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入了仕途也前途未卜,哀家要你嫁给李准生,哀家需要整个李家的支持,而你与沈珩不过两小无猜,小打小闹,直接拒了定亲,把你的婚帖与李家交换即可。
记住,对外要说,是你心悦了李家五郎,非他不嫁,切不能泄露了是哀家的旨意,这是我们萧家的内事,不允许对外提起。”
从那时起,她明白了一个人要什么都得付出代价,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她要父亲能从山长水远的塞外活着回到京城,要大哥哥的尸首尽快得到安置,只能拿自己去交换。
而在李家苦熬的那些年,她也曾经午夜梦回无数次,梦见那一天宁勇侯府的大门外,沈家送的礼陆陆续续抬了进来。
少年时的沈珩穿着艳褐的衣袍,手持婚帖进了前厅,一看见她,便笑得明媚,“羡羡,我来了。”
那是他父母逝世后,鲜少露出的笑意了。可这笑到底是镜花水月。
她经常哭醒,然后天不亮就得梳妆,因为去伺候李母礼佛,她不能先用早膳,待李母用早膳时,她又只能站在一边低着头,空腹高鸣,被丫鬟婆子偷偷嘲笑。
还得装下去,接受盘问夫妻相处如何,接受自己不够努力的责怪,然后承诺会去哄李淮生,最后以被李淮生冷漠无视而结束。
萧羡鱼看着自己前面的沈珩,再环视这大牢,感受他温暖干燥的手指替自己抹泪,明明眼下他的处境更不好,比之前她入狱的罪名更不堪,可即使身处囹圄,他满眼还是她。
这些年的经历,她不再不谙世事,很清晰地顿悟一件事…这世上除了沈珩,再没有任何人能不计较前因,不去顾后果地爱萧羡鱼。
“沈珩,过去几年里我时常一个人闷在房中看书,曾经读到一首《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当初我要的'金缕衣已经付出了代价,而我的少年时和你的少年时却一去不复还,幸得老天垂怜,你我终是结了夫妻,难不成如今有花我还不折,再等一次花落枝头残成泥?”
她深情怯怯望向他,“你说的对,太后姑母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一直到现在还转圜不过来,她为何会变成那般,明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血亲,她为何那么狠心对我们这一家子,要我们说着谎话,背负背信弃义的骂声去受折磨…可我现在不愿意去想这些了,我只知道你和我姑母之间,我选择的答案不会改变.我心里只有你,沈珩,只有你即使最后要我亲手去拔掉这根刺,我也能下得去手。”
沈珩闻言,忽然垂下眼,一滴眼泪落下,“羡羡…这里是大狱,不适合表白,说情话…”
如果可以,他们应该在瀚碧院内,或者泛舟湖上,又或者是游历盛景时如此,而不是在这个鬼哭狼嚎的惨叫,受刑过后的痛苦呻吟,含冤受辱的嘶吼刑罚之地里感动。
沈珩心中颇为遗憾。
萧羡鱼含泪笑了:“当初你不也在这大理寺的地盘上要我还债吗?
我能把那次你狠狠放话当成放…情话?”
那是情话,也是索要,更是执念,偏偏没有怨恨。
沈珩抿唇一笑,握着她的手,宠溺地说道:“你我之间没有债,只是被蹉跎。”
二人相视一笑,一颗心被爱意塞满。
只是一炷香的时候过得太快了。
沈珩不忘萧羡鱼此行的目的之一,对她说道:“找到青杨,他会想办法救出三叔他们。”
“可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沈珩点点她的鼻尖,说道:“你写个小纸条,到西街庙头树下交给一个头绑灰巾的老乞丐,青杨很快会出现的。”
萧羡鱼点点头,那一定是沈珩的暗桩之一。
“那你的事呢,虽然你讲述了前因后果,可并没有拆穿玷污罪名的有利证据。”
“羡羡,这个罪名是太后要和我玩命的,我会自行解决。你只要好好守好自己和孩子,守好相府,替我照顾好妹妹还有弟媳,让我心无旁骛,你便是最厉害的贤妻了。”
正说着,另一头的脚步声接近,看样子是冯英芮来了。
“羡羡!”沈珩抱紧了她,在她唇上重重落下一个吻,还不待她回应,便松开了。
跨出牢笼前,她回身再问他:“那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沈珩却道:“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羡羡。”
“连我也要瞒吗?”
沈珩眉眼有笑意,嗯了一声。
萧羡鱼不满,“为什么,我不会说出去的。”
让她介意挺久的一件事,所以好奇心特别重。
沈珩道:“羡羡,你不也有事瞒着我吗?你敢说现在心里的每一件事都说与我知道了?”
