?”
“原来如此,”宴朝起身,“今日谢过表弟解惑了。”
吝惟跟着起身:“表哥殿下不多坐坐了?”
“漱石茶楼的事情尚需向父皇复命,先行一步。”
行至门口,后边吝惟的声音传来:“表哥殿下,朝堂诡谲,刀剑无眼,可要小心。”
“嗯。”
中羽捧了新茶过来,瞧见檐下立着的人:“爷,您瞧七殿下知道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吝惟背了手。
“爷要是告诉七殿下,是谦王与西戎相勾结,岂非坐收渔翁之利?”
“那还有何好玩的?”檐下人抬头瞧了一眼天色,“我就是要他忌我惮我,却动不了我。我要他一点一点看着,却无能为力。”
我受的,他都得受。
“殿下!”廿五瞧见人出来,眼神一亮。
“廿七可有回来?”
“不曾,北域来回尚需时间。”
宴朝回头瞧了一眼吝国公府的门楣。
“殿下现在去哪里?”
“入宫,给母后请安。”
“是。”
第29章 喜欢 ◇
◎那殿下长话短说一下?◎
亓明蕙仰头看着那笼中鸟, 揉了揉眉心:“他如何又来了?”
嬷嬷去扶她:“七殿下想必是挂念娘娘。”
座上人扶了人坐起:“你也如此想?”
“娘娘。”黛嬷嬷只是唤了一声,却未继续。
“母后。”宴朝进来的时候,正见黛嬷嬷服侍人用茶, “听闻这几日母后睡不好, 儿臣命人制了安神香。”
“皇儿有心了, 不过是那日在院中剪花吹了风。”亓明蕙笑着放下杯子,一点头,身边嬷嬷便下来接了香盒, “这时节, 虽是打春了, 还是寒着呢,稍不注意就着了道。听闻你父皇把京中事宜交由你了,可是繁忙?便是再忙, 也得顾好自己身体。”
“儿臣省的。”宴朝收手。
亓明蕙仍是笑着:“皇儿长大了, 你父皇委你以重任,往后我这儿, 你也不必总来请安。无妨的。”
宴朝瞧上一眼。
黛嬷嬷在一旁替亓明蕙捏着肩膀,笑道:“娘娘心中疼惜,偏生说这般话,叫殿下如何回?”
“瞧我。”亓明蕙摇摇头,“罢啦,皇儿近日还不曾去瞧过你五妹妹吧?她如今倒是有了些进步,你若是得空,多去陪陪她,她呀, 也就是愿意与你多待了。”
“是, 儿臣一会就去。”
“哦, 对了。”亓明蕙想起来,“本宫听说,你之前与訾家和贺家小姐一道去景华寺了?”
“受訾将军所托,一并上去瞧过。寺中晚梅正盛,儿臣给母后也带了几枝回来。”
黛嬷嬷立刻接道:“娘娘,就是寝宫今晨插上的新枝。”
“怪道一起便就嗅见梅香。”亓明蕙恍然,复道,“黛嬷嬷,今日不是做了蜜蒸糕?一说话倒是忘了,快些去给皇儿拿一些来。”
“早就备好啦!娘娘一早交待的,已经用食盒装了,殿下若是不来,也是要送去的。”
“儿臣谢过母后。”
从岁和宫出来,廿五接了食盒:“娘娘又赏了糖糕?”
“……”
“娘娘待殿下真好,总还把殿下当五公主那般的孩子的呢。”
二人走出不远,正见花间卵石道上几人。
“如妃娘娘身边的好像是黄小姐。”廿五道,“殿下可要过去?”
“不必,”宴朝瞧了一眼食盒,“黄小姐在此,想来是南书房下了学,去看看五妹妹。”
“是。”
岁和宫内,黛嬷嬷叹了一息:“近日娘娘心中郁结,怎生还将七殿下往外推去?”
“本宫何尝不知。”亓明蕙闭了眼假寐,“前时只雅琪在身边的时候,也无甚,如今总也瞧着那几位小姐,我心中……”
“老奴知道,娘娘忧思五公主,可七殿下又哪里做错了呢?”黛嬷嬷小心劝道,“七殿下心中关切娘娘,那梅枝娘娘不想见,老奴替娘娘处理了便是,但总也不能当作不知。娘娘莫忘了,七殿下,是娘娘的嫡子。”
“……”亓明蕙终于睁眼,拳心却是攥紧了,“你可知晓,如妃那个贱人,在贺家小姐面前提起……你可知,这几日本宫日日噩梦……”
“老奴明白娘娘想的什么,可是娘娘,如妃她又知道什么?当年的事情,早已经埋在黄土下边了。”黛嬷嬷说着转到亓明蕙身前,蹲身下来,“娘娘只需要记得,您是七殿下的母后,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这一句,似是一颗定心丸,终是叫座上人缓下劲来。
须臾,亓明蕙问:“他现在离宫没?”
“七殿下提了食盒去五公主那儿了,”黛嬷嬷起身,又奉了茶水,“老奴看,殿下对公主是当真呵护。”
“是呀,也只有他,能护住雅琪了。”
“所以娘娘,哪怕是为了公主,也莫要寒了殿下的心哪。”
“一会叫厨房,多做些他爱吃的送去。”亓明蕙抬头,“火绒酥饼?”
