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终于还是败了。
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她只觉可笑。
终究苟活这几年,不过一场空。
第二次,便是现在,与她相对的目光冷绝。
还是想要杀她啊,这帝王。
宴正清想杀她两次,都是因为一场荒唐求娶。
只是前世求娶的人是宴朝。
这一世,却是吝惟。
也是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
父亲并非清高不与人交,而是,不能交。
贺家,是宴正清心里的刺。
但凡牵扯一点,都是别有居心。
今日,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她只是觉得讽刺,他吝公子重来一世,竟然用这种办法,想要拉着贺家一起万劫不复。
他果真是知道的。
她没问,他就偏要说。
还要这般大声地说给她听。
告诉她,贺家,早已没救了。
为什么?恒王谋反,也有他吝国公府的一份吗?
所以,那莫须有的罪名,不是因为贺家做了什么,而是因为贺家,知道了什么。
这个秘密,有关皇家,有关吝家,更有关恒王——
原来,是她。
恒王妃,吝家长女,吝祎。
世人皆知,当年恒王殿下成亲不过半年就被派去北域,留下娇妻吝祎,当时皇后刚有孕,因吝祎是皇后侄女,便常有入宫陪伴。
后来发现,吝祎也已有身孕,加上那年好巧不巧,吝国公夫人也怀上了吝惟,不便照顾,是以,皇后行嫡母之责,接其入宫久住。
这本是国之大喜。
直到吝祎难产,一尸两命。
皇后也是自顾不暇,产下宴朝。
宴朝……
贺思今扣紧了扳指。
如今情形,一个吝惟已经叫宴正清恨毒了贺家,又怎能再添一个宴朝。
宴正清被这清明的一双眼看得怔住,再瞧,却只见得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苍白得厉害。
片刻,他才稍微和缓地出声:“贺思今,你觉得如何呢?”
“臣女不知,”贺思今颤声,“我……不是,臣女……臣女只是有些困惑……如果如吝公子所言就是特别的缘分……那……那臣女觉得更有缘分的,恐怕是旁人。”
宴朝抬眸,缓缓垂手。
宴正清亦是凝住她:“哦?今日有趣了,你且说说,是谁?”
“臣女自打去南书房,就与一人不打不相识,不仅见面就撞了个满怀,还挑中了同一张书桌,嗯……后来,她瞧上了臣女的披风,这披风是臣女唯一的一件,不舍相送,便想着再给她换个别的玩意儿,所以特意又买了九连环送她,她似乎是很喜欢……哦,就是吝公子说的那串,臣女以为,吝公子捡了会送回去的。”
这说着说着,宴朝的眸光便就深了一分。
贺思今心道抱歉利用一下,一面口中继续:“我们还有总是一起被太傅留下来练字的缘分……这么数起来,臣女应该——应该跟五公主才更有缘分。”
“臣女担忧的是,”她一字一顿道,“如此,往后臣女该怎么与五公主相处。”
“……”手指重新端了茶盏。
廿五捧了花茶上前,却见主子亲自往茶盏里倒了酒。
作者有话说:
廿五:殿下,错了,倒错了!
——————
各位,跨年快乐~
愿2023,国泰民安。
第40章 问责 ◇
◎你看着天啊,真是变得毫无预兆◎
贺思今想着, 这个年纪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胡言乱语了。
可这自然也是不可能蒙混过关的,他们这个今上本就是个疑心重的, 如若不然, 又怎会有前世劫难。
唯一能帮她的——
“贺思今!贺思今!贺思今!”突然, 皇后边上坐着的人鼓起掌来。
亓明蕙匆匆将人往怀里抱,不想,那五公主却泥鳅一般溜了出来, 她蹦蹦跳跳站在宴正清身边:“喜欢!喜欢!”
“……”
下边一众人皆是惊诧。
五公主多时不见, 便就是出现也是不声不响的, 唯有几年前的一次宴前献舞还依稀记得。
与如今举止似乎大为不同。
宴正清愣怔,一伸手扣住她,后头, 亓明蕙一颗心已经蹦到了嗓子眼去。
好在, 宴雅琪只是兴奋地看着贺思今,没有其他动作。
“呵。”宴正清忽而抚了抚五公主的头, “雅琪很喜欢这个贺小姐?”
“九连环!我的!”宴雅琪道。
贺思今跪得端直,丝毫不敢妄动。
没有人动。
宴雅琪的手腕在宴正清的掌中丝毫没有着力,只是兀自摇摇晃晃着,浑然不晓的姿态。
宴正清微眯了眯眼,这才缓缓松开:“吝惟。”
“在。”
“你可听清了?”
