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左右张望,找着刚刚随手丢掉的发簪。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青色的衣袖搭在白玉般的手腕上,手指间有层薄薄的茧,应该是常年用笔留下的,此时,一枚海棠花的银簪静静地躺在他掌心。
“用这个吧。”裴述轻声道。
乐清默了瞬,左右打量着自己的桌椅,上上下下都扫视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的簪子。
于是她从裴述手里捡起那根海棠花的银簪,道:“多谢夫子。”
她将布包挎在身上,伸手取下头上的毛笔,如瀑长发滑落,她将毛笔放到桌面上,手指挽起一半头发往头上圈,正想插上发簪,斜面伸来一只手将簪子拿了过去。
乐清茫然地看着裴述,怎么给了还要拿回去?
这人的财迷属性点满了吧??
看出了乐清的迷茫,裴述无奈地笑着,指了指她卷起一半的头发,“你是要将自己扮成道姑吗?”
乐清听着这拐着弯的嘲笑,想反驳又没底气反驳,嘟囔着:“我只会这两个发式。”
裴述叹了口气,拉过乐清的衣袖,把尚处疑惑的她按在椅子上,在乐清不解的眼神中,挽起了她的头发。
乐清眼睛睁大,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夫子...还会女子发式?”
裴述的双手灵活地穿梭在乐清的头发里,“会一点。”
乐清对此感到十分惊奇,他什么时候学的?他自己又不用挽女子发式,就只能给女子挽,难道系统数据有误,他已经成亲了?
“夫子成亲了?”话到了嘴边直接就吐露出来了。
裴述动作微顿,又继续挽着头发,“尚未。”
乐清问出了自己想问的,偏头道:“夫子都三十了,为何还不成婚?”
裴述一个不小心扯掉了乐清一根发丝,疼得乐清龇牙咧嘴,刚想控诉一番就听到裴述淡淡道了一句,“让你不要乱动。”
这还带倒打一耙的?
乐清气愤地揪着裴述飘到前面的衣带,想回头回敬几句却又不敢动弹,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扯掉头发。
“二十七。”裴述忽然说了一句,声音轻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什么?”乐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面的人又不说话了,她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他的年纪。
“有区别吗?”乐清不解道。
裴述呼吸一个不稳,勉强压住那股奇怪的感觉,“你还小。”
乐清赞同点头,“确实。”感谢系统,让她第三次感受十五六岁的青春。
她笑容扬起,那股子自恋完全展露出来。
身侧的裴述眼神微暗,更像了。
他手下动作不停,很快,一个漂亮的发式便梳了出来,在斜插上海棠银簪,乐清瞬间就从假小子变回名门淑女。
“好了。”裴述收回手。
乐清摇了摇脑袋,海棠花簪上的铃铛泠泠作响,清脆好听。
“多谢夫子。”乐清朝裴述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我先回去啦,夫子明天见。”
裴述微微点头,目送乐清离开院子。
直到再也看不见乐清的背影,裴述才从混乱堆放宣纸的桌面上拾出一枚玉簪。
他将玉簪携在指尖,视线划过白玉上的纹路,落在他被揪得女子皱起的衣带上,眼底闪过暗芒,脸上神色莫名。
第81章 [VIP] 海棠花簪
乐清离开裴述的宅子后觉得看什么都开心, 吹过耳畔的风,头顶飘过的云,还有路边的小野花,一切都那么可爱。
她一路哼着歌谣, 脚步轻松地回了谢府, 刚踏进院子就看见一身黑衣短衫的束发男子正在院内练武。
他用的是一杆红缨枪, 枪尖寒光凛凛,从他手中掷出,直直刺向对面的墙壁,打出一道破空声。持枪人迅速脱手, 在红缨枪飞往前方时,脚下浮力,飞身向前接住枪尾, 背身打出一套连招,一招一式间院内气氛危险暗涌。
乐清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想起从前在都察院的时候,好像那时, 她也是站在院门口, 那人在院内,长剑晃了她的眼。
乐清忽然喃喃出声,唤了一句:“...谢霁。”
那人似有所感, 收回红缨枪,转过身来面向院门, 待看清是谁后, 他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唤道:“小虞。”
乐清看着那张与记忆里截然不同的脸,恍然惊醒, 不是谢霁。
他已经径直走到她身前,乐清唤了他一句,“...昭卿。”
昭卿“啧”了一声,双指合拢,轻轻打在乐清额头上,“叫哥哥。”
乐清不看他那张跟从前的自己长得一样的脸,迫于无奈只能不情不愿道:“哥哥。”
昭卿好笑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视线忽然被乐清头上的发簪吸引,他下意识皱眉,疑惑道:“这银簪...”他目光又落在乐清的头发上,“怎么还换了发式?早上出去不是梳的斜髻吗?”