“这便是了娘娘。”
今日邵太傅被皇上传唤,南书房不到半日就散了学,贺思今收拾东西的时候黄婧已经早早走了,陈源与她们行了礼也先行离开。
訾颜等人走了,才撇嘴道:“瞧见没,陈源可是不开心的。”
“訾姐姐如何看出来?”
“说你憨吧。”訾颜闲嗒嗒地收纸笔,压低声音,“黄婧和陈源入宫,本就志不在此,想来该是把课桌都搬进如妃娘娘的宫里才是。”
说着,她勾手将贺思今又拉近了些,拿气音窃窃道:“最好呀,能日日逢着进宫请安的谦王殿下!”
“訾姐姐!”贺思今听着都觉得慌,伸手拍了她一下。
訾颜却是不以为意:“就说你是憨子了吧,此番黄婧如愿了,陈源可不得难受。”
这名号,贺思今受得冤枉,却也没争辩。
知道归知道,像訾颜这般说得清清楚楚总归不好。
而且,五公主还在。
虽然訾颜压着声音,五公主又从来都不管不顾旁人的。
贺思今收好了东西的时候,宴雅琪还在扔笔,也不叫宫人帮忙,愣是拿墨泼了两个宫女一身,眼见着她要长长久久地在这南书房里玩下去,两个宫女便想上前扶她。
不想这一动,似是刺激了人。
贺思今只觉耳膜都要炸裂,宴雅琪死命地尖叫起来。
也不敢捂耳朵,宫女一面拽她一面为难地劝:“公主,公主,奴婢抱公主回去。”
这次,不仅尖叫了,还有扑打。
“啪!啪!”
两个宫女脸上瞬间多了指印。
“啊!”宫女一松手,宴雅琪便就挣脱出来,绕着整个南书房跑起来。
说不害怕是假的,贺思今被她撞过,知道这是个没轻重的。
但是人哪,怕什么来什么。
宴雅琪突然就朝着她这厢跑来。
“五公主!”訾颜先反应过来,伸手要抓人。
宴雅琪这次却是聪明极了,扭身就躲开来。
她一把攥住了贺思今的披风,死死地往下拽。
她一言不发,只大力地拽,拽不下来,嘴里便就啊啊地叫。
两个宫女顾不上脸疼,又过来要拉人。
“你们别过来!”贺思今喝道,宫女住了脚,她这一声很大,宴雅琪却似是什么都没听见。
她又对想要上前的訾颜使了个眼色,没叫人上前。
宴雅琪抓的是她的披风,贺思今自己解了领口的绸带,递进她手里。
“公主喜欢?”
宴雅琪自是不会回答她。
贺思今便轻声道:“蒙公主不弃,民女将它献给公主。”
“我的!我的!”这回,宴雅琪竟是听懂了一般,拿了衣裳,也不闹了。
两个宫女这才敢上前,一个试着扶了她:“公主,那我们……回去?”
没有反应,也没反抗。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人冷静下来,訾颜立马拉着贺思今就走。
开玩笑,这简直是拿命在读书好吧!
贺思今却是扭头瞧了几次南书房的小人儿,蹙眉。
“你怎么了?吓傻了?”回了偏殿,訾颜压低声音问,“不过也是,这五公主如何老跟你过不去。”
“有吗?”贺思今抬头问。
“……你这个反应做什么,我就是说说,不过她那个情况,对谁都不友好。就看运气。”
“她不曾对你,对黄婧,对陈源这般。”
“所以我们运气好啊。”
贺思今噎住了。
訾颜无辜瞧她,一时间,她竟觉得訾大小姐真的好有道理。
宴朝的目光落在宴雅琪怀里的披风上,有些眼熟。
宫女自觉回话:“七殿下,这是贺小姐的衣裳,贺小姐见公主喜欢,就脱下来送给公主了。”
这话说得轻巧,宴朝却不会当真以为这是一场简单的赠送。
他一挥手,宫女得令下去,殿中便就剩宴雅琪与他二人。
前者手里还扬着那披风,很是高兴的模样。
“雅琪很喜欢这一件?”
“……”
“那皇兄改日给雅琪做一件一模一样的,可好?”
“……”
“这一件,便就先还给贺小姐好不好?”
宴雅琪抱紧了那披风,开始疯狂摇头。
宴朝没再近一步,复道:“不愿意啊,那你为什么喜欢这一件呢?”
“……”
“我猜猜,是因为花纹?”
摇头。
“颜色?”
摇头。
“熏香?”
还是摇头。
“雅琪不会是因为这是贺小姐的,才喜欢吧?”
点头。
宴朝好笑,坐了下去:“为什么喜欢贺小姐?”
“不。”
“不喜欢贺小姐?那为什么喜欢贺小姐的东西?”
“皇兄。”宴雅琪指着他,突然开始拍手笑,“皇兄喜欢!”
“……”
片刻。
“错了。”他正色道。
“没错。”
宴雅琪从不与人对视,这会儿也没有看宴朝的眼睛,却因着气氛突然冷下,开始无措地开始围着宴朝打转,最后,干脆把披风塞给了他。
宴朝不察,接了个满怀。
下一刻,他才反应过来:“你是想把贺小姐的披风拿来,然后送我?”
宴雅琪不作声,也不摇头了,答案昭然若揭。
简直——
宴朝苦笑不得,将那披风折好:“皇兄不要。”
“要!”
沟通无法,他将食盒打开:“母后那儿做的蜜蒸糕,还温着,快吃吧。”
宴雅琪这才亮了眼睛坐过来,什么也不说,直接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