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说的是谁。
不过,她手里的九连环是谁给的?瞧着不像宫里头的物件,倒像是街市摊子上买的玩意儿。
还挺会投其所好。
想着,他咔嚓将最后一颗杏仁咬碎,向着刚刚宴雅琪跑走的路上走去。
訾颜正坐在院中石头上磕磕巴巴地背书,贺思今帮她检查,忍不住就想提醒。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而……”
“而慎于言。”
訾颜打她:“我知道的!你别说!我继续!”
“好好好。”
“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哗啦啦……”
二人一并去看,只见此前已经离开的五公主,重又折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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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颜满脸的崩溃,她可怕死这个五公主了,只担心再来个几回,她忍不住得上手。
不过宴雅琪只当她们是空气,根本没在意她们的目光,兀自进来之后,又蹲在了檐下,然后,她开始一点一点掰扯那个九连环。
“……”
“……”
訾颜看贺思今,贺思今只能摇摇头。
“管不管?”訾大小姐问。
贺思今抿唇:“先不慌吧,可能她只是想找个安静地方玩?你……你继续背。”
无奈,訾颜本就背得不熟,这会儿更是连贯不成。
“子曰,子曰……子曰,不患人之……之……”
“不患人之不己知,”有人接上,比贺思今还不厚道,直接说了个全乎,“患不知人也——贺小姐,好巧。”
贺思今怕是自己瞧错了。
訾颜更是直接替她问了:“你怎么来了?!”
“笑话,皇姨母想我了,我自然要来。”吝惟抱着胳膊立在偏殿外,说是殿外,却也不差多少,虽是没进来,对话全然不成问题,他也没得好忌讳,又道,“你别吹胡子瞪眼的啊,我不是来瞧你的,我是来带公主表妹回去用膳的。”
此言一出,檐下人手里的九连环哗啦一声,全数掉在了地上。
宴雅琪少有的没有叫唤,只蹲在那里瞧着。
贺思今走过去,将东西拾起:“公主不想玩了?”
“我道这玩意儿哪里来的,原是贺小姐带进宫的啊。”吝惟的声音见缝插针,“哎,我劝你还是收回去吧,若是叫皇姨母知道了,你这教人玩物丧志的罪名,可是担不起的。”
“……”贺思今瞧他,说不出话来。
却是宴雅琪忽得开始大声道:“用膳!用膳!饿!”
“那奴婢带五公主回去?”宫女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
一行人便就出去。
与吝惟擦身而过的时候,宴雅琪又跑起来。
殿外的少年却是混不在意的,只瞧着贺思今手里的东西:“哎,你怎么想起来给我公主表妹这东西的?”
“你好好说话啊,搞得跟我们讨好你公主表妹似的。”訾颜撇嘴,“这是我玩的,那要不是五公主……算了算了,跟你费这个口舌。行了,公主回去了,你也请吧?”
“你们还有这兴致?那九连环之后呢?贺小姐打算玩什么?”吝惟趴在边上半人高的假山石头上,饶有兴致地猜,“鲁班锁?巧环?还是华容道?”
贺思今终是没忍住,蹙了眉头看他。
山石后的少年笑得灿烂,混不在意却又目光灼灼。
“你老找我贺妹妹做什么?!”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我们要玩什么干你何事?”
訾颜还在喋喋不休。
“訾大小姐,叫我想想啊,之前你背的什么来着?”吝惟哦了一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什么跟什么,你快走!”
九连环在掌心,贺思今垂手,慢慢往那少年走去。
訾颜唤了一声:“哎!”
“訾姐姐不急,吝公子说的是,毕竟是宫外的东西,确实不妥,”她已经走近了些,定定瞧着眼前少年,“但倘若是吝公子去送,总是无妨的,就是不知道吝公子可愿意帮忙了。”
少年一伸手:“行啊,乐意效劳。”
訾颜还在檐下,贺思今已经走到了吝惟身前。
对视间,无言,少年一笑,酒窝便招摇,他声音压得低:“贺小姐想接近公主啊?公主能知道什么呀?你不妨问我呢。”
“……”
“贺小姐这么瞧我做什么?别看你现在年纪小,但是……”他抽过她手里的九连环,“我可是会误会的。”
铜环剐蹭上皮肤,贺思今虚虚握了拳心,竟是震颤。
努力不叫自己太过激动,她堪堪收回视线,亦是轻声问:“吝公子何意?”
“我以为小姐是知道的呀,可惜,我猜错了?”
罢了,他抖了抖手里的东西,扬声:“走啦!”
“走快点!”訾颜唬他。
贺思今瞧着那人背影,久久才稳住心神。
岁和宫内,亓明月声音都在抖:“你在说什么?!”
