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一直想回到江南。”他眼里闪过一丝疼惜和悔恨。
“我陪你在北方漂泊了大半辈子,还不许我死后回到故乡吗?”她笑了笑,手指停在他沧桑的面容上,“你就是太自私了。”
“我带你回去就是了。”他握住她的手,把手心的温暖渡给妻子,“我们带女儿一起回去。”
“你又来了,我们别拖累她了。我死后,也不要让她为我守孝,她也老大不小了,我们让她活在眼下,别给她那么多的束缚。”
“好,我都依你,你也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了。”
妻子时日无多,他怎么也舍不得违背她的意愿,便听从她的意思,不再插手女儿的事。
那天夜里,他给郑蘅发了很多信息。
“我不管你们两个的事情了,你给老子接个电话。”
无人回应。
“爸爸错了行不行,理一理爸爸好不好?”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态度也变得诚恳。
“你这样直接去私奔,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女儿依旧不理会他,他面上有些挂不住,便又威胁起来。
“你再不理我我可就反悔了啊?”
……
陆沉生日那天,他起得及早,满心欢喜地等着她的生日祝福,她却似乎是忘记了一般,没有一条消息。
他以为是前一天他没接到她的电话,惹她生气了,他耐心地发消息哄她,又给她买了几份礼物寄了过去,她一直没有回复他,快件也未曾签收。
陆沉有些慌乱,难道她母亲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他忙打了一个电话给他派到那边负责照顾郑蘅母亲身体的吴医生,询问她的母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医生告诉他郑母定期过来检查身体,最近的身体状态比以前平稳一些,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继续问吴医生这两天有没有见到郑蘅,医生说郑蘅小姐每天白天都去原来的公司上班了,所以才没有陪母亲过来检查身体。
她复职了?
可是她没有告诉他,甚至直接与他失联。
陆沉苦笑了一下,一种无力感慢慢涌上心底,眼神也慢慢暗淡下来。
如果她选择了在北方的工作,也意味着她不会再跟他回到南方了。
他希望她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是他们以后,又要相隔两地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消息,甚至连他的生日也能略过。
陆沉突然想起来七年前她无故失联的那次,也是这样的情况,毫无预兆,杳无音讯。
那时候,他也像这般惊愕无措。
他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仍是没有接听。
陆沉的心一点一点地坠入深渊。
她是不是决定了重新去工作,就等于放弃了同他在一起?
她自己在心里做了决定,却不知如何对他开口,于是又效仿从前,直接把他放在一边。
他觉得她不会再这么做,可是她家里一直平静无事,她有什么理由不接他的电话?
想到这一点,陆沉的心里愈发阴郁,他知道自己无法为她放弃事业,一直以来也十分地底气不足。
他们之间的决定权,其实一直都在她的身上。
在她的父亲面前低声下气,被训斥得体无完肤,他都能在心里默默忍下去。
看着她因为受人恩情而去哄顾林之的爷爷开心,他也能安慰自己这些都无关紧要。
也许她因为母亲的身体和父亲的反对屈服了家里,放弃了跟他结婚。
也许她也因为他在她需要的时候总是不在,而对这段感情感到彻底的绝望。
可是她至少应该给他一句交代,跟他说她坚持不下去了。
而不是又像上一次那样直接消失,让他一个人对着遥远的距离而心力交瘁。
“阿蘅,不要再这样对我,不要每次一遇到问题,就一个人扛着忍着。”
“我也,不是没有心的人,你去工作了,我不会生气,可是你应该告诉我一声。”
他给她发了两条短信,她依旧不为所动。
陆沉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砸,黑色的屏幕瞬间碎裂成无数个碎片,李西山在一旁心惊胆颤地看着,也不敢出声问一句。
“我好像又被人放弃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睛里满是哀绝,“又是以同样的方式。”
“什么?”李西山睁大了双眼,讪讪笑了笑,“谁敢放弃您啊,老板。”
陆沉闭上眼睛,没有再追问他。
“老板,你怎么了?”李西山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看到他一脸的惫容,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只是太累了。”陆沉靠在椅子上,喉咙里幽幽叹出一口气,“你出去吧。”
“你和夫人,还好吧?”李西山走之前,不确定地回头问了一句。
“还好。”
李西山轻掩上门,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陆沉双手扶着额头,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猛然站起来,心里跃上一丝欢喜,以为是她给他回了电话。
他手指划过屏幕,被碎片割出一道血口,陆沉看了一眼支离破碎的屏幕,来电提示是她的父亲。
这些天里她的父亲除了给他发那些她和顾林之的照片,就是打电话过来让他不要再缠着他的女儿。
陆沉看着指腹上冒出殷红的血珠,自嘲地笑了笑,双眼一凛,直接把手机丢到了垃圾桶里,用公司座机给李西山拨了一个电话。
“帮我买一个新的手机。”
陆沉看了一眼窗外明媚柔和的春光,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又在开始凝结成冰。
郑父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一时间气得暴跳如雷,一个两个都这么目中无人,连他的电话都不肯接一下。
“她真得跟那小子私奔去了。”
郑母在一旁笑了笑,安慰他道:“阿蘅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会回来的。”
第四十六章 后知后觉
郑母的身体时好时坏,精神也浑浑噩噩,有一天半夜里她突然极为清醒,打开床前的台灯,叫醒了睡在身旁的郑父,开口问他道:“阿蘅走了多少天了?”
