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述微抬起眼,永远温和的眸光此时露出些许冷淡,径直望向罪魁祸首。
昭卿也不惧他,扬起下巴挑衅地看回去,那在裴述眼里永远应该盛满笑意的双眼此时满是戏谑与傲慢。
两人视线交织在一处,谁也不让谁,就这么一直对视着,往日平静祥和的书院此时好似无形的战场,充斥着硝烟。
乐清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一丝寒意,脖子微缩,打了个寒战。
她看着仍然僵持不下的两人。
这是...什么个情况?
第82章 [VIP] 火药味
昭卿看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在第一次见面时,他便发现裴述对姐姐起了觊觎之心,姐姐没上他的当,现在居然还敢来纠缠小虞。
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裴夫子好好教书便好, 千万莫要想些旁的事情, 平白惹人厌恶。”他说话毫不客气。
裴述平静回视, “公子是否敏感太过?”
“一枚簪子罢了,小虞若不要,我自当不会勉强,反倒是公子这般行为, 才是令人困惑。”他轻轻摇头,一副不解的样子。
昭卿像是被踩中脚的猫,立即反驳道:“什么夫子会送学生发簪?你难道不是要毁小虞的名节吗?”
裴述奇怪地看了一眼昭卿, “本就是私事,我不说小虞也不会说, 除非某些长舌之人特地传出去,否则怎么会被旁人知晓?遑论毁了小虞名节。”
昭卿捏紧拳头, “你说我长舌?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毁小虞名节?”
裴述点点头, “那既然你也不会说,就没人会知道,那收了也无妨。”
昭卿气急, “你!”
裴述面对昭卿的怒火仍然淡定,他连京城那两人对峙时的恐怖之势都能撑住, 昭卿这种还不够他们三成功力, 他丝毫不慌。
“我家小虞的首饰太多, 不需要裴夫子的簪子。”昭卿又道:“裴夫子还是莫要再送东西出去了,免得到时候又连二十两都拿不出来。”
裴述声音淡淡, “二十两够普通人家好几年丰衣足食的生活了,看来昭将军还是回北境打仗为好,民生都不知晓。”
“夫子既然知晓民生,为何还来这淮州?留在京城为主子办事岂不更好?”
“淮州也有民,京城与淮州有何区别?”
“夫子独自来这陌生之地可千万别被某些不法之人盯上,否则就凭夫子手无缚鸡之力的拳头,可打不过。”
裴述抬眼看了他一眼,“手无缚鸡之力?昭将军是说我?”
被他看的这一眼,昭卿脑海里迅速划过第一次见面被打成猪头的样子,他眼底闪过难堪,竟然把这事忘了。
这个裴述可不是什么软弱的书生。
他看着裴述眼睛里似有若无的嘲讽,心中怒意更甚。
“小虞从小到大的衣裳首饰都是我挑的,这只簪子她不喜欢,不要。”昭卿非常直接。
他眼底燃起火焰,径直烧向坐着的裴述身上。
裴述冷淡回视,眼底浸满寒霜,往日的温和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两人剑拔弩张之势十分之明显,院里安静的气氛逐渐变得焦灼奇怪,一时之间仿佛连花瓣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裴述和昭卿正对峙着,耳边忽然传来“咔嚓咔嚓”的清脆响声,两人眉头同时一皱,顺着声音,不约而同地低头看过去。
只见乐清手捧一把瓜子,盘腿坐在一边的台阶上,磕得正起劲,见他们看过来时,满是新鲜的眸子还愣了一下,随即吆喝道:“别停啊,继续啊,我还没看够呢。”
昭卿的气仿佛一下子泄了下来,他无奈溢出一声笑来,几步跨到乐清身边从她手里抓出一把瓜子,然后将她向右推了推,坐到了她旁边。
“拿我手里的干嘛?布包里又不是没有。”乐清口嫌体正直地往旁边挪了挪,又从布包里抓了一把瓜子。
昭卿磕了一个,略带嫌弃,“为什么是五香的?我要焦糖的。”
乐清瞪了他一眼,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弃。”她磕着手里的瓜子,“五香味多好吃,要什么焦糖的。”
昭卿口上嫌弃,手上却不停,“下回做焦糖给我吃。”
乐清将他的脸推开,“吃你的吧,话那么多。”
昭卿被推开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手下一刻也不停,不时还从乐清嘴边抢过剥好的瓜子仁,惹得乐清一阵骂声。
裴述坐在书桌前,看着两人打打闹闹,那默契的动作与话语好似谁也插不进去,他就好像一个观察者,隔绝世界之外。
他忽的冷下了眼眸,在乐清面前向来温和、从未有过旁的情绪的眼睛此时染上几缕寒意。
他倏然出声,“既是上课,为何还不入座?”
