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恐惧令他惴惴不安。
过了两秒，林听说：“我就开门见山了。”
温卿辞努力弯唇：“好。”
“你是故意在我来之前找医生开药。”林听双手插在口袋里，淡淡地看着他，“然后让我看到的吗？”
“想让我心软吗？”
话音落下，温卿辞瞬间怔愣在原地，霎时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他很难形容此时的心情，心中窜上一股剧痛，林听的猜测令他胸口里的空气变得逐渐稀薄。或许是委屈，或许是再次不被信任，对自己的憎恨——他无比痛恨当初的自己，毁掉了林听对他珍贵的信任。
眼圈酸涩发热，他抬手捂住脸，不让沁出的眼泪被看见。
走廊上偶有来往的医生护士和患者，向两人投来打量的目光。又只剩下两人后，温卿辞放下手，眼睛有点红，调整呼吸吃力地弯起唇，低低否认：“不是。”
“没有人会希望爱的人看见自己生病落魄难看的样子，我也知道，大家都更喜欢健康强壮的伴侣。”温卿辞红着眼看她，像是处于绝望中只能不停重复祈祷的信徒，嗓音压抑着哽咽，“我没有故意想让你对我心软。我本来就打算来医院的，只是...真的很想你，准备去十二楼门外待一会儿的。然后到了...就看见奶奶倒在那。”
“我没有。”
“真的。”
如果可以，他也很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
一个林听会喜欢的正常人。
也是这一刻，温卿辞忽然有些理解学生时代那些对着数学题怎么都做不出来的同学的感受了。明明知道要求的是什么，公式也摆在书中，可就是抓耳挠腮地做不到解开题目。
一种极端的无力，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滚了滚喉结，“对不起，我只是想要离你近一些。”
并没有打算利用什么。
林听沉默了半晌，抽出手垂在身侧，“那我冤枉你了。”
“对不起。”
“你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温卿辞不想听见林听的道歉，嗓音低哑，“是我的错.....如果可以，我更想要你多分我一点目光，哪怕只是回复我一两个字。”
再多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林听准备回到病房，听到身后塑料袋轻微的摩擦声，她略侧头。
温卿辞轻声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奶奶吗？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在他们结婚的那一年，林建华和李秀英夫妇俩对他就如同对待亲生孙子，对林听如何，对他就如何。那是温卿辞此生得到的，为数不多的亲情。
甚至好几次，林听和他有点小摩擦，两位老人对他的态度依旧很慈爱。
林听的手指微动了动，摩挲着裤子，她也想到了三年前的美好，只是那些美好都建立在一切没发生的基础上。她偏回头，“不了，没必要。早在三年前，我就告诉了奶奶我们离婚的事情，她年纪大了，我不希望她再因为我的感情问题而操心牵挂。更何况，她跟你也没有血缘关系，你的外公很在意你，你不如回家多看看你自己的亲人。”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再抬眼，余光中瞥见温卿辞身体陡然僵硬时，有些许不解。
他眼圈很红地望着她，呼吸紊乱，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像是痛苦到了极致。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回去好好休息吧。”
林听回到病房没多久，李秀英就醒了，除去之前就有的毛病，身体没有太大问题。林听跟医生商量了一会儿，准备趁这次机会给她做手术，治疗之前的问题。正准备去给李秀英买点粥之类的轻淡午餐，病房门被敲响，进来一个中年女人，提着一份小米粥。
刚一拧开保温碗，小米软糯的香气就扑鼻而来，整个病房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正适合现在卧病在床的李秀英。
“刚熬好的。”中年女人看向林听，温和地笑了笑。
只一个对视，林听就明白了。
她向女人道了谢，送走对方，准备喂李秀英用餐，李秀英却问道：“是卿辞那孩子让人送来的吧？”
林听舀着粥的手一顿，“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也敢给我吃？”李秀英不被她糊弄，她摇摇头笑，“奶奶没别的意思，当年的事情问你也不说，算了。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不能接受的原因，所以现在就更要想清楚，有的坑摔了一次就不要摔第二次。我看你不是跟小柏也挺好的吗，认识了好几年，相处起来平平静静的。”
柏青....
林听垂眼轻轻吹着热气，“我知道。”
这晚林听在医院守着，手机调成静音，入睡前，一条微信弹出来。是温卿辞：【如果有需要，可以去找这位王教授，他在奶奶的病情方面非常专业。他跟我有些交情，不用担心回麻烦他。】
后面推来个名片。
温卿辞：【晚安，听听。】
漆黑的病房里，林听躺在小床上静静地看着这几条消息，没回复也没关上。直到一分钟后，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接下来的几天，每到餐点前就会有人送来餐食。两份，一份清淡的，一份给了辣椒。
在林听犹豫要不要去找那位王教授，王教授就主动找上门来，提出李秀英的手术和方案将由他接手。手术非常顺利，林听向他道谢，她知道对王教授来说，这样普通的小手术就是大材小用。
“不用感谢我。”王教授呵呵笑了声，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我这也算还温总的人情，他之前帮过我，这不终于还上了。”
王教授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林听没问是什么人情，他就一股脑倒出来。大致是个碰巧顺手救了王教授小孙女的感人事迹。
闻言，林听怔了下，“他经常来这里？”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眉心略蹙，温家是有自己的医院，温卿辞为什么不去。
只是睡不着而已，会像王教授说的那样——几乎是每周都来的频繁吗？
....