郑父半睡半醒,夜里嗓子有些干涸,他哑声回她:“快半个月了,看来过得挺逍遥自在,一点也不想家,电话也不接,一条信息都没给我们发过来。”
“半个月都没回过一句话吗?”她有些无法置信,眼睛里冒着浑浊的白光,“也没问我身体怎么样了吗?”
“没有,她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郑父不以为意,没好气地骂了女儿几句,“还没嫁出去就已经天不管地不管了,以后出嫁了哪能指望她回来看我们。”
郑母突然眼皮上翻,从床上翻下来,一头栽到地板上,四肢抽搐起来,嘴里冒出白沫,她艰难地拉着被角:“你快报警,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郑父看到妻子突然发病,忙从床上爬了下来,把她抱回床上,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手足无措,叫醒了睡在隔壁的保姆,两人手忙脚乱,叫了救护车过来,把人抬进了医院里。
他站在抢救室前心急如焚,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女儿的手机,那边显示一直关机。
他也终于觉察到女儿可能出了什么事情,而他后知后觉,竟然耽误了整整半个月,他急忙连夜报了警。
郑父打完电话后,捂着剧烈起伏的心口倒在长椅上,有些头晕气短,心悸失衡,全身都冒着一层冷汗。
第二天早上顾家人也赶了过来,医院里来了两个警察,询问郑父关于郑蘅的基本资料和近期的出行情况,马上就登记立了案。
没过多久,郑蘅的行踪就被查了出来,根据她的行程记录,知道她半个月前去了南方的一所城市。
这边的警察立即联系上当地的警方,从她出了机场开始,查阅层层监控,终于得知她在一家公司门口因为卷入一场恶性的故意伤人事件而被拘留在了警察局里。
郑父得知女儿性命无虞,心里的绞痛也逐渐平复下来,又担心妻子的病情,打电话喊来了郑蘅的两个姑姑,请她们替他去一趟南方,把女儿接回来。
顾林之站在一旁表示他也可以去接回郑蘅,郑父便把手里的资料拿给了他,他看了一眼郑蘅被扣留的地方,疑惑地问了一句:“这不是陆沉的公司吗?”
郑父瞪大了双眼,又盯着监控看了几眼,他清清白白的女儿被两个警察押上了警车,一时间气血上涌,头昏脑涨,他直接嘶声对顾林之吩咐道:“你就说我和她妈妈都被她气得快要死了,她再不回来就直接给我们收尸吧。”
这边李西山得了消息,心里一慌,跑到保安室查看了那天的监控,看到了郑蘅的身影,惊得魂不守舍,急匆匆地往陆沉办公室跑去,连门都没敲就冲了进去,看到正在伏案工作的陆沉,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说道:“老板,夫人出事了。”
陆沉手指一颤,手里的钢笔滑落下来,漏出一大滴黑色的墨水,瞬间把桌上白纸黑字的文件染上大片乌黑的斑点。
他想起这些天里她的失联,突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一种巨大的恐惧从心底蔓延上来,比被她再次放弃的那种恐惧还要沉重千倍万倍。
“她不是去工作了吗?”他颤着声音问他,心里的一根弦紧紧崩了起来,又似是在安慰自己道,“还能出什么事?”
“那天,就是祁先生过来闹事那天,夫人也过来了,她被拦在了门外,后来不是动手打人了吗,警察过来,把她也一起带走了。”
李西山捋了一把头上的热汗,继续对他说道:“今天有两个外地的警察过来找人,我才知道这件事。我查了监控,夫人根本没干什么,一定是祁阳偷偷在里面做了手脚。”
“她现在人在哪里?”陆沉连外套也来不及穿上,一边打电话给公安局的局长陈辉,一边大步往门外走去。
“还……还在拘留所。”李西山帮他提着西装,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陆沉开车一路横冲直撞,三十分钟后终于到了城郊拘留所,陈局长早就站在门前笑脸吟吟地等着他过来。
“人呢?”陆沉无视他身后站着的一排狱警,差点就要直接冲进去把郑蘅带出来。
“早……早上的时候……放……放了出去……”
陈局长缩了缩大腹便便的肚子,肥厚的舌头在嘴里拧成了一团。
陆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录像交给了李西山,对着他身后的两个保镖使了使眼色,“这边你们处理一下,那些为非作歹的败类,一个也不要放过。”
他疾步跑回了车前,钻进驾驶座飞快地发动了跑车。
陆沉一路在两旁的道路搜寻她的身影,在这个茫茫的城市里,她孤身一人,会去哪里?