“说想法啊。不是皇姨母叫我说说自己的想法么。”吝惟扭头瞧向一侧的亓明蕙,“我想了,贺家小姐挺好的,又可爱,又乖巧,前时我逗她,她还会脸红呢,我怎么就不能喜欢了?”
“贺小姐才几岁!”
“只是说说,怎么了?”吝惟看向一边的亓明蕙,“皇姨母,您不是讲随便说说叫我随心么?”
亓明月一个起身,身子却是有些不稳,险些倒下,还是黛婳扶住了。
吝惟本是一脸无辜,这才担忧上前。
“你莫过来!今日,今日回去,定是叫你爹家法侍候!”亓明月发了狠,站住了对沉默的人道,“娘娘,是明月教子无方,辜负娘娘心意,还请娘娘责罚。”
半晌,亓明蕙亲自扶了她:“妹妹哪里的话,今日本就是本宫一时兴起。妹妹这身子,还是好好养着的好,吝惟。”
“在,皇姨母。”
“扶你娘回府,莫再气人。”
“是。”
这一闹,人便散了。
亓明蕙偏头:“你说,这是他们母子俩的戏,还是?”
“这贺家小姐因着訾小姐的干系,确实还曾与吝公子、七殿下一起去城郊踏过青,情谊应是有一些。听宫人说,今日五公主拿了贺小姐的九连环又丢在她们殿中,刚好叫吝公子撞见,这贺小姐还托吝公子送回来,不过五公主没了兴致,也就没再收。”
黛嬷嬷三言两语陈述了一遍,又道:“如今这九连环,应是还在吝公子手里。”
“你是说,吝惟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奴婢也不知晓。”黛嬷嬷道,“娘娘,不妨再看。”
“贺家……”亓明蕙念了一遍,“终究是个祸患。”
第35章 胡说 ◇
◎喜不喜欢宴朝,与她何干?◎
说话间, 宫人已经将宴雅琪送了过来。
亓明蕙展颜,俯身:“雅琪,今日怎么晚膳用得那般快?吃饱了没有?”
宴雅琪的目光却是被边上的香炉吸引。
黛嬷嬷眼见着主子脸色微变, 赶紧上前:“还是公主鼻子尖, 这里头的安神香啊, 是七殿下送进来的,奴婢给公主端过来闻闻。”
宴雅琪这才突然蹦出两个字来:“饱了。”
亓明蕙垂了眼,接过那香炉:“闻闻便是, 你还小, 不需得这些东西。”
小公主伸手抓了一下袅袅雾气, 笑起来:“嗯!”
瞧见此景,众人才是神色一松。
“许是吝公子许久不曾进宫了,公主认生, 不愿同桌用膳。”等到宴雅琪坐在了桌前开始练字, 黛嬷嬷替亓明蕙捶着背安慰。
“黛婳,你说, 本宫这些年待他们,可算是不薄?”
“娘娘仁慈。”
“可仍是应了。”亓明蕙咬牙,“怀着雅琪的时候,本宫去寺中祈愿,那么多间禅室,偏偏叫本宫听得那句……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呵……”
“奴婢记得,娘娘回来后便就发了烧,后来不烧了, 却总是哭。一开始皇上还是常来岁和宫安抚劝慰的, ”黛嬷嬷叹了口气, “娘娘忘了?便就是娘娘多生忧虑,才叫这恩宠疏离。”
“……”亓明蕙摇头,“他哪里是怕本宫哭,他怕的是天在看。”
“娘娘这又是何苦呢!”黛嬷嬷无法,“当年公主出生,娘娘执意将七殿下送去军营,皇上不是也应了?皇上心中,还是有娘娘的。”
亓明蕙却是一转脸,并不愿听。
屏风外,宴雅琪趴在桌子上,墨汁已经染了满手,浑然不知这里边的光景,单是一字一手印地,写得快活极了。
宫中的夜是森严的,贺思今她们不能随意走动,能做的也就是关起门来学习聊天。
白日里吝惟的笑容浮现在眼前,叫她半天练不出一页字。
她原本是以为,自己的归来已经是个例外,没曾想,竟然还有一个同类。
难怪先前他总对阿今与阿锦念念不忘,此前只作是吝小公子本性肆意,不想,竟是早已经发现了她们二人的秘密。
贺思今回忆起第一次单独碰上,乃是她在檐下瞧霜兰。
他说:“分明朝气十足的小丫头,怎生平白染了风霜呢?”
她今生做的第一个改变,便就是入善学书院。
所以,自打她入善学书院,他便就一路旁观。
其后种种,皆是试探。
重生这般离奇的事情,她想着,总该是有些执念的。
比如她想救下的贺家,比如她饮鸩而亡的不甘。
到底是一次上天垂怜。
那么,吝惟呢?他又想做什么?
