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也劝慰自己,莫要自以为是。
可贺思今仍是觉得浑身不得劲,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
好在这一舞罢了,有人站了出来。
訾颜说的没错,总有人是好好准备了的。
比如此时翩然起身的黄婧。
“小姐,黄小姐也要跳舞么?”阿锦问。
“看来是了。”也亏了她,众人都看向了前台。
暗自舒了好大的一口气,贺思今又压了一杯茶下肚。
“臣女不才,愿为姐姐伴奏。”
这一声不是别人,正是从来笑脸相迎的陈源。
此间她笑得更是温婉。
“好!好!”宴正清点头,“朕早就听说你二人乃是京中双姝,若能合作,自是最好。”
黄婧本是已经摆好了身姿,此番瞧向陈源,目光便沉了一分,转瞬即逝。
陈源只作不知,拜了一礼便过去接了乐师手中的琵琶。
一时间,弦弦若流水,黄婧水袖一甩,钟鼓伴之,声声相和。
确实好看又好听,是贺思今八百年也学不会的东西。
“赏!”
帝王一喝,众人捧场。
耳边净是夸赞之声。
“臣女不过是为这春日宴助助兴,不求赏。”黄婧道。
“哦?”宴正清眯眼,“陈小姐也是此意?”
“臣女献丑,乃是兴起,亦不求赏。”
“陛下。”如妃娘娘轻唤,声音一出便就带了娇意,“这金银玉器有甚好赏,依臣妾看哪,这些不赏便就不赏了。只是今日春日宴,陛下不如,锦上添花?”
这些话,等闲没有旁人敢于宴正清说。
亓明蕙拿帕子压了唇角,神色淡淡,黛婳与她递了杯盏:“娘娘,润润喉。”
宴正清听着就来了兴致:“那依爱妃看,该如何?”
如妃缓缓往下瞧着二人:“臣妾看,两位小姐也快及笄了吧?”
黄陈二人同时低了头。
不语便是应了。
宴正清恍然:“黄爱卿,陈爱卿?”
“是,小女今岁便要及笄了。”黄大人站出来。
跟着出来的还有左相:“小女亦是。”
这不就是摆明了要那皇帝赐婚么?
何必周折。
贺思今想着,却也只能好生听着。
果然,宴正清偏身问如妃:“朕记得,谦王府里还没一个主事的?”
如妃笑了:“哎呀,陛下说的是。”
“谦王,你怎么说?”
贺思今这才注意到一直未曾说话的正主。
宴修谦果真如世人所言,瞧着浑然一个谦谦佳公子,闻声只躬身道:“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正当众人等着时,今上身侧的皇后终于开口。
“陛下。”她道,“陛下要赏二位小姐,如何不听听两位小姐的意思?”
如妃一眼刺去,亲热道:“姐姐这话说得不对,得陛下赐婚,乃是荣幸,自然是赏,如何到了姐姐这里,却成了强人所难?”
宴正清听得蹙眉。
亓明蕙却没想与她逞口舌,只瞧着宴正清:“臣妾的意思如何,陛下不会不明白。这终身大事,定了便就是一辈子,倘若是点错了鸳鸯谱,可不得错去一生?”
“皇后。”宴正清打断,而后才道,“那依皇后之意,该如何?”
“陛下莫急,两位小姐如今都在这儿,何不直接问问?”
“姐姐说笑吧?莫不是还叫两位小姐自行择婿?”如妃声音不大好,“都是姑娘家,你叫人如何说?”
台前,黄婧已经揪了袖子,陈源却仍是顺着眉眼,没有说话。
贺思今瞧着只觉上头这几位说话可算有意思,也不知打的什么机锋,遂低头道:“阿锦,去把收拾好的东西拿了去宫门那边等我吧,等这边定下了,我与爹爹一并出去。”
“是。”
吝惟眉尖一挑,瞧见那小丫头先行出去,心中好笑。
忽得,就站了起来。
亓明月瞪他:“你做什么!坐下!”
“我……”
“吝惟。”宴正清却是瞧见了。
“哎!陛下!”吝惟一向如此,倒叫气氛缓了不少,“皇后娘娘说得是,总得两相看呢,陛下不如再等等。”
“吝惟!”亓明月已经咬牙。
不想,宴正清似是很高兴:“这么看来,你是有想法?”
“想法没有,只是,有些眼红。”
“哦?”
“陛下,算起来,我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表演节目就能被陛下赐婚,那我也想表演一个,陛下也一并给我赐了?”
“陛下!”吝国公站起来,他刮了自家儿子一眼,“竖子无状,还请陛下降罪。”
“哪里的话,吝惟说的没错,既是春日宴,春色满园,又怎可落一家。”宴正清伸手压了压,示意吝国公坐下,“吝惟,你既有此心,想来,是意有所属?”