裴述突然的声音惊醒了乐清,她下意识丢了手里的瓜子,迅疾地奔向自己的座位,快出虚影来。
留下被瓜子砸了一脸的昭卿懵逼地看着乐清刚坐的台阶,乐清心中暗笑,他完了。
看到乐清的偷笑,昭卿尚处茫然间,就听得上方裴述温声道:“奖励你今日背完《其辞赋》。”
昭卿嘴巴微张,惊道:“这是奖励?”
裴述微微点头,笑意衔在唇边,“奖励你为我院中花草施肥。”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满地的瓜子壳,昭卿狠狠皱了下眉,指向乐清道:“那还有她的一半呢?”
乐清恶狠狠地冲他挥了挥拳头,张牙舞爪的。
昭卿不理,固执道:“应该让她跟我一起背。”
裴述轻轻瞥了一眼想要扑上去打昭卿的乐清,“她背的文章已经足够,不需再背。”
乐清满意点头,得亏了她的聪明脑袋瓜。
昭卿泄了气,终于不在执着于乐清,走到自己的位子前,拿起书,涣散的眼睛扫了一眼要背的文章,忽地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冷气,“这么长???”
裴述摇摇头,轻声道:“一般长吧。”
昭卿丢开书,“不背。”
裴述颔首道:“可以,那便请小虞的兄长离开这,我这里是教书的地方,不收闲人。”
昭卿倏地握紧了拳头,咬牙道:“背!为什么不背?我现在就背。”
最不喜读书。
没办法,为了小虞不上这裴述的当,作为哥哥的昭卿,垂头丧脑地扒在书桌上,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乐清看着昭卿的惨象目带怜悯,这就是得罪裴述的下场,这一个月她已经吃尽了苦头,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裴述一开口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还好她反应速度快,不然现在惨兮兮背书的还得加她一个。
裴述点了点乐清的桌子,乐清迅速回正身体,背挺得笔直,一丝不苟的样子看得裴述想笑。
他好笑地看着乐清,道:“你也想背书?”
乐清头都摇成拨浪鼓了,“不想。”
裴述轻笑,“那今日便不背书了,”在乐清亮晶晶的眼神下,他缓缓开口,“今日学策论。”
“策论?”乐清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裴述从自己桌前抽出一本蓝色的书,看起来有几分年头,他将书页上面的褶皱抚平,递给了乐清。
“今日看第一份策论,看完后把感想说给我听。”他这么说道。
乐清看着眼前的旧书,书面上没有字,她又打开扉页,一排小字入了她的眼。
“明初十六年殿选十册。”
乐清下意识去看裴述,明初十六年,这不就是他殿选那年吗?
面对乐清的眼神,裴述微微倾下身子,“怎么了?”
乐清摇摇头,收回视线继续看手上的策论书。
她打开第一份策论,当年的题目是“为官之道,民与亲,何解?”
这不正好是裴述擅长的?还记得当年他在状元楼与她辩论时的意气风发,那些记忆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乐清甩开脑海中莫名其妙的东西,收心仔细看着手下这份策论,渐渐地沉浸进去。
裴述见此也不再出声,默默走回了主位,取一份下属的折子看了起来。
院子里一时之间只剩昭卿小声朗读的声音,读到拗口的地方,他苦恼挠头,转头想要寻求安慰。却发现,一旁的女子捧一册书读得认真,上方的青衣夫子也是安静地处理手中的政务。
只剩他一人。
昭卿无奈叹了口气,还是继续背起了诗赋,读到深处,渐渐也找到几分乐趣,不再关注旁边的事。
乐清将手中策论句句读过去,发现这篇文章文采斐然,用词十分精准,寥寥几句话便勾勒出当时周朝官员相护的现状,而且字迹工整,令人赏心悦目。
“好文章,真是一篇好策论。”夸赞脱口而出,引得裴述看过来。
裴述见她满脸的赞叹,还有那藏不住的欣赏,唇边浮起一抹笑来,声音带了些期待道:“当真如此好?”