他是吝国公府的掌心宝,若说是有什么不甘,便就是那苑山别院的隐居不出吧?
她是被皇帝一杯毒酒赐死回来的,可吝家二老不惜远离朝堂阖家隐世,只为了照顾吝惟,又怎么会轻易让他死去?
还有今日的摊牌又是为何?
前世里,他们两个,一个是朝王婢女,一个是别院里长期休养的国公府独子。
根本没有交集。
所以,他与她相认,是为了什么?
“贺小姐想接近公主啊?公主能知道什么呀?你不妨问我呢。”
……
她本是觉得宴雅琪的不同有蹊跷,想要试探一二,毕竟宫中水深,她也不能全然知悉,只能从玩物上入手,一点点接近。
如果能交下五公主这个朋友,总也是好的。
不想,吝惟这横插一道,叫她有些彷徨。
他以为,她想问五公主什么?
知道她重生,猜到她想做什么不难,只是他今日话里有话,分明在暗示什么。
他是在与她邀约?
为什么?
他不是吝国公府的公子么?他既然回来了,只需要提防着不叫自己再受伤染疾便是,缘何偏非与她这个可能会被抄家的贺家人扯上关系?
除非——
除非贺家被抄与他受伤也有联系?!
贺思今的笔停了半晌未动。
如果前世里他不是普通的突发恶疾,那便是有人刻意为之。
谁会想要害吝惟?害了他又有什么好处?
最重要的是,今日吝惟所言,明显是想要与她联手的,或者说,他希望她会去找他,否则,断不会给她留下那般诱惑。
千丝万缕,终于攒成了一股线打脑中穿堂而过。
吝惟,他知道恒王起事的缘由。
起码,他知道贺家在这件事情中的位置。
“喂!你听见没?!”
胳膊肘被人一捣,笔应声而落,墨汁晕得整片纸都烂了。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就是看你发呆。”訾颜赶紧上手把笔拎起来,“那你,还练字吗?”
“……不练了,有些困。”脑子用得多了,加上实在无力说话,贺思今起身打算回榻上,胳膊便又被人扯了。
“你不舒服?”訾颜问,“还是有心思?你刚刚,足足对着烛火瞧了老半天啊!”
“没什么。”贺思今不知该怎么与她说,“就是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想躲懒了今天。”
“那敢情好!”訾颜挽住她,“我也不想学了,不如,你替我参谋参谋?”
“参谋什么?”
“我方才想了挺多的,觉得我对五公主的态度,不大对。”
哎?这是在反思?
贺思今整了整精神,重新坐下来,作出洗耳恭听状:“愿闻其详。”
“你看啊,我与朝哥哥关系好,那朝哥哥又心疼五公主,怎么说呢,不是有个词叫什么,哦对,爱屋及乌?”訾颜道,“我既然是喜欢朝哥哥的,那我就应该也喜欢五公主,不能带有偏见,你说是吧?”
“……”
“说话啊。”
贺思今哦了一声,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斟酌了一会才道:“姐姐说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什么意思?”
“那个——”贺思今想了想,“喜欢,可以对一个死物,比如,你喜欢九连环。”
“我不喜欢九连环!”解不出来的某个大小姐还记着。
“那就是,比如你喜欢一盆兰花,”贺思今改口,“你可能,会一碰见它呢,就想驻足欣赏一下。”
“那如果是对一个活物呢?”
“嗯……活物的话,可能是对一只小猫,你看见它,就会想要摸一摸?”贺思今说着,也觉得自己说不清楚了,只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可能是对一个朋友,比如我,你喜欢我,才会想要跟我分享心情,说故事,一起看书,对吧!”
“还有吗?”
“还有一种,就是……你爹对你娘的喜欢。”贺思今压低了些声音,毕竟有点没羞没躁了,“就是,想要成亲的那种。”
“啊。”訾颜眨巴眼,“这跟我对五公主的态度,有关系吗?”
这句话,把贺思今也问蒙了。
是啊,这跟訾颜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她怕是有毛病。
“就……就是不大一样吧。”她心虚地解释,“要是只是朋友的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非要与公主交好,面子上过得去便是,但是如果是那……那种喜欢的话,考虑到往后可能要相处的时间,就……就可以适当跟五公主培养一下友情。”
罢了,她兀自肯定了一下:“嗯,对,大概就是这样。”
“吼!”
訾颜很是惊奇地瞧她,瞧得她都有点想逃:“訾姐姐这么瞧我做什么?”
“看不出来啊,你年纪比我小,懂得比我多。”
“……姐姐谬赞。”
“谬什么赞的。”訾颜拍她一下,“那照你这么说,我还是不要刻意接近五公主了吧,毕竟,这有点强人所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