亓明蕙与亓明月一并抬头。
可吝惟又怎是怕的,干脆点头:“是有。”
“很好。”宴正清欣赏道,“是谁家女?”
吝惟的目光打黄陈二人身上掸过,掸得如妃与黄陈两家人皆是忐忑。
他收了视线,只拱手道:“吝惟尚且不知此女心意,却也觉得该是要尊重她。所以,还请陛下允许吝惟献丑,博一个争取的机会。”
这般作态,下边皆是议论。
亓明月已经怄得想要离席。
贺思今瞧了瞧黄陈二人。
如今看来,皇后是属意将黄婧许给吝惟的吧?或者说,只是不想要黄婧嫁给谦王,合了如妃心意。
不过看吝惟的做作样子,他其实想要求娶陈源?
陈源,左相庶女,如果说前世里吝惟的遭难与朝堂有关,那么,相府与黄家背景应是不相上下。
可是陈源是庶女,以她目前观之,陈源与嫡母的关系并不算亲近。
这般庶女,确实更好利用。
再者说,以吝惟的风流做派,倒是很能吸引人,不愁陈源不喜欢。
陈源本就是个笑脸迎人的,这般人其实心中是有打算的,她如今不惜与交好的黄婧撕破脸站出来一起表演,便就是没有给自己后路。
想来,这二人已有商定?
贺思今想得入神,却是听得一道风鸣。
訾颜拿着一根树枝立在吝惟身前:“只有丝竹,没有剑舞,有什么看头?”
訾老太太手里的拐杖攥紧,訾颜没敢看,只向着上边:“陛下,訾颜不才,也想献丑!”
一锅粥,乱得慌。
贺思今叹息。
突然又觉得自己想错了。
恐怕今日这些身份尊贵的,都是来搅场子的。
“陛下。”訾老太太一声,叫宴正清没能应,“孙女胡闹,老身在此,请罪。”
一言毕,人已跪下。
訾颜吓得赶紧丢了树枝去扶。
“陛下,孙女胡闹,老身在此,请罪。”訾老太太躲开訾颜的手,仍是拜下。
“訾老太太请起。”宴正清亲扶,又扭头对訾颜道,“快扶着!”
如此,訾颜再不得上前。
吝惟往前上了几步,挑了一张古琴出来。
而后,在众人的尴尬中,浑然不觉地拨动琴弦。
琴声中,黄婧陈源被宫人请了下去,黄大人与左相大人亦是甩了衣袖回位。
吝惟一人,将这战场扫了个干净。
贺思今都能感受到上边如妃压着的怒火。
可惜,吝惟是吝国公府家的,亓明月是亓明蕙亲妹,最重要是,今上又向来对吝国公府礼待。
此番赐婚的事情显然就被这么压下,她又发作不得。
贺思今瞧向谦王殿下,她发现,这位倒是很缄默。
至于另一位皇子——
宴朝正喝着茶水,酒盏自打与谦王殿下喝过后便没再碰过。
以往,她倒是没少见过他喝酒。
原来,他本来是不爱喝的么?
思索间,曲终。
吝惟起身:“陛下,这曲可能讨赏?”
宴正清好笑:“少年郎,你今日如此,也算胸有成竹,倘若是你求的人不愿,你当如何?”
“吝惟有自信。”他又躬身,“只怕是陛下不赏。”
“赏,如何不赏,说来便是。”
“陛下当真?”
这话问出,吝家的与座上的都坐不住了。
亓明蕙道:“陛下金口玉言,吝惟,你过分了。”
她这般说,吝惟便就昂了头,一甩衣袍跪下:“吝惟斗胆,请陛下替吝惟与贺家小姐贺思今赐婚!”
“铛!”杯盏落地,亓明月已然要晕过去。
亓明蕙也是一震:“你说什么?!”
她明明已经特意与他说好,怎么会……
“皇姨母,吝惟思来想去,还是最喜欢贺家小姐。”
“你……”亓明蕙站起来。
訾老太太伸手一把按住孙女的手,苍老的手指却是又力极了。
訾颜垂头。
倒是如妃在旁勾唇笑了。
“贺家的,是哪一个?”宴正清开口,声音却是不觉深了一层,一眼瞧下。
贺存高赶紧起身,刚要行出,就见一道鹅黄身影上前。
贺思今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自行往前:“臣女贺思今,参见陛下。”
她终于晓得,为何一直觉得不安了。
原来,人真的是有预感的。
手里的扳指滚烫,她遥遥看向上边那人,在对上他瞧下的双眸后,拜下。
只是,原来他说的选择在她,便就是这个吗?