他在脑海里闪过一个答案,暗自骂了一声自己那天的一时冲动,调转车头,加速往公寓的方向驶去。
他把车停在楼下,来不及等电梯下来,直接走进楼道里,三步并一步地从一楼爬到了六楼,狭窄黑暗的楼梯上,空无一人,却放了一个生日蛋糕。
他顿下脚步,缓缓地走到那个蛋糕前,蹲了下来,看到盒子上的一排小字。
“二十九岁,生日快乐。”
她曾经回来过,却没有进门,因为他那天一时昏头删掉了她的指纹。
他站在楼道里,恍惚间看到了精神萎靡的她站在公寓门前,一遍又一遍地输入她的指纹,他几乎能听到门锁发出非法侵入的警报。或许她还给他原来的号码打了无数个电话,一声又一声冷漠绝望的嘟嘟声在他的耳边萦绕。
那一天,他以为她故意与他断了联系,魂不守舍了好几天。
工作的时候手机一亮便以为是她的消息,一个人下班回公寓的时候,也总是期待着她会像以前那般,每天乖乖躺在美人塌上等他回家。反反复复失望了许多次以后,他换了一个手机号,也删掉了她的指纹,而后他终于能投入到工作里,晚上也不再彻夜难眠。
陆沉无力地勾起嘴角,两颗热泪滴落到她娟秀的小字上,她许给他的快乐两字,瞬间模糊成了一团。
她在他的公司里出了事,他却不闻不问,任由他们把她扣留了十几天。
半个月前她没有放弃他,是他错怪她了,可这一刻,她已经跟他作了无声的告别。
陆沉不甘心,又跑下楼来,直接驱车去了机场。
第四十七章 黄粱一梦
郑蘅平白无故被拘留下来,单独关在了一间屋子里,完完全全与外界隔绝。
那些蛮横无理的看守甚至都不给她辩驳的机会,也不允许她与外界联系。
每天过着暗无天日,无人应答的生活,她总算明白过来祁阳在她耳边说的那句“你给我等着”是什么意思。
她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双手抱着膝盖,心里想着外面的事情。
爸妈那边因为知道她去南方找陆沉了,应该不会因为她的失联而过于担惊受怕。
而陆沉,她一想到他,心口一阵苦涩,微微地抽疼着。
她又一次地错过了他的生日,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机会告诉他。
他会不会以为她又跟当年那样,再次一声不吭地把他抛弃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出了事,一定会过来找她,郑蘅等了一天又一天,始终没等到他的消息,她每天夜里辗转难眠,心里的不安日益增长。
在每日剧增的不安与遥遥无期的等待中,时间走得十分缓慢,捱过去了半个多月,她被释放出来,拿回了她的手机和钱包。
郑蘅走出拘留所的时候,竟有一种二十三年弃置身的荒凉之感。
她想去陆沉的公寓里换一身衣服,买了生日蛋糕等他晚上回来,却发现门锁被人更换了。她有些惊恐不安,给他打了电话,发现他的手机号码也换了一个。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得想哭,手机里的电量也闪着红灯,她想去公寓里充个电再给家里回个电话。
正当她在想下一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顾林之的电话打了过来,跟她说她的两个姑姑已经千里迢迢坐飞机过来找她,现在人正在机场。
郑蘅这才知道,爸妈都因为她的失联受到刺激双双住院,父亲心脏病突发,母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郑蘅坐在两个姑姑身边,低垂着头,一脸颓色地听着两个姑姑左一言右一语的训话。
“你跑这么远也不回个电话,你妈半夜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你爸的心脏也痛得不轻,郑蘅啊,这是拿你爹妈的命在开玩笑。”大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叹了一口气,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训斥她,“你表姐当年也是一样,你看看她现在过的多苦啊,我当年要是身子骨差一点,也可能早就躺在棺材里了。”
“好好的家不呆,那么好的工作不要,跑到这么热的地方来蹲监狱?”小姑脱掉身上厚厚的外套,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语重心长地告诫她道,“阿蘅啊,不是我们不同意你远嫁,你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太让我们心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