“嗯,听着了。”吝惟的声音听着遗憾极了,“想来姐姐与恒王殿下的伉俪情深,是落不到我头上了。”
“你小子……”宴正清没说完,呛了一声, “咳!咳咳!”
“陛下?”如妃上前去扶。
亓明蕙偏头, 黛婳默默上前:“公主, 过来吃些果子?”
“无妨。”宴正清推开如妃的手,神色淡淡,“今日这宴,也吃得差不多了,散了吧。”
“陛下,”如妃觑了一眼黄婧,却也知无法再提,心中忿忿,只能压着恼温顺道,“那臣妾扶陛下回去?”
“不必,谦王平时事情多,今日,你便多陪陪你母妃吧。”
“是。”宴修谦恭敬应了。
如妃不得不退开步子。
倒是亓明蕙,什么都没说,没有对那位嘘寒问暖,亦没有分一点眼神给旁人,单是给宴雅琪递了几个果子,一副慈爱模样。
“我们回宫吧,好不好?”
五公主啃着果子,一言不发地走在了前头。
贺思今便就这般跪在殿下,半晌,来春日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胳膊才被人提了一道。
是爹爹。
贺存高看着她,目光是少有的忧愁。
“爹。”她起身,“我们可以走了吗?”
“……走吧。”
说话间,訾颜正扶着訾老太太经过。
来时热情招呼的人没有瞧她,反是訾老太太与贺存高颔首示意。
后者尊敬唤了一声訾老太太。
吝国公府,“啪”的一声,清脆极了。
“吝雨泽!你这是做什么!他可是你儿子!”亓明月挡在吝惟身前。
“我打的就是这个不孝子!”吝国公手掌都在抖,“你今日若是护着他,他日,他就敢叫我吝家覆灭!”
“你在说的什么?”亓明月骤然起身,“你疯了?”
“我疯了?”吝雨泽点着面上落了指印,跪得歪斜的人,“吝惟,我告诉你,我若再听见你搬出你姐姐的名字,就不是扇一巴掌的事情了。”
“姐姐?”吝惟本是被扇得偏了的头微微抬起,“姐姐怎么了?知道的晓得是我姐姐,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我吝家的祖宗呢!”
“混账!”
“我混账?是,我是混账。”吝惟笑,这一笑,唇角已见血色,“爹怎么不问问混账的究竟是哪一个?姐姐死了,活着的人就不配活着了吗!”
“你说什么?”吝国公一把掀开扑过来的妻子,“你再说一遍?”
“我说,”吝惟却是颤巍巍站了起来,散乱的发丝纠结在肩头,被他一把扫开,“姐姐是死了,可是这吝国公府,也死了。早就死了,又何必我来覆灭?我算得上一个什么东西?”
亓明月的手腕磕在了桌角,生疼,她却什么也顾不上,一把扯住儿子:“你闭嘴!”
“家法呢?请家法来!”吝国公铁石般的面庞青黑,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家法……”吝惟有些癫狂,“你们不是早就备了毒么?给我吃了便是,何须家法这般麻烦?你也别拉我。”
他一甩手,亓明月便抓他不住。
他牙关咬得比亲爹更甚:“怎么?我猜错了?不是要给我吃的?拿来啊,我吃了便是。吃了,我就哑了,你就再也不用担心我提姐姐了,是不是?”
亓明月震惊地看他,吝国公更是一动不动。
“不给吃?现在还没到时候啊?”吝惟摇摇晃晃走到了门口,一扬手,门板大开,他昂起头,“可叹啊,皇姨母嘱咐我搅了这劳什子的鬼宴席,我自问做得很好,爹娘凭何怪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广袖甩下,人已经踏进了月色里。
中羽守在院外,这会儿心惊胆战地回过头,一眼看过去就吓了一跳,好好进去的主子,这会儿活似是死人坑里爬出来一般,那唇色更是瞧得触目惊心。
“少爷,这是……”
“你看这天啊,真是变得毫无预兆。”
哪呢?中羽丝毫没瞧出来什么,只来得及扶住仿佛有些走不稳路的人。
可是扶了,才发现主子站得稳稳的。
“少爷,我刚听着老爷要请家法。”
“请,让他请。”
只是这家法,到底也没请成。
府中人皆知,那日春日宴回来后,少爷就被罚跪在了祠堂里,足足三日。
夫人不忍,送了被子进去,被少爷一把火烧了。
老爷气得不轻,命令不准再送吃的喝的进去,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才算。
向来破皮都得嚎几嗓子的少爷,却一直都没认错。
最后还是一道圣旨下来,老爷才放了人。
吝惟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虚的,苍白得厉害。
中羽不解,一面给他端药一面问:“少爷这是何苦?”