萧羡鱼一下想到了怀字房的那封信,西侧宫殿看见的那一幕,以及后来见到了李准生,他还说了那样的话.…顿时心虚了。
沈珩弹弹她的脑门,说道:“我曾经希望你全身心只依赖于我一人,后来跟你说我不在乎了,其实是骗你的。但经过这次的事,我自己尚且有腾不开身的时候,还需要你的帮持呢。
所以我已经看开了,只要相互信任,两个人之间做不到无所不瞒也不打紧,那便给彼此一点转圜喘息的余地,往后的日子能更好地过下去。”
萧羡鱼忽然就想笑,这不正是嫂子徐氏对她说过的夫妻之道么,好像又接近一些了。
离去时,沈珩再次喊住她:“羡羡,一定照顾好自己,等我回家。”
萧羡鱼回头,乖巧认真地“哎”一声回应,她就等着他回家,往后几十年慢慢把夫妻的路走下去。
冯英芮亲自送了萧羡鱼出了大理寺,上了相府马车方折返。
对沈珩说道:“邵渤想提审相爷您,被我拦了下来,他在您家被贵夫人阻拦翻不到证据,这会子进宫去见太后了,不知道会出什么手段。”
沈珩面色凝重,“太后这回抓住这次机会一定要弄死我的,你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等我的破局关键一棋出现。”
冯英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有另一事担忧不已,“听说尤侯那边松口了…愿意接受兄娶妹嫁,但条件是放他回去掌管原军营,但嫁娶的对象由他们自己定。”
“官家同意?”
“官家同不同意不是首要,是百官如何看待。有人提出万一尤侯迟迟不定人选,拖到猴年马月的,就是玩文字游戏,把朝廷当傻子。所以折中后,要求他要在三个月内定下来,否则罪加一等。”
沈珩听后,眉宇间的思量很重,"他是个很执着的人,三个月…掌管原军营…”
那可是十万大军。
第一百四十六章 阵营
沈芊实在焦心兄长入狱一事,虽然写了信告知沈靖,但要从南境赶回来也是不一时半会的事,趁着萧羡鱼这个嫂子去大理寺探监之际,她来到了沈崎的住处。
本是同根生的几兄妹,大哥出了事,沈崎应该要知道且出出主意。
不过以沈崎现在狗性,沈芊也不抱太大希望,至少能宽慰她两句,也着急大哥一下,那总是做兄弟该有的样子。
可人怀着志忑的心情来到门口时,听见里头大吵大闹的。
吵的内容无非就是婚宴上那些事,而且是单玖珠一人单方面在又哭又喊的,沈崎除了垮着脸道歉,好言相哄,始终没能做出什么有用的举动,最后在单玖珠的不依不饶中,自己也哭了。
沈芊在门外看着他心力交瘁的样子,不说心里有几分失望,更多的是无奈,默默退步离开。
她上了马车,下人们问她是不是回相府。
沈芊犹豫了一下,说道:“去吟雪轩。”
她觉得眼下自己唯一能找的人只有季三槐了,即使他从六品,好歹在宫里能走动,看看有无什么消息。
可相府的马车才到吟雪轩的巷口,远远看见季三槐走了出来,骑上马便往街上去。
沈芊想也不想:“跟上去,叫住季大人。”
街市人多,马车没有骑马的方便,赶了一段还是有距离,随后沈芊眼睁睁看着季三槐不见了,赶紧让下人们东张西望地找。
找了一炷香,马车停在了温香楼前,她又看见季三槐从里头出来,当即大吃一惊,眼泪不由分说便在眼睛里打转。
而季三槐也同样看见了沈芊,明显吓了一跳,此时他视线往街市一瞟,赶紧钻进马车里,因动作太快太大,把娇小的沈芊一下挤去角落。
“你…你干什么呀!”难道是刚逛完青楼便如此轻浮么!
季三槐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出声!”
他把车窗帘子撂开一条细缝,二人看见李淮生骑马经过。
待人走远了,季三槐薄怒道:“就是这个人,在朝会上做了至关重要的人证,把你大哥送去了大狱!”
否则那些所谓的人证物证说服力太弱了,李准生背后来那么一大刀,不晓得相爷知不知情,他是属实没想到的,之前相爷还说要收拾掉李淮生呢。
沈芊当然认得李淮生,气不打一处来,“这人不是东西,以前不知道怎么对我嫂子的,硬赖她不会生要和离去娶那个霍柔依!”
现在可好了,萧羡鱼不单会生,一怀就是双胎。不过这事大哥交代过她不能外传,最好要等到孩子们平安落地,到时再庆贺。
“还有上次在虎凹庄,看他一副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个登徒子…等等,那次你也在,还有你这大白天就逛青楼,不要脸!”她小声嘟囔,脸颊又红又烫的,用手把他推开。
季三槐才发觉自己贴人家姑娘太近了,忙道歉,“芊姑娘别误会,我来温香楼是来办事的。”
沈芊才不信,气呼呼地赶他下车,心说等大哥回来,她怎么样也要退亲。
可这么想,又伤心极了,不争气地抽泣。
季三槐在外头听见了,茫然无措,也解释不了太多,只说一声:“芊姑娘赶紧回相府去吧,这段时间不要再出来了,坏人很多的。”
马车便掉头就走,还留了一句娇娥怒斥:“坏人是多,连你也是!”