乐清眼睛微张,惊奇道:“这你都看得出来?你是扒在我窗边了吧?”
昭卿也不解释,只笑着揉乱了她的头发。
乐清被他笑得心虚,“背书的时候风吹得头发到处飘,我就拆掉一股脑挽到头上了,要回来的时候夫子说不雅,可我也不会梳发,于是他就给我挽了这个发式。”
昭卿看着那稳稳插在她发间的海棠花簪,道:“夫子?”
“乔夫子什么时候还会挽发了?”他有些疑惑道。
“是新请的夫子,才二十七岁。”乐清向他解释道。
“二十七岁?”昭卿蹙眉,“这么年轻的夫子?”
乐清灵光一闪,拉着昭卿的袖子,向他告状:“是啊是啊,这么年轻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大本事,还老是罚我背书。我根本就学不到什么,哥哥去跟谢爹爹说说,为我换一个夫子吧。”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昭卿,眼底满满的期待。
昭卿不说话,只一味看着乐清,乐清也回看他,丝毫不心虚,“哥哥——”她拉长声音。
昭卿眼底笑意闪过,欣赏够了乐清的撒娇后,才缓缓道:“谢叔应该有他的理由,总不会平白给你找个不认识的夫子来,只是...确实太年轻了些。”
乐清猛点头,是的是的,所以快去找谢戎把裴述换掉!
昭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淮州的夫子,发现没有一个符合乐清描述的,他问道:“夫子姓什么?”
“裴。”乐清如实道,谢戎只告诉她一个姓。
昭卿眯起眼,裴姓夫子,二十七岁,刚来淮州...
联系起京城那边的事...
他忽地冷笑一声,“原来是他。”又朝乐清道:“不用换了,他学识不错。”
乐清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刚刚不还动摇了吗?怎么一下子这么决绝?
她还没表示一下不满,昭卿又道:“明日起我陪你去。”
乐清“啊”了一声,奇怪道:“你不是要回北境了吗?”
昭卿两根手指掐住乐清的脸颊,“可以啊,荣姨都还不知道呢,你这都打听清楚了?”
因为这一个月吃好喝好,小虞原本瘦弱的脸都被她养得饱满了不少,掐起来手感很不错。
乐清一把打下昭卿的手,下意识道:“没大没小。”
听到这话,昭卿挑眉,“谁是大谁是小?”
乐清捂着脸的手突然顿住,为了圆过话头,她一掐腰,“家里我最大。”
昭卿笑容变大,笑声从胸口处漫开,看上去十分开心。乐清不理解,她冲昭卿微扬下巴,“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本来就她最大,现代二十六年,古代二十年,加起来比谢戎还大三岁呢!
昭卿闷笑不语,乐清越发困惑,怪异地看着他,有这么好笑?
她刚想开口,左边耳朵忽然被人揪起,她吃痛出声,“嘶——痛痛痛痛痛!!”
“鬼灵精的丫头,这是要造反了?”粗犷的声音传到乐清耳中。
她委屈地斜眼看向揪她耳朵的罪魁祸首,“谢爹爹...”
谢戎揪着乐清的耳朵,“刚刚说什么,再给谢爹爹说说?”
乐清哪敢在他面前说?她瞪了一眼偷笑的昭卿,都怪他!
“走,跟谢爹爹练两把。”谢戎将手从乐清耳朵上放开,移到她的衣襟上,将她拎起来就往亭子里走。
乐清不情愿地被他拎着走,路过昭卿时她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不去不去,您棋品太差,每次都要悔棋,跟您下棋一点意思都没有。”
谢戎还揪着乐清的衣领,对她的话表示反驳,“胡说!哪那么差?”
“上回您开头就连悔三步棋,直接吃掉了我四子,最后我赢了还倒打一耙冤枉我偷棋。”乐清紧紧搂着昭卿的腰,“不去不去,您下得太差了,还是找荣姨让您吧。”
谢戎眼睛一瞪,“哪里差?”他瞪一眼昭卿,“差吗?”