他早知今夜她必被牵扯,所以,叫她带上他的扳指么?
今日的闹剧,已是够了。
那黄袍之人不说,可吝惟这一出,已是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的圣怒,终当由此作结。
他说来谢她。
可是,她若是拒绝吝惟,捧出扳指。
他当如何?
舍她,替她免去赐婚,却也要她独承圣怒?
还是——
应她?
第39章 缘分 ◇
◎万劫不复◎
贺存高又怎么会放任女儿一人在前, 紧跟而出:“陛下。”
“贺神医。”宴正清提醒,“朕问的是贺家女。”
一言出,四下静。
也是这个时候, 亓明蕙才发现, 身侧之人已经压抑着怒意。
她悠悠瞧了宴正清一眼, 端庄坐好。
都说伴君如伴虎,贺思今今日才算是明白。
前一刻即便上边吵吵闹闹,也不见那位如何, 这一时, 却已经叫人噤若寒蝉了。
只是这威严, 也不知是做给谁看的。
贺存高跪在了贺思今身侧:“微臣知晓,只是,小女稚拙, 微臣只怕她冲撞圣颜。”
宴正清凝视着下边的小小人影, 确实还小。
他没叫人起来,转而向着另一边:“吝惟, 这就是你说的,贺家小姐?”
贺思今还伏在地上,没有抬头。
不远处,同在堂下的始作俑者朗声道:“是她!”
“那你且说说,为何与朕求娶她?”
“回陛下,自在善学书院起,我便就留意到贺小姐啦,贺小姐聪慧机敏,而且, 入学第一日便就与我结下了问路之缘, ”吝惟字正腔圆, 生怕人听不清似的,“后来,又有相约同游之谊,日前,吝惟才知,我与贺小姐亦有同好。哦,对了,贺小姐,你的九连环,我解开了!”
“……”字字句句,贺思今只觉心凉。
吝惟却仍带着雀跃,往上道:“陛下,如此良缘,想来,我自该珍惜。”
座上,宴朝的目光一淡。
落在了那殿前小身影上。
虽是已然确定吝惟不是善茬,却是不知,这小姑娘哪里得罪了他。
句句在说缘,却是句句在提醒父皇,贺家女有心接近。
书院那么大,何须偏要他指路。女子本矜持,何必私下约游。至于九连环,纵然吝惟闭着眼睛说瞎话,小姑娘又怎么解释。
若当真如此,贺家就是丢个脸,可吝惟这般说出来,却全不是这个意思。
起码,从父皇的表现看,完全不是。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贺思今手指蜷缩,座上的笑听来惊人。
果然,下一刻,一盏茶便摔了下来。
吝惟没躲,那茶盏却是绽在了她的手边,茶水不烫,染湿地上的宫毯。
她亦没敢收回手。
“好啊,好一个良缘!”宴正清站起来,指着吝惟,“你可知人家贺家女儿才几岁?”
“知道,比我小了五岁,今年,应是九岁?”吝惟面不改色,仍是一脸的爽朗,“可这与我求娶她,又有何妨?当年姐姐被赐婚恒王姐夫的时候,也是这般大啊。”
“吝惟!”吝国公已经咬牙切齿。
被宴正清掀手压了。
“没有干系?!”不知是不是当真有兴致,宴正清干脆一甩袖,“那你且问问贺神医,此举可算荒唐?”
贺思今未动,只眉心拧了一道。
贺存高被点了名,身姿已是僵硬,可上边又如何会等他斟酌。
开口的时候,贺思今能察觉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震颤。
“吝公子,你说小女对你有问路之缘,应是确有其事,可这是同窗之谊。你说小女与你有同游之缘,此事贺府知晓,乃是小女出城替她母亲祈福,同行者中,并不曾有公子,是以,该是道途偶遇之谊罢了。”贺存高抬起头,“至于同好之缘,恕老夫直言,恐怕那九连环,并非是赠与吝公子的吧?”
“吝惟,你可听着了?”宴正清道。
吝惟却是不以为意,只叹了一息:“嗐,真是叫人难受。不过,贺神医不认,便也算了,毕竟,贺神医是贺神医,贺小姐是贺小姐。”
“如此,贺思今,抬头。”
看来今日,这件事情,是了不得了。
贺思今伏了良久,这才得缓缓直起身来。
先行入眼的是吝惟笑盈盈的脸,她就此略过,直直看向宴正清。
有那么一刻,恍若回到了前世。
两次,她直视这大宁君王,已是两次。
第一次,是前世的最后一刻。
十五岁,入朝王府府第五年,生辰。
宴朝出城,宴正清亲临,赐的是一杯酒。
匕首终是见了天光。
这是唯一的机会,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