季三槐无可奈何,瞄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感觉有许多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摇摇纸扇,一副潇洒的模样,骑马扬长而去。
李府。
李淮生坐在榻前伺候父亲喝药。
自从他做了人证揭发沈珩那日回来后,李父一病不起,郎中来诊,说是过度焦虑恐惧导致的急症。
李淮生看着父亲气虚体弱,一下苍老了许多的模样,直觉自己不孝,但却不后悔去做人证。
沈珩那个虚伪小人竟敢欺辱天家威严,身为人臣岂能看着他一口一句反驳了只想讨个公道的太后母女,逍遥法外!
且太后是先帝发妻,金斓公主又和亲南蛮,都是对朝堂,对天下有奉献的贵人,遭遇如此不堪,若人人都做缩头乌龟,公理何在?
莫说是太后公主,就是寻常人也得给一个交代,惩治罪犯。
但李淮生也知道自己的私心。
她得了诰命,是最好的护身符,扳倒了沈珩她就能回勇宁侯府去,生不生下沈家的孩子无所谓,其实…那孩子不生下来是不是更好,这样她和沈珩便再无羁绊,甚至能当成她从来没嫁给过沈珩,且三嫁过后,太后也再无可能指婚。
这样事情便回到了他们和离后,她终身不再嫁,他默默守着她的正轨上了。
但稚子无辜,未免太残忍了随后这个想法被他摇摇头抛去脑后。
李父的几声咳嗽拉回他的注意,经过两日的歇息明显好转些,问他朝堂上如今是个情况。
李淮生道:“金澜公主一口咬定自己怀的是男胎,因为名声被不欲留在京城,自请回南蛮去主持大局,只要朝廷不声张那庄丑事,南蛮那么远,不会有人知道的。”
“男胎?是圣手洪御医亲自确认过的吗?”
李淮生面色有点古怪,“听说是的,但巧的是洪御医前几日便告老还乡了,公主拿的是她问诊的记案,几个御医看了都说是洪御医的笔迹,怀孕已有两个多月没有错。”
李父深思,捋了捋胡子,“可早前已经送新的和亲公主过去和洗越王爷成婚了啊。”
“太后的意思是成了便成了,但公主既然怀的是洗家正统嫡长子的血脉,又愿意回去继续替朝廷效力,总比那个不了解南部、不解世事的新公主强,把南蛮的管理抓牢在朝廷手里,好过给洗越王爷。”
萧太后这一番政见太有见地了,李父能想象朝廷绝大数官员都会赞成。
再说洪御医是天下最绝的妇症神医,他说是男胎基本上不会出错,退一万步来看,就算出错了,朝廷也会出手协助到无错为止。
不关乎天家血脉,根本无足轻重。
“官家的心腹干出这样的事,官家势必难辞其咎,这个提议对朝廷有利,官家应要应允。”李父已下了定论。
李淮生恭敬地抱拳,“是的,父亲,您说对了,官家只是略微考虑后,答应了。金斓公主即将带着圣旨启程回南蛮去,我们几万大军驻扎在那,谅谁也不敢公然造反,尤其是洗越王爷。”
“官家还是很精明的,既然朝廷会在南蛮那边保全公主的名声,那么要处决沈珩此人便不能明着按指控染指公主的罪名来。”
李淮生闻言,泛起不甘:"什么…难道就这么放过了他?”
“怎么可能。”李父冷嗤。
“这是在百官面前指控的罪行,只是目前没有下定论,但公主会拿清白来诬蔑么,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官家与太后之间的斗争激烈,这个沈珩便是象征性的一环,若是太后得逞把他干掉了,官家就算顶着天子的头衔,也是不得势的。”
李准生以讨教的口吻问道:“父亲,既然两方势力斗成这样,我…我出来做人证,已经算是站在太后这边了么,整个李家是否要选阵营了?”
五年前李家就投向过太后,所以才有了迎娶萧氏一事,后来因为孝帝把控朝廷的能力进一步扩大,李家碍于沈珩手握重权的影响,这才匆匆将萧氏送回勇宁侯府。
李父神色凝重,心中十分肯定,会再娶萧氏的人绝对是萧太后拉拢的对象,可不就是沈珩的敌人,谁娶谁就是赶着去投胎!
果不其然,第二个迎娶萧氏的秦家大郎当场暴毙,说是酒色过度,但在一帮老狐狸眼里,哪能那么凑巧偏偏就在成亲那日大街上暴毙?
沈珩年纪轻轻,手段跟毒蟒一样可怕,防不胜防!
“你还有脸问?我们家好不容易退出了这党争,你啊你,为何那般糊涂?!”李父怒气上来,生生忍下想打死小)儿子的冲动。
李准生吞吞吐吐,没了往日的正气凛然,“自然是公理昭昭,不容奸小作恶…”
“你还说谎!”李父听了他无力的辩解,这回真的一巴掌打过去,”你还不老实交代!”
“父亲,儿子没说谎”
“闭嘴!还以为家里不知道你那天抄了自己院子,把霍氏关起来的事吗?”