昭卿十分上道地摇头,“不差。”
乐清震惊地看向昭卿,“你被谢爹爹打傻了?怎么睁眼说瞎话?”
昭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最后乐清还是被谢戎抓着走了,她怨念十足地盯着越来越远的昭卿。
臭小子!
她瞥一眼已经开始摆棋的谢戎,仰天长叹,天要亡我。
.
第二天,昭卿跟在乐清身后来了裴述的别院。
一路上,昭卿都在想办法哄乐清开心,乐清不理,仍旧臭着脸不回他。
昭卿没了往日持重的哥哥样,“小虞小虞”的喊着,“小虞看看我啊,别生气嘛。”
乐清扭头不看他,昭卿又转到另一边,“别气啦,再气就不好看了。”
仍然没回应,昭卿眼睛一转,想到一个法子,他凑到乐清眼前,可怜兮兮道:“姐姐,别不理我啊。”
乐清脸色微动,昭卿见有效,连忙又道:“姐姐...别生气嘛。”
他的声音软糯,那张有特殊力量的脸也委屈巴巴地看着乐清,熟悉的桃花眼里闪着微光。
“姐姐...”
最受不了这样的撒娇,乐清不自觉软了声,“下次再这样,你就滚回北境别回来了。”
话说的很直接,声音却软了下来。
昭卿猛点头,“好的好的。”这果然是她的软肋。
乐清将布包扯下递给他,“拿着。”
昭卿十分上道地接了下来,“这么沉,把我家小虞压垮了怎么办?哥哥来。”
乐清忍不住笑了,啐道:“刚还姐姐呢,这就又变回哥哥了?”
昭卿摸着布包上荣姨亲手绣的锦鲤鱼,高深莫测道:“这种绝活都是要用在刀尖儿上的,叫多了就不管用了。”
乐清斜睨他一眼,“就你能。”
昭卿冲她扬起笑,一副得意模样,乐清见此也不自觉笑开。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裴述的别院,谈笑声传到正整理书册的裴述耳中。
先听到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裴述笑意渐起,又听得一道男子的声音,他眉头微皱,往门口看去。
鹅黄衣裳的女子脚步轻松,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浮在唇边的笑容暴露了她的心境。他又去看她旁边的人,那人侧着身子好像在逗她笑,裴述只能看见他线条利落的下颌,脸庞掩在花草后,看不大清。
听着男子的笑声,裴述皱起眉,又迅速拉平,在他们即将走进来时漾起一抹温和的笑来。
可当那陌生男子正过身,那张只在梦里出现的脸暴露在阳光下时,裴述笑容僵在脸上,失神般丢了手中的书。
乐清领着昭卿走到裴述身前,正要为裴述介绍一番,却看见裴述目光呆滞地盯着她身后,她奇怪道:“夫子?”
昭卿看见裴述这个样子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来,心中厌恶非常。
这些人都是那么的恶心,表面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背地里的阴暗心思早就腐烂发臭。
看见熟悉的脸上出现从前绝不可能出现的嘲讽后,裴述恍然惊醒。
不是他。
在乐清疑惑的眼神下,裴述掐紧了手心,迫使自己从那张脸上移开视线。
“坐吧。”他平淡道。
乐清也不多问,带着昭卿坐回位子上。
裴述自顾自地捡起地上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今日怎么突然来客了?”
昭卿不欲与他交谈,于是乐清道:“是学生的哥哥,不放心我一人,才陪着一起来的。”
裴述闻言看向坐在一旁只顾看乐清的人,道:“怎么早些日子不来?都一月了才想着妹妹的安全了?”
他想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昭卿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转回头望向裴述,“前些日子事忙,不知道谢叔给小虞换了夫子,昨日小虞下学才知晓,这不,今日便来了。”
裴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乐清从布包中摸出银簪,几步走到裴述眼前,“还给夫子,还要多谢夫子的银簪,不然我昨日就要被人看笑话了。”
裴述看着被女子握在掌心的银簪,视线停在上面的海棠花上,他温声道:“不必归还,送予你便是。”
乐清张了张唇,还没说话,身边突然出现一道身影,从她手里夺过海棠花簪。
她讶异转头,只见昭卿将簪子衔在指尖,客气道:“夫子太客气了,我家小虞不缺首饰,何况一枚如此朴素的银簪,夫子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完,他随意将簪子抛出,那银簪在乐清震惊的眼神下稳稳落在了裴述桌面的书册上,正好落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