柏青是在李秀英出院回到小区修养后的第三天，他从海城回来，带特产给她们时才知道的这件事。
“听听，发生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说？”
说这话时，柏青放下行李箱，神色认真地看向站在厨房里的林听。
房子几天没住，就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林听帮他把餐盘和杯子重新冲洗一遍，闻言随口应了声，“就是个小手术，很顺利的。而且你不是在工作吗，不想让你分心。”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柏青从房间里走出来，“我会回来陪着你。”
林听用干净的毛巾擦干盘子上的水，然后放进柜子里，转身对上男人的视线，笑了声：“不用的。既然是能让你在大年初三就不得不去给她拍摄的故人.....听朋友说过陆辛爱耍大牌，柏老师你要是真中途回来，想必对你也有影响的。”
柏青沉默了几秒，走进厨房，抬手轻轻按住她的手。
“可是，有些事情比工作重要。”
林听一顿：“但没有必要啊，我自己可以处理。让你回来，给你造成影响，那这件事情不就平白亏损了吗？”
亏损。
柏青唇角的弧度有片刻的僵滞，安静的厨房内，两人对视，他像是无声叹了口气，轻声问：“你觉得是会给我带来影响，但是不管有没有，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我觉得值得，这就够了。真正的恋人之间是不会计较得失的。如果不能替你排忧解难，只是一起吃喝玩乐，享受荣誉，那我又算什么？”
林听微微抿唇。
柏青低下头，半晌后，轻轻喊了她一声。
“听听。”
“你有想过....”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似乎在问一个很郑重的事情，“我们的以后吗？又或者说，你想过我们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吗？”
握在手腕上的手指十分温暖，令人忍不住生出贪恋，但林听却无法回答柏青的问题。
她知道柏青的心意。
他想要长久。
可她却无法做出任何承诺。她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害怕自己的行为会让其他人有损失。
更不信以后。
-
自那天起，两人就像是生出了一些隔阂。
也不能说是隔阂，只是两个人都有点想要逃避那段戳破了一直蒙在真实之上的美好。这也是林听无法给出回答的原因——
当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美好会在生活和相处中一点点露出海平面下的暗礁。一段新的感情，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开始之后就需要面临许许多多类似这样的“暗礁”。
会有分歧，会有互相无法理解的观点。
光只是像他们这样的冷战，林听就很煎熬。她不喜欢社交，也害怕社交中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以往去上班都是两人一起，柏青上楼等。但对话的第二天，林听出门并没有看见他，去敲门也没反应。她便自己叫了车去了公司。
等到了公司，才发现柏青依旧没出现。
这一整天他都没来，林听忍不住问最八卦的小蝶，小蝶十分惊讶：“柏老师请假了你不知道吗？咱们分社有个商务好像要改合作方什么的吧，具体我不清楚，反正是谈事情去了。”
林听点点头，见状。
小蝶似乎看出了什么，然后一直悄悄听着他们对话的其他人也凑过来，安慰林听：“柏老师可能太忙了，而且他不在，咱们还能摸摸鱼。”
林听牵了下唇。
这天傍晚，柏青回来了，他从缓缓打开的感应门走过来。其他人都跟在他打招呼，而林听的注意力却在手机里刚弹出的那条短信上。
是温严国。
【林小姐，我给他安排了场相亲，但他现在不回家，也拉黑了家里所有。可以麻烦你把下面那条信息发给他看看吗？最后一次叨扰你了。】
后面跟了条附着餐厅的地址和包间号。
看完消息，半晌。
林听烦躁地捋了下头发，但想到那个“最后一次”，深呼吸了口气，她点开微信轻敲键盘：【你晚上有空吗？】
忽然，桌面被敲了敲。
林听陡然回神，抬头却发现是柏青。大家也在看她，应该是柏青吩咐了她什么，于是林听连忙道歉：“对不起老师，我没听清。”
视线在空中对上，柏青深深地看着她，然后率先移开眼，语气与刚才说话时并无二般，“没关系，晚上有个合作要去见一下，然后带上手机和总部发来的文件来趟我办公室。”
林听愣了下：“好的。”
-
飞机在海城中转，温卿辞解开手机的飞行模式。
刚一打开，微信里就弹出无数条消息。看清列表后，他怔了瞬，这一瞬间早已死去的心脏像是被突然抛上天空，然后猛地跳动起来，心跳剧烈到他有些呼吸不上来。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温卿辞拉过一旁的陈助理，递给他看，滚了滚喉结，声线微颤：“这是....我的幻觉吗？”
一脸茫然的陈助理看了眼屏幕，紧接着也瞪大了眼睛，“太太约您吃饭？！”
这不是幻觉吧？
如果没有记错，那家餐厅应该是情侣最喜欢去的餐厅。林小姐居然主动约温总？
陈助理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回味了下那条消息，犹豫道：“总感觉....语气不像是太太。”
但温卿辞头也没抬。
从陈助理的反应中，他确定这不是幻觉，唇角压不住地上扬，打字时手指都在轻颤。
最快的速度回复：
【有时间。】
【我一定准时到。】
点了发送后，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复，他抬手想要再看看上面的聊天记录，却又害怕这仍旧是场梦。
他不敢看。
就当这是梦好了。
至少，也是场美梦。
想了想，他偏头吩咐陈助理：“待会找个花店包束花，把我带回来的礼物放进去。”
“要最好看的。”
第64章
林听在电脑里找了半天也没看到柏青说的总部发来的文件, 把办公桌翻了一遍，又向身边其他人问了圈，都说不知道什么总部的文件。她努力地回想, 还是没有印象。
最后索性只拿了手机和笔记本去办公室。
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林听不由得有些紧张, 在门外深呼吸了扣起, 才抬手轻轻叩门。
“进来。”
听到允许后，她推门进去。柏青的办公室很整洁，男人坐在桌子后, 正垂眼拨弄着桌角的一盆水生绿植。水生绿植最是好养，有水就能养活。那还是最先开始来到分社后, 林听说他办公室太过清寂, 把自己工位上的几株绿植分了两枝给柏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