“他要跟今上做戏,我又怎么能不做到位?”药苦,是前世里他最厌恶的味道,他一抬手就洒进了花盆里,滚烫的药汁瞬间没入泥土里。
“哎少爷!”中羽没拦住,“这是夫人亲自熬的。”
“哼。”吝惟却是拢了衣裳,重新歪到了榻上,“若是不惩罚我,他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他是谁?中羽没敢问,就是有些担心主子不喝药。
“放心,死不了。”吝惟问,“木酒回来没?”
“刚回来。”
木酒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药味,他看了一眼床上人:“宴席散了之后,陈源没有随陈家人离开,回偏殿后她独自一人又弹起了琵琶。”
“然后?”
“今上回承安殿不久后,又屏退了人出去散步。”
“遇见了?”
木酒顿了顿:“陈源毕竟是左相之女,少爷这几日在祠堂,有所不知,陈源是前日才刚刚及笄……”
“于理不合,于情不容,左相自是不会善罢甘休,可这是皇帝啊,又当如何。”吝惟叹了一句,“如今,我们该称她一声什么?”
“良妃。”木酒道,“与如妃娘娘同为贵妃。”
“看来我的话,她到底听进去了。”榻上人似是嘲讽,又似是欣慰,“往后,咱们可要待良妃娘娘,客气些。”
“是。”
春日宴的闹剧似是没有落幕,直到消息传到了偏殿。
这几日,听说吝惟被罚得厉害。
此番确实算是他最为胡闹,如果吝国公府不狠狠罚一顿,想必今上心里必有郁气。
好在吝家舍得下,听说那吝惟被罚得险些丢了半条命。
最后宫中来人传旨,将他从祠堂捞出来。
这件事情才算是作结。
贺家战战兢兢,却并没有被问责。
仿佛是不了了之。
这个结果,贺思今也是明白的。
毕竟,不管那日宴上如何,世人看来,她贺思今,包括贺家,确实没有错处。
如今吝惟一人担了责,倘若再发落贺家,倒叫人怀疑。
更意外的,是陈源。
如今的良妃娘娘。
昨日她回南书房,便就瞧见撤了一张桌子。
陈源不在,黄婧脸色更是不好。
毕竟,前时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现在碰见了还要行拜礼。
任谁也不会开心。
五公主仍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贺思今却不能不当数。
她今次特意给她又带了一串新的九连环。
不知道是心性使然,还是当真救她,这份情,是要承的。
宴雅琪抓着九连环就跑了,仍旧没有与她说话。
莫说黄婧心中不舒服,便是贺思今,回了殿中也觉得空落落的。
注意到她的神色,阿锦道:“奴婢打听了,訾小姐好像是说不舒服这几天告了假,没入宫。”
也好,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訾颜,应该也是一样。
叹息间,宫人进来送食盒。
贺思今瞧过去,稍歇问道:“敢问可是央临公公?”
“殿下。”廿七的身影出现。
宴朝抬眼,瞥见他手里的扳指。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叫他回身。
景华寺的晚钟响起,惊起林间鸟。
“殿下,”无海捻着佛珠,“殿下心中既已有数,又何必有此一行。”
“儿时,母后常有噩梦,这些年,总需你的安神香才得安稳。”少年道,“曾有一回,她梦中呓语,却是佛法。”
“阿弥陀佛。”
“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他看向无海,“你可能替我解惑?”
“老衲,不能。”无海瞧着他。
“如此,叨扰了。”
“阿弥陀佛,殿下慢走。”
第41章 庇护 ◇
◎那我们,就找七殿下◎
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宴朝的回音, 等来的,却是贺府的消息。
这日南书房将散,不知可是因为那串九连环真的起了些作用, 宴雅琪将自己的东西忽得一揽, 全数给抱到了前边那张原本就为她布置的桌子上。
她颇有些不解, 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是跟着的宫女上前道:“贺小姐,公主的意思,是把桌子还给小姐。”
“……”她再望过去的时候, 宴雅琪已经往外头走了, 她提了声道, “谢过公主!”
“小姐。”
贺思今回神,正见黄婧的丫鬟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跟了出去。
这一出去, 就撞上了过来的熟人。
“是陈……咳, 是良贵妃。”阿锦小声道。
果不其然,带着几名宫人站在门口, 不是陈源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