乐清用力点头,赞道:“这篇策论用词十分精准,而且不失文采,就连笔迹都如此工整,据我看,这篇策论该数第一才是。”
裴述笑意愈深,眼底满是愉悦。
“写这篇策论的人定是当时的大才,都说以字识人,这般好的字,那人定是个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人。”乐清还在赞叹。
她抬头望向裴述,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满意与愉悦,乐清心头一跳,这不会是他写的吧?
她咬了下唇侧软肉,这裴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恋了?还特地拿自己写的策论让她一通夸?
她该怎么说,才能表现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呢?
乐清手指掐着书卷,纠结得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这时,院子里突然进来一个仆从装扮的男人,他脚步匆忙,快步走进亭内,往裴述身边去。
裴述愉悦的心情被打断,他看着眼前的仆从,“何事?”
那仆从连额头的汗水都来不及擦,“大人,那位...来淮州了。”
听到仆从对自己的称呼时,裴述下意识去看乐清,见她仍然盯着手中书册看,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微微舒了口气。
他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仆从说了什么,声音冷了几分,“你说什么?”
仆从急急道:“那位慕大人...他来淮州了!”
裴述眉头狠狠皱起,眼睛里染上几分凛冽。
昭卿早就被仆从吸引,在听到第一句话时就觉得不对,又听得一声“慕大人”,他顿时惊起,“什么?”
乐清此时也从纠结中抽身,注意到了他们的对话,“你们在说什么?”
【慕昭来淮州了。】系统提醒了一声。
乐清顿时僵硬了身子。
元溪...来淮州了?
第83章 [VIP] 男装
那日后, 裴述给乐清放了几天假,归期不定。
于是,整个谢府都找不到她们家小姐了。
“小虞呢?怎么到处不见她?”这是担心她安全的谢夫人。
“那个鬼丫头呢?快把她找来跟我下棋。”这是臭棋篓子谢戎。
“小虞最近怎么老是早出晚归的?这种时候还出去,快去把她找回来。”这是焦急的昭卿。
......
在所有人都在找乐清时, 乐清正舒服地躺在花海前的草地上, 睁眼便是枝头正喧闹的鲜花, 呼吸都有芳草香。
乐清发出一声舒心的喟叹,“这才是舒服的日子。”
没有裴述,也没有满目的书。
来大燕也有三月了,前两个月躺在床上养身体, 后一个月被裴述折磨,难得能出来。
她阖上眼眸享受这难得的小憩时光,嘴边不自觉哼起了歌。
熟悉的歌谣惊住了同在这片土地的人, 慕昭指尖嵌入掌心,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脚步轻轻地往那片草地走去。
他努力放轻脚步, 生怕将那芳草中的精灵惊走。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打在乐清脸上的阳光, 她蹙眉慢慢睁开眼。
只见一个织锦衣的男子正高高地站在她面前, 从上至下地扫过她全身,最终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些许失望。
这熟悉的脸...
乐清如临大敌, 她装作被惊醒的样子,立马向后缩去, 直到离慕昭丈八远, 声音小小的, “你...你是何人?”
慕昭见她一副害怕的样子,心下失望, 启唇道:“你刚刚哼的是什么曲子?”
乐清想穿越到一刻钟前打死瞎哼歌的自己,她不看慕昭,一副见到外男的良家女子的局促样,“是...家人所授,我也不知是什么曲子。”
“家人?”慕昭目光凝在她的脸上。
乐清闭嘴不答,这已经超出陌生人的问话了,再多说就要暴露了。
慕昭却不理,他缓缓靠近乐清,屈下身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向来波澜不惊的眼底染过几分疑惑。
“我见过你。”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记忆